圣教历1988年五月三日,可鲁起亚边境村庄贝路坦帕。
街道上的人流一如既往,只不过在最近几天里,人群中多出了不少神色紧张的战士的身影。黑龙骑士混迹在行人中间,尽力打探着关于黑龙中毒事件的情报和可能的龙涎香来源。然而不幸的是,到目前为止龙骑士们就连犯人的一根头发或者哪怕一小片龙涎香都没能找到。
帝都的指示还没有来,搜寻又毫无头绪,焦虑和沮丧的情绪渐渐地在龙骑士中间蔓延开来。对骑士来说黑龙就像自己的半身,而现在他们的另一半正在黑暗的洞囘穴中颤抖呻囘吟,他们急切想要找到解药的心情反而令人同情。
“今天上午看来又白忙活了。”
龙骑士撒尼一边恨恨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边毫不掩饰地抱怨道。撒尼原本是耶伯的近侍,来到可鲁起亚之后,因为耶伯被当做人质留在了帝都迪朗哥,所以撒尼就成为了这队黑龙骑士实际上的指挥官。
“要是这里都没有,我真想不出该到什么地方去找了。”和撒尼一起的另一个龙骑士只能无奈的回答。
太阳已经渐渐爬到头顶,贝路坦帕的大街上依然人头攒动。两个龙骑士拖着疲惫的步伐,并肩走在道路的一侧,远离熙熙攘攘的人流。为了掩饰身份,他们穿着宽大的白袍,用素色的缠头巾包住额头以上,伪装成大陆西部的沙漠国家拉哈撒的居民。这里是大陆北方屈指可数的商队集散地之一,从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能够看见各色服饰,使得他们的穿着显得毫不突兀。
一直以来,穷兵黩武的可鲁起亚都不是一个做生意的好地方,而近来接连不断的战事更是雪上加霜。作为北方唯一还开放的通商口岸,如果说在可鲁起亚能够找到一个地方出囘售龙涎香这样的奢侈品,那么除了帝都之外就只剩下这座边境村庄贝路坦帕了。然而,正如冯渊和菲尔蒙德预期的那样,会将价值连城的香料带到这种战乱之地来的救世主——或者该称为疯子——并没有真的出现。
就在两人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坐落着一栋北地风格的二层小楼。小楼十分古旧,雪白的外墙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已经几乎无法分辨本来的颜色,红瓦的屋顶也斑驳破烂,木质的椽子清晰可见。虽然看起来非常简陋,这栋小楼实际上却是贝路坦帕最受欢迎的酒馆,同时也是两个龙骑士的目的地。
大白天就进酒馆喝酒实在不像是正经人应该干的事,不过现在情况特殊——换做平常,骑士们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会被用来照顾和训练黑龙,然而现在黑龙全部中了毒,他们也一下变得无事可做。而且,当遇到烦心事的时候,大部分人——长胡子的那一半——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喝酒。在这一点上,人类和魔族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一醉解千愁”这种说法虽然自欺欺人,但至少暂时的效果还算不错。
远远看去,撒尼突然感到酒馆今天的样子有些奇怪。陈旧酒馆并不是会引人驻足观赏的名胜景点,可不知为何,今天走过酒馆门前的行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向酒馆的方向张望,而且还满脸疑惑好奇的神色。
酒馆前的异状令撒尼的战士神经不由警觉起来。
稍稍靠近了酒馆的门前,撒尼立刻感到一股甘甜的香气扑面而来。那股香味如此强烈,甚至连麝香都不及它的十分之一。而且那味道绵远悠长,即使随风飘散百步之远依然清晰可辨,久久不散。
不知不觉间,撒尼的脚步快了起来。他记得这香味,他曾经闻过同样的香味,而且对现在的他来说这无疑正是象征“救赎”的味道……
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撞开了酒馆的大门,撒尼急切地看向店堂的每个角落。
小店的窗户非常小,而且还拉着窗帘,这令店内的环境显得异常昏暗。为了照明,每张桌上都特意放着一盏油灯,不过也只能照亮桌边的一小片地方。靠近店门的地方有通向二楼的楼梯,不过楼梯非常残破,并且自从撒尼有印象开始就一直立着“禁止进入”的牌子。此时正值中午,因为酒馆并不经营餐点,所以还没有多少客人。不过撒尼很快便留意到了一位不太寻常的客人。
酒馆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着讲究的少女。素色的衬衣、水蓝色短裙,配上优雅纤细的身姿,流露出不同寻常的高贵气质。然而和一般深闺中的大小姐不同,她留着一头精神的短发,神情洒脱不羁,显得十分干练。她把一本厚厚的书放在膝盖上,一边用左手轻轻翻动,一边用右手夹着一杆烟袋。少女就这样看几页书吸一口烟,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尽管站在她身后的四个保囘镖都满脸戒备地扫视着店内。
少女的身姿几乎立刻便抓囘住了撒尼的目光,令他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少女惊人的美貌,而是因为那股甘甜的香气正从她手中的眼袋里飘荡出来。
少女聚精会神地读着膝上的书,对撒尼的靠近毫无察觉,不过她身后的保囘镖们都把手伸了向佩剑,警惕地注视着撒尼。
“这位女士,不知是否介意和在下共用一张桌子呢?”
