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笺不过三寸见方,边缘处绘着鹅黄枫叶,装饰得素雅白净,除此之外便再无甚特别之处。可大殿上的众鬼族见了这张貌不惊人的信笺,人人脸上却都露出惊惶神色来,甚或有些定力差的忍不住发出了低声惊呼。
天狗众,妖怪山最大最强势力,居于群策峰天养宫中,自从多年前鬼族衰落之后便称雄妖怪山至今。人人都说天狗妖怪各个法力通神,武艺高强,其首领鞍马僧正坊大天狗更深谙兵法谋略。究其实力,勿论妖怪山,就是纵观整个幻想乡,可与之比肩者也屈指寥寥。即便近年来守矢神社异军突起,但其底蕴积累相较天狗众而言毕竟还是相差甚远,甚至有人说若是那位鞍马大人有意,天狗们即刻发兵统一整个妖怪山,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可这件事一直都没有发生。或许是因为天狗毕竟忌惮妖怪贤者的干预,或者又是因为传闻中鞍马大人仁慈的本性,那这也不过是直到昨天为止的事情了。今日以来,包括妖怪山内,幻想乡遭到了月人的大规模入侵,妖怪贤者也不知所踪。以此为契机,天狗们也终于开始行动了。
从天养宫中奔出的天狗们,怀揣着稀世绝代的大天狗鞍马僧正坊亲笔书写的信笺,带着同一条命令迅速赶赴妖怪山大小数十个势力的居所,将邀请函双手奉上。
这请柬用毛笔书写,一个个蝇头小楷一行行排列之下,翩若惊鸿,婉如游龙,当真翰逸神飞,笔力将裂纸而出一般。文辞也流畅华美,虽是谦虚有礼,却又字字流出一种巍巍然的庄严正气。
仅此一张请柬,便让人不得不心生佩服景仰。但其中所书写的内容,却又让人不得不心底发寒。只因那请柬内容所写的内容是邀请各大势力派若干代表,于今夜齐上群策峰,明日群雄各自施展武艺神通,相互较技,以此共同推举一人为妖怪山各大势力的盟主。
请柬中只声称此举是为了对抗月人军队的侵略才不得已为之。然而接到请柬的各大势力头领心底却已知道,无论鞍马的目的如何,只待今天盟会一经召开,天狗众统一妖怪山便将成不可阻挡之势。
鬼族虽然隐居已久,但对天狗众如此行为却也有耳闻。伊波杏子只怕天狗众找到自家头上,便孤身出外打探消息,就此碰巧遇见了八云橙一行三人,见是生疏面孔便多有留意,又看到三人行路犹犹豫豫,似乎身陷迷途,在寻找什么所在一般。
伊波杏子心中只担忧着天狗所发的邀请函也会找上鬼族,如此一来便自然以为八云橙三人是天狗派出的说客使者。因为找不到鬼族的洞府所在,因此才在林中徘徊踌躇。伊波杏子当即转身赶回洞府,途中便察觉八云橙三人远远跟随,但她不动声色,将八云橙三人诱入瀑布后隧道,企图让石门鬼太郎丸吃了这三名天狗的爪牙走狗,又在石门后安排人手埋伏,自以为万无一失。哪知道八云橙本领实在太强,竟将她重重计划冲破。也幸亏如此,一场误会总算没能酿成大祸。
伊波教通将请柬逐字逐句读了,但觉鞍马这封邀请函写得文辞优美得体,又是借着抵抗月人进攻的大义之名,即便心里知道自己上了群策峰将招致何种结果,却也不好拒绝。
他双手拿着那张信笺,也不知是揣进怀里好,还是扔在一边好,犹犹豫豫地只是叹气。
围观的群鬼见到主公这般为难的模样,又见到三名天狗使者面带微笑,只觉得他们是意存讥讽,各个面露怒色,不少人聒噪起来,大喊:
“你们天狗欺人太甚了!”
“把你们的请柬拿回去,我们绝不会去!”
“鬼族就是散了,也不会向从前的仆人低三下四!快滚吧!”
那青年天狗听到周围的鬼族骂得越来越难听,不禁勃然作色,便要发怒,但他刚刚才被师傅教训了一番,气焰消退了许多,脸上抽动一阵后,终于按捺下去。
那高矮两名中年天狗对鬼族们的喝骂之声只当作浑然不觉,依旧面带微笑地望着伊波教通。两人等了一阵,伊波教通却始终没有回应,那矮天狗问:
“伊波老先生,请柬上写得明白。我家主公明日在群策峰上邀请群雄共赏大事,届时希望老先生也能到场,不知道可否赏光?”
伊波教通这时正极为难,一经那矮天狗逼问,脸上肌肉抽动,几乎就想把心一横,将手里这一纸信笺撕了,索性跟天狗众撕破脸皮。但他自从四大鬼王离开以后便率领鬼族,几经磨难险阻才将族众保存至今,若是跟天狗撕破脸皮,待他们统一了妖怪山