撒尼指了指少女对面的座位,礼貌地询问道。
少女抬起头,看了看撒尼,又扫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店堂,脸上毫无惊讶的神色。
“还有很多空桌子不是吗?”少女冷淡地反问,“如果这是搭讪的话,阁下还是省省吧。”
“不不。”撒尼急忙否认,“在下绝无恶意,只是想和小姐交个朋友。”
“这还不是搭讪?”少女哼了一声,却并没有露出反感的神色,“无所谓,反正座位空着也是空着呢。”
“谢谢。”
一面道谢,撒尼顺势坐到了少女的对面。跟撒尼一起进来的龙骑士则到吧台那儿要了一杯水,一边监视着这边的动静。
“像你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士,为什么会到可鲁起亚这种地方来呢?”刚刚坐下,撒尼便迫不及待地向少女发问道。
“做生意。”少女随口回答。
“小姐是从索尔沃坦来的吗?”撒尼继续问道。
本来,即使是在和撒尼说话的时候,少女也会不时翻动书页或者把烟袋放进嘴里抽一口,显得心不在焉。然而当撒尼问起她的来历时,少女却顿时警觉了起来。
“你是军队的人?”少女抬起头,审视着面前的男人。
“小姐看我像军队的人吗?”
撒昆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摊开双手,将自己的衣着亮给少女看。
不料少女却哼了一声,然后冷冷地答道:“特别像。你穿得虽然像模像样,但是西部口音一听就是装出来的,而且肤色也更像是北方人……你是军队的密探吧?”
“不,我真的不是军队的人。”撒昆急忙解释道,“不过我也的确不是西部人。我的老板是帝都的大人物,所以不想让军队注意到我们的生意。”
“啊。”少女点了点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你的老板打算趁打仗赚点外快,可是又怕被充公做军费。”
撒尼尴尬地笑了笑,模棱两可地回答:“小姐真是聪明,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人。”
少女抽了口烟,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
“也算不上什么大生意。我没有大家族做靠山,所以也只好做点投机买卖。干这一行最要紧的就是嗅觉敏锐。”
注视着缓缓上升的烟圈,撒尼突然向少女问道:“既然小姐是个生意人,我这里正好有一桩买卖,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兴趣?”
事实上,这个问题在撒尼的心里早已按捺多时。要不是龙骑士的训练一直在提醒他这样做实在太过可疑,撒尼肯定一上来就把问题劈头盖脸地砸向少女了。
然而,撒尼的努力似乎并没有获得什么成效,因为听到他的提议后,少女的眼中依然充满了怀疑。撒尼不由得慌张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因为除了警惕之外,他还从少女的脸上看见了好奇。
“买卖?”
“对,”撒尼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了指少女手中的眼袋,“就是那个东西。”
“烟草?还是烟斗?”少女猜测道。
撒尼微微一笑。他知道少女只是明知故问,而且他也知道少女其实对他所说的生意很感兴趣。
“当然是指这股香味。”撒尼平静地回答,“我的老板想要小姐手头的这件‘货物’……我想小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少女再次打量了一遍撒尼的全身,然后精明地说道:“你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不过……这东西可不便宜,不知道贵上是不是买得起?”
撒尼的心激烈地跳动了起来。少女的表情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讨价还价的商人,而这也正说明她的手中有足够出囘售的龙涎香。这是撒尼几天以来头一次发现了龙涎香的踪迹,他怎么可能不兴奋得颤抖呢?
“当然,当然……”撒尼强压急切的心情,继续着“商人”间的谈话,“我们很了解这件货物的价值。而且就像我说过的,我的老板是帝都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保证你很难在可鲁起亚找到更好的买家。”
“是吗?”少女的嘴角不禁扬了起来,“看来今天是我的幸囘运日呢,那个……”
“撒尼·阿曼那。”眼见少女戒心渐消,撒尼连忙自报姓名以示诚意。而且,为了配合人类的习惯,撒尼将自己的姓放在了名字的后面。
少女也友善地回应道:
“丽弥·萨拉里斯。”
………………
…………
……
“这是怎么回事?”
贝路坦帕的旅店客房囘中,丽弥低头盯着铺在床上的女装,一边警惕地向站在门边的冯渊问道——这套行头正是冯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
“我想要你穿上这些去接头。”冯渊平静地回答。
“什么?我才不干呢!”丽弥厌恶地说道。
“别急着发火,听我把话说完嘛。”冯渊一面安抚丽弥一面解释道,“男人在面对初次见面的同性时总会有点戒心,更何况对方还是藏在人类土地上的魔族,不可能那么轻易上钩的。而当一个男人面对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时候,都会本能地感到自己应该是处于主动的一方,反过来却很容易变得轻率而忘记警惕。”
“愚蠢。”丽弥嗤之以鼻。
“当然,当然。”冯渊微笑着接话道,“‘男人比女人更聪明更有城府’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我就见过不少厉害到让我头疼的女性。”
一边说着,冯渊似有意似无意地看了丽弥一眼,然后又接着说道:“不过,大部分男人就是有这种幻觉,而且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一下。”说着,冯渊指了指摊在床上的衣服,“虽然没有试过,但依我的目测,这些衣服应该可以合你的身。”
“为什么是我?”丽弥还在抱怨。
冯渊无奈地摊了摊双手,回答:“没办法,我们只有一帮男人,现在突然要去找一个靠得住的女人可没那么容易。而且,我们这群人当中就只有你能穿女装了。难道说你打算让这些大哥打扮成女人去接头?”
冯渊用大拇指指了指站在他身后的保囘镖们。
“他们不用说话我就能拔剑砍了他们。”
保囘镖们都是些豪爽汉子,被冯渊这么一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丽弥也有些忍不住想笑。她的这些保囘镖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就算再怎么打扮也只会看上去像一群恶心的人囘妖,别说让对方放松戒备,根本只会适得其反。虽然基本上认同了冯渊的观点,不过因为丽弥对于穿女装这件事还是不太情愿,所以仍然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
“对啊,我从以前就觉得小哥看上去像个女孩子一样,说不定穿上这身衣服还挺好看的。”
虽然不知道说这句话的保囘镖是不是想要打破尴尬的气氛,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成功,因为……
“出去!”丽弥恶狠狠地大叫着,把那个多嘴的保囘镖赶出了房间。
看着离开的同伴,其他保囘镖的脸上都笑嘻嘻。因为同为男人,被说成娘娘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大家当然都很明白,只有冯渊一个人知道丽弥的怒火另有深意。
“我们的时间并没有多到可以浪费。穿还是不穿,你快点决定吧。”冯渊催促道。
一边说着,冯渊直直地看向丽弥的眼睛,似乎是在无声地提醒她——两个人之间还有未完成的契约在。
“……好吧。”
终于,丽弥叹了口气,选择了妥协。她转过身去,拿起了床上的白色衬衣,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而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一众保囘镖都还站在原地。
“你们干嘛?”丽弥问道。
不料,保囘镖们看上去似乎比她还要迷惑,因为他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保囘镖们脸上扫视了一圈后,丽弥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难道你们打算站在这儿看着我换衣服?”
“……都是男人,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一个保囘镖不解地回答,“而且这里也不算安全,你身边总得有人……”
“出去!”丽弥又大叫了起来。她当然知道保囘镖的话也不无道理,可她根本不可能当着一群大男人的面换衣服。
“可是……”
“你们这群变囘态,都给我出去!”
“是,是。”
面对歇斯底里的雇主,保囘镖们诺诺连声,陆续离开了房间。冯渊走在最后,一边忍不住捂嘴偷笑。
男人们在门外等了不一会儿,便听见丽弥呼唤他们的声音。冯渊离门最近,所以头一个回到了屋里。
“恩,看来我的眼力还可以嘛。”冯渊打量着穿戴整齐的丽弥,一边微笑着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冯渊的目测相当精准,这套衣服穿在丽弥的身上就仿佛量身定做的一般。丽弥本来就身材苗条、五官精致,平日里因为穿着所以不太显眼,可一旦有合适的衣服,昔日的假小子就立刻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因为家里穷,而且琳利亚从小就对针织女红很有心得,所以冯渊一直没有机会给她买一件衣服。丽弥的身高和体型都跟琳利亚差不多,乍一看去眉宇间也有几分相似。看着身穿新衣的丽弥,冯渊的心中不由生出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居然能买女人的衣服买得这么合身……我看你也是个变囘态吧。”丽弥没好气地顶了冯渊一句。
冯渊又笑了笑,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被身后传来的一片惊叹声打断了——
“喔——这可真是……”
保囘镖们跟在冯渊身后走进门来,一见丽弥的样子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简直就像真的女人一样。”其中一个保囘镖兴奋地说道。
这些保囘镖都是粗囘鲁汉子,就算对方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他们也决计不会用“女孩子”这样斯文的说法。虽然说出这句话的只有那个一贯多嘴多舌的保囘镖,但是其他人心里也多半有相同的想法。
冯渊暗想:你们的雇主可不是“像女人”这么简单,而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
听见保囘镖的话,丽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显得颇为不悦。多嘴的保囘镖已经有过被赶出房间的经验,所以连忙改口说道:
“……其实仔细看也没那么像,小哥还是很有男子气概的。”保囘镖陪笑着说道,“再说,世上哪有胸这么平,腰这么粗的女人?”
“……”
一股寒气从丽弥的方向飘了过来,冯渊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冻结的空气在耳旁嘎嘎作响。
“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丽弥一声咆哮,把所有的保囘镖都赶出了房间。等到房门关上之后,丽弥这才扭过头来,发现冯渊已经笑得蹲在了地上——丽弥一方面虽然讨厌被别人当成女人,可是另一方面却又无法抛开爱美的少女心,结果只令她的行为显得颠三倒四,前后矛盾,而保囘镖们则完全是无辜受害。
“你还有脸笑!”丽弥气急败坏地吼道。
“跟我没关系,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冯渊辩解道。
“要不是为了救你姐姐,我至于打扮成这样吗?”
“生意就是有来有往。我的部分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看小姐愿不愿意信守诺言了。”冯渊尖锐地反驳道。
丽弥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的确,如果没有冯渊的帮助,自己是不可能如此完美地解决黑龙问题的,可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也非常危险,踏错一步就可能性命不保。再说冯渊是一个魔族,就算丽弥真的拒绝帮助他,大概也不会有人说半个“不”字……
“你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丽弥平静地回答,“我身为索尔沃坦的贵囘族,绝不会抛弃这份荣耀,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
迎着丽弥炽烈的眼神,冯渊微微一笑。察言观色一向是他的特长,要看出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有没有撒谎是件非常简单的事。丽弥虽然聪明,但并不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她直率的个性和身为贵囘族的骄傲反而很得冯渊的欢心。
“那就好。”冯渊点点头,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片,“请看看这个。”
丽弥凑近过去看了看,发现那是一幅画,而且画中是一名年轻的女性。画中人五官端正,面容姣好,柔顺的黑色长发披在肩头,显得如梦似幻,而且看穿着似乎出身贵囘族家庭。
“这是?”
“这是我姐姐,名叫穆娜瑟。”冯渊回答,“如果这次计划顺利,你可能会有机会见到她,所以我想先让你记住她的样子。”
“好美啊……”
又看了看那副画像,丽弥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谢谢夸奖。”冯渊微微一笑。
突然,丽弥抬起头看向冯渊的双眼。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异样,似乎是想要从冯渊的眼中探求什么答案。
“……这,真的是你的姐姐?”
“那你以为是什么人?”冯渊反问道。
难道不是你的恋人吗?丽弥很想这么问。
“没什么,随便问问。”丽弥尴尬地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没有带着画框,不过从构图上看那幅画应该是摆放在客厅或者卧室里的肖像。这个时代并没有偶像的概念,更加缺乏大量复制画像的技术,这样的肖像画极有可能是从这位女性的家中拿出来的东西。冯渊既然有这样一幅画,要说那位女性是他的亲人也并不奇怪。
然而,丽弥发现,自己没有问出口似乎并不是因为这么理性的理由。
“她是我的亲姐姐。”看出丽弥似乎还有疑虑,冯渊冷静地解释起来,“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遗弃,后来身为贵囘族的养母收养了我们姐弟俩。不过因为养母很忙,这些年基本上只有我和姐姐两个人相依为命……对我来说,这世上就只有姐姐一个亲人,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救她出来。”
“是……是这样啊。”
不知为何,冯渊明显感到丽弥似乎松了口气,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提出自己的疑问,丽弥已经率先向他发问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丽弥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冯渊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很明显不是吗?”丽弥回答,“茵蔯侯世子绑架了你的姐姐,而你自己也说世子身边的龙骑士都认识你,怎么看你也不可能是个普通人。”
冯渊竖起拇指在鼻尖擦了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然而当他开口的时候,说出的话却依然避重就轻。
“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普通‘人’——我是个魔族。”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冯渊稍稍拉开了绑在自己头上的绷带,露出了菲尔蒙德亲手刻上去的“堕天”。
然而丽弥对冯渊的打岔毫不理会:“你刚才说自己的养母是个贵囘族,可我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你对黑龙了如指掌,甚至还能得到足以毒杀黑龙的药剂,而且你们姐弟和茵蔯侯世子的关系又如此密切,可见你们家族在斯洛斯一定举足轻重……啊,不对,”丽弥摇了摇头,“黑龙是斯洛斯重要的战力,能杀死黑龙的毒药对茵蔯家的统囘治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威胁,他们不可能让家臣能够轻易地获得这种毒药。相反,为了能够在必要的时候压制斯洛斯的力量,紫宫必定藏有大量的杀龙毒药,你手中那些更可能是从紫宫取得的。这么看来,你们家恐怕是紫宫而非斯洛斯的贵囘族,而且地位极其崇高……据说如今的魔界宰相罗佛卡尔公爵是一位单身女性,而你刚才也一直只提及养母而非养父……”
丽弥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冯渊的神色,然而冯渊始终只是安静地听着她的分析,连眉毛都没有牵动一下。
“可如果真是这样,有一件事就让我想不通了。”丽弥继续说道,“虽说是养子,但以你们家的势力,手下人要多少有多少,怎么会需要你亲自来可鲁起亚?就算你担心姐姐的安危所以想要亲力亲为,可也没有理由只身犯险,连一个下人都不带……这个疑问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解答一下呢?”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冯渊不禁暗想。虽然丽弥的猜测与事实还相差甚远,不过一来丽弥能得到的情报本就有限,二来真相实在太过夸张离奇,她能做出如此精准的推测已然不易。
“这个问题我可回答不了。”冯渊平静的答道,“因为我可没那福气能做公爵大人的养子。我们家只是普通的贵囘族,没你说的那么了不起。”
“你的身手倒是的确非常了不起,就算只身一人也能在可鲁起亚来去自如。”丽弥又一次无视了冯渊的辩解,显然是因为她完全不肯相信冯渊,“单从这一点上看,你可不像是普通的贵囘族子弟,除非……你是受过特别训练的间谍。”
说着,丽弥再一次看向了冯渊。不过这一次,冯渊从对方的目光中明显地感觉到了警惕。
“……为什么这么问?你也知道,就算我真的是间谍也不可能承认吧?”冯渊反问道。
“我知道。”丽弥点了点头,“不过我必须要问。我们之间有交易的约定,参加交易的双方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我还是必须知道自己将要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在我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冯渊明白,既然丽弥已经做出承诺,就算冯渊继续插科打诨也不会令她改变主意。可是迎着丽弥直率的视线,冯渊却不由自主地犹豫了起来。当然,冯渊不能告诉丽弥事实的真相,身为魔界的王储他不能将重要的情报出卖给一个索尔沃坦的贵囘族。可是,要让他继续欺骗丽弥却又有些于心不忍。
“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冯渊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你猜得没错,我不是普通人。可我是个魔族,我有义务为我的国家保守秘密,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不过,”冯渊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对人类没有敌意,更打算对索尔沃坦不利。你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
丽弥歪过脑袋,眯缝着眼睛看向冯渊。“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如果你不相信我却还跟我一起去探龙穴,那你就是个超级大傻囘瓜了。”冯渊讽刺地回答,“再说,你信与不信都不关我的事。要知道,我来可鲁起亚的目的可从来就不包括‘交朋友’。”
………………
…………
……
“‘丽弥’小姐吗?真是个动听的名字,名如其人啊。”
撒尼马屁味略浓的话将丽弥从记忆中拉回了现实。不经意间,丽弥眼角的余光扫过酒馆的深处——一个穿着破烂的醉汉潦倒地伏在吧台上。不过只要留神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醉汉眼中毫无醉意,而且正密切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多谢。”
丽弥优雅地一笑作为回礼,但同时却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吧台边的醉汉。
“‘萨拉里斯’……‘萨拉里斯’……丽弥小姐难道是那个萨拉里斯家族的人吗?‘索尔沃坦的猎犬’,佣兵团萨拉里斯家族。”撒尼沉吟道。
“怎么可能。”丽弥笑着回答,“不过是偶然有同一个姓氏罢了。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佣兵团的人呢?”
“小姐身后的那几位倒是挺像的。”撒尼精明地说道。
“他们只是我的保囘镖而已,至于是什么出身我就不方便说了。”丽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撒尼心头一转。说到萨拉里斯家族,在全大陆都是出名的勇猛善战,像丽弥这样的小姑娘确实不像是佣兵团的成员,至少不可能是正式成员。可是,丽弥显然是想要让自己相信她的保囘镖是萨拉里斯家族的人。这很正常,在可鲁起亚这样的战乱之地,夸示自己的力量很多时候能令不法者知难而退,从而避免无谓的纷争。
“抱歉,看来是在下胡乱猜测了。”撒尼连忙打了个马虎眼,然后切入正题,“像小姐这样美貌的女士,为什么要来可鲁起亚这样的地方行商呢?不觉得风险太大了吗?”
“为了得到利益,承受点风险也是应该的。”丽弥镇定地回答,“我听到传闻,说茵蔯侯会用高价收囘购龙涎香,比索尔沃坦的公开价高出一倍。当时我人在塔兰格努,手头正好有一批成色不错的货,所以打算去碰碰运气。”
塔兰格努是位于大陆最南端的岛国,出产很多稀有的热带农作物和水果。这些产品在北方能够卖到很高的价格,所以有不少专门来往于索尔沃坦和塔兰格努的商队。而且,塔兰格努也是龙涎香重要的产地之一。
“这个……小姐难道是打算和魔族,而且还是魔君做买卖吗?”撒尼惊讶地问道,同时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从丽弥的额头上扫过——丽弥的额头光滑洁白,并没有那个印记。
“只要能赚囘钱,和谁做买卖有什么区别吗?”丽弥嗤笑着说道,“我才不管对方是人类还是魔族呢,我在乎的只有这个。”一边说着,丽弥右手做了一个象征金钱的手势。
撒尼心头暗喜。本来他还担心,要是自己的魔族身份曝光可能会把这桩生意搅黄,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多虑了。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多废话了。”撒尼说道,“小姐现在手头有多少货,又打算要价多少呢?”
丽弥合上囘书,放下了烟斗,因为涉及到钱的问题就不能再悠闲地应付了。
“一公斤,三十万索顿。”丽弥张口要价。
索顿是索尔沃坦流通的银币的名称。一直以来,大陆上的国际贸易都没有统一的货币,因此常常依靠黄金和白银作为交易媒介。不过,自从四十多年前汨罗国王即位以来,索尔沃坦在国际贸易中的核心地位变得越来越突出,商人们,尤其是北方国家的商人们,开始广泛地使用索顿作为结算货币,这也使得索尔沃坦的经济地位变得更加难以动摇。
一公斤龙涎香卖三十万索顿,这个价钱不算贵可也算不上便宜,比起索尔沃坦的公开价还要高出一成。不过价钱对撒尼来说无关紧要,因为一方面,为了自己的黑龙,龙骑士们就算去摘天上的星星也心甘情愿,而更重要的是……撒尼根本没钱。别说三十万索顿,除了口袋里的零钱之外,他根本调动不了任何资金。
当然,撒尼早有计较……
“三十万实在是……”撒尼看着丽弥,狡黠地一笑,“十五万的话,我们还可以考虑一下。”
“见面杀一半,也未免太狠了吧。”丽弥的语气中明显透着不悦。的确,撒尼的出价几乎只相当于在塔兰格努进货的成本,要是丽弥真的同意这个价格,算上从塔兰格努到可鲁起亚的运费,丽弥几乎可以说会赔得血本无归。“如果撒尼先生只是打算消遣我的话,就恕我不奉陪了。”
然而面对丽弥的怒气,撒尼却显得气定神闲:“恕在下直言,这个价钱对丽弥小姐来说应该也不算太亏,不是吗?”
“你在开玩笑吗?”丽弥对撒尼的说法嗤之以鼻,“要是十五万索顿脱手的话,我还不如把货带回索尔沃坦去呢……”
“如果小姐真的有办法把货带回去的话。”撒尼冷笑着打断了丽弥的话。
丽弥的神色一下变得慌乱起来,虽然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是撒尼并没有看漏。
“……虽然运费的确是个问题,多少会亏一点,不过总比十五万好得多。”丽弥虚张声势地说道。
“是啊。”撒尼点了点头,不过他脸上的冷笑没有丝毫消退,“不过小姐现在应该很难离开帝国才对吧。”
“什么?”丽弥皱起了眉头。
于是,撒尼继续说道:“小姐你刚才提到自己打算把手头的货卖给茵蔯侯,所以应该是打算从地狱门进入斯洛斯吧?可是,帝国和斯洛斯的战争前后囘进行了将近三个月,为什么小姐你现在还在这儿呢?”
丽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姐的商队恐怕是正好遇到帝国起兵,所以被战争动员和戒囘严令困在了帝都附近。而现在,因为内战的关系,你们携带价值连城的货物更不敢离开帝都。你之所以在贝路坦帕点燃龙涎香,就是打算碰碰运气,找个识货的人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转手,不是吗?”撒尼冷静的分析道。
“……”丽弥无言以对,放在书面上的右手不自觉地捏紧了。
过了好一会儿,丽弥才终于有办法开口:“……好吧,你猜得没错,我的商队和货物都在帝都,不过……我的保囘镖也不是泛泛之辈,要回索尔沃坦也不是……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我想的话……”
虽然丽弥还想要继续装作底气十足的样子,但是她磕磕巴巴的声音已经彻底出卖了她。
见丽弥陷入了颓势,撒尼却并不愿穷追猛打,而是反过来安抚丽弥:“对不起,小姐。我也知道十五万稍微少了一点。既然货现在就在帝都,小姐不如直接和在下的主人见一面如何?正如先前所说,敝上在帝都很有地位,并不会如在下这般斤斤计较。”
刚才还显得咄咄逼人的撒尼突然变得亲切起来,这让丽弥不由吃了一惊。不过既然对方愿意给个台阶下,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如此甚好,就劳烦撒尼先生通传一声了。”
“不必如此拘礼,我家主人对于美丽淑女的请求一向是不会推辞的,小姐不如就和在下一道前往帝都如何?”撒尼提议道。
丽弥理所当然地点头同意:“也好,就听撒尼先生安排了。”
既然计议已定,撒尼满意地站起身来。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交涉过程都只是一般的讨价还价,除了撒尼显得格外温柔和丽弥有点没骨气之外。不过背地里,双方其实都各有盘算,尔虞我诈这就不提了。
走出酒馆之前,撒尼无意中看见了那个倒在吧台上的醉汉。刹那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相识的人。不过他立刻便否认了这种可能,因为以那个人的身份,无论如何不可能出现在可鲁起亚的土地上,更遑论孤身一人了。
………………
…………
……
因为事出紧急,撒尼当天午后便安排好车马,和丽弥一起赶往帝都迪朗哥。五月十日下午,车队在奔驰了七天七夜之后,终于驶入了这座位于人类世界最北方的重镇。
迪朗哥几乎就位于地狱门前,与斯洛斯郡隔赤环山相望,在历史上很长的一段时间中,迪朗哥一直是人类世界抵御魔族入侵的第一道防线。和以广阔和开放为特色的商业都市西斯里尔相比,迪朗哥可以说是另一个极端——城市占地不广,而且四周都由灰黑色的高墙环绕,城墙上更是塔楼林立守卫森严,远远看去比起城市更像一座要塞。费南德尔大公称帝之时,放弃偏南的农业城市奴慕拿,选择了这座时刻暴露在魔族威胁之下的军事重镇作为可鲁起亚帝国的首都,其夸示武勇之心已不言自明。
由于与斯洛斯之间的战事才刚刚平息,虽然目前地狱门无法通行,但萨法尔皇帝依然陈兵十万在迪朗哥附近,加之内战正如火如荼,此时的迪朗哥内外都弥漫着一股杀伐之气。城门前的岗哨比起平日更显紧张,不过因为有撒尼出面,车队非常顺利地开进了城里。
安排好丽弥等人的住处后,撒尼立刻迫不及待地领着丽弥前往耶伯的府邸。
“这么着急,也太可疑了吧。”丽弥不禁暗自吐槽。不过她并没有言明,甚至还同意了只带两名保囘镖前往的条件。毕竟丽弥也想让对方继续相信自己急于要把货物脱手,而且既然是去对方的地盘,多带保囘镖不但无用反而惹人怀疑。
和西斯里尔相比,迪朗哥城内的街道都很狭窄,难以供马车行驶,因此市民出行大都选择徒步,丽弥一行也无法免俗。好在撒尼安排住处时考虑得很周到,旅店离耶伯的府邸只隔三囘条街道,所以没花多久也就到了。
耶伯的住所就位于皇宫的墙外,与很多大臣的府邸相邻。环绕皇宫的街道比起城中的其他部分都更宽阔,因此成为了整个迪朗哥最繁华的地区。大街上,店铺摊贩鳞次栉比,车马行人络绎不绝,而且……还聚集着城中差不多一半的乞丐。迪朗哥城中的乞丐大部分是从交战地区涌来的难民,还有一些伤兵因为残疾也只能乞讨度日。他们人数众多,或者在店铺之间转悠,或者聚集在道旁向行人乞讨,场面甚是壮观。
就在道旁的乞丐丛中,有一个特别的人物正蹲坐在建筑的角落里,拼命隐藏着身形——为了不被龙骑士识破,冯渊没有跟丽弥和撒尼一道,而是骑快马抢先赶到了迪朗哥。在扮成难民混进城中之后,冯渊混在乞丐堆里在城门前守了两日,今天看到丽弥一行进城后才终于尾随他们至此。在从圣教国北上的日子里,冯渊虽然没有乞讨过,但是与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有过很多接触,使得冯渊能毫无困难地隐身于他们之中,甚至连丽弥都没有认出他来。
远远看着丽弥和撒尼走进了皇宫后墙外的一栋大宅,冯渊终于确认了耶伯的藏身之所。不过,冯渊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监视,毕竟在没有确认穆娜瑟的位置之前,打草惊蛇是最坏的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丽弥进入大宅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切看起来依然风平浪静。这就是监视工作的乏味之处——你根本无从得知何时会发生什么,却又不能有丝毫松懈,必须保持时刻能够行动的紧张状态。
随着日头渐渐西沉,街上的行人也慢慢地变少了——宵禁令正在执行,只是夜间逗留在街道上就会被定罪,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夜晚是黑暗而危险的。摊贩开始收拾摊位,乞丐们也陆续地离开去找寻过夜的地方了,冯渊却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目光也没有一刻离开面前的大宅。
就在这时,一个缓缓走来的身影吸引了冯渊的目光,令他的心脏几乎从胸口跳了出来……
……
“呼,刚才真是够惊险的。”撒拉囘萨吐了吐舌头,对身边的姐姐说道。
琳利亚和帕林顿姐弟刚刚跟萨法尔皇帝谈妥了南北停战的细节,此时正沿着皇宫外的大街走向下榻的旅舍。
“是啊,我还以为真的会打起来呢。”希尔玛附和道,“还好最后没事。不然,我们在人家的地盘上,想脱身恐怕没那么容易。”
“过程是有点危险,不过结果好就行了,对吧?”琳利亚笑着说道。
“我看也没好到哪儿去。”撒拉囘萨苦笑着接话道,“琳利亚大人,我们好歹也是圣教国的使者,结果刚才基本上是从皇宫里被赶出来的。”
琳利亚和希尔玛都点了点头,知道撒拉囘萨所言不假。他们三人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可是却连个送行的官员都没有,更别说琳利亚身为曙光的圣母,却连住处都没有得到安排,只能在旅舍下榻——萨法尔皇帝的态度已经不言自明了。
“不过皇帝已经同意了《停战协议》的内容,我们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琳利亚安慰撒拉囘萨道,“皇帝陛下能容忍‘反贼’的存在已经不容易了,发发脾气也是没办法的事。”
希尔玛耸了耸肩,说道:“光母圣神说得是,皇帝说他同意停战的时候,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我本来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还得多谢汨罗国王和米瑟公爵的帮忙啊。”琳利亚回答。
“是啊。”希尔玛苦笑道,“要不是害怕索尔沃坦会趁火打劫,萨法尔皇帝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同意停战。而另一方面,如果没有米瑟的牵制,说不定不等我们谈妥,索尔沃坦就已经发兵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真的得谢谢那两个人了。”
“……即便咱们俩差点死在他们手上?”撒拉囘萨讽刺地接话道。
希尔玛又耸了耸肩,没有评论。
“这次能阻止北地的战乱,你们两个人都功不可没。”最后还是琳利亚站出来打圆场,“你们想要什么奖励可以尽管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都会尽力满足你们的。”
一边说着,琳利亚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自己的圣堂武士。
“奖励?”
重复着琳利亚的话,姐弟俩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两张脸都刷地一下变得通红,似乎是他们想到了同一件事……
“不不不,我们根本没做什么,怎么敢要琳利亚大人赏赐呢!”
“身为圣堂武士,为光母圣神效力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属下没有接受赏赐的理由!”
两个圣堂武士都立刻拒绝了琳利亚的好意。虽然姐弟俩的话都说得冠囘冕囘堂囘皇,不过他们的表情都非常慌乱,这令琳利亚不禁起疑。
“怎么了?”琳利亚诧异地问道,“如果不方便说的话,也可以私底下告诉我,没关系的。”
“……”
姐弟俩一下都愣住了,看上去他们都觉得这个提议很有吸引力。不过片刻之后,两人还是重重地摇了摇头。
看着两个圣堂武士无比遗憾的脸,琳利亚感到莫名其妙,可是又不好勉强他们,也就只能作罢了。
就在琳利亚转过身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面前跪着一个人……
……
琳利亚,那是琳利亚!冯渊只差一点就激动得叫出了声来。
在过去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琳利亚长高了不少,脸上的天真烂漫也已经几乎看不见踪影,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是过去无法想象的华贵,更不用提随侍在旁的圣堂武士的身影了。可是只远远望见了一眼,冯渊就认出了她来。这是当然的,冯渊怎么可能认不出呢?自从分开之后,冯渊就没有一夜不曾梦见琳利亚的身影。
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冯渊,将他带到了琳利亚的面前——肮脏污秽的乞丐向现世的女神伸出了双手……
“请这位小姐行行好吧。”
这是多么愚蠢啊,因为他根本不该接近琳利亚,不能让琳利亚认出他来,更不能与她相认。可是逻辑和道理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因为冯渊想要一切就只是靠近她,即使只有一寸,一分,一毫也好。只要能更近地看看她,听听她的声音,对现在冯渊来说,就算付出一切去交换也是值得的……
“请这位小姐……行行好吧……”
可是冯渊还是醒悟了过来。他没有资格靠近琳利亚,因为当初选择离开琳利亚的人就是他,违背了两人之间永恒的誓言的人就是他。冯渊知道,自己没有权利祈求被原谅,没有权利索求琳利亚的爱。而且穆娜瑟还在等着他去拯救,统一魔界的诺言还在等着他去实现,他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他不能告诉琳利亚他是谁。
为了不让琳利亚认出自己,冯渊垂下头,将脸朝向地面——将自己卑微的面貌展现在琳利亚的面前。
琳利亚缓缓地走了过来,站在冯渊的面前。夕阳的余晖从琳利亚的身后照过来,将一道淡淡的影子投在冯渊的身上。尽管那只是一道影子,可是冯渊的心却还是猛烈地跳动了起来,就仿佛他真的碰触到了琳利亚一般。
“希尔玛……”
如银铃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虽然琳利亚呼唤的并不是冯渊,可却还是令他的心跳动得更加激烈了。
“……这个,你拿着吧。”
随着琳利亚柔和的话语,一颗铜币的边缘碰到了冯渊的掌心。
“……”
琳利亚的体温从铜币的边缘缓缓地传了过来。冯渊知道,只要他抬起头,就能立刻看见那熟悉的脸庞。冯渊已经不记得,它曾经多少次被灶火烤红……
“……”
琳利亚的体温从铜币的边缘缓缓地传了过来。冯渊知道,只要他合上手,就能立刻握住那熟悉的指尖。冯渊已经不记得,它曾经多少次被缝衣针囘刺破……
“……”
琳利亚的体温从铜币的边缘缓缓地传了过来。冯渊知道,只要他探出身,就能立刻拥抱那熟悉的腰身。冯渊已经不记得,它曾经多少次被家务事累弯……
“……琳……”
冯渊知道,只要他踏出一步,就能再次将自己深爱的一切拥入怀中。冯渊是那么想呼唤琳利亚的名字,那么想告诉琳利亚自己深爱着她,告诉她,如果没有她自己连活下去的意义都会失去……
“……谢谢你,慷慨的小姐。”
冯渊接过了琳利亚递过来的硬币,用尽自己残存的力量,说出了这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不能,不能做自己最渴望的事情,不能去争取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活着……因为他还有诺言要去实现。
琳利亚绕开冯渊走了过去,她的影子也终于离开了冯渊的身体。所剩不多的几个乞丐都学着冯渊的样子跑过来向琳利亚乞讨,不过那已经不是冯渊关心的事情了——
低头看向手中的铜币,冯渊立刻发现了一丝异样。硬币上本来应该印着巴别塔的地方,不知为何镌刻这一行小字——“你是谁”。
冯渊大吃一惊,急忙翻过硬币来,却发现背后居然还有另一行字——“我又是谁”。
“……”
夕阳的余晖中,冯渊呆呆地看着手中那枚无法使用的硬币,沉默无语。
过了不知道多久,冯渊终于一把将硬币抱在怀里,就仿佛抱着疼爱的婴孩一般。
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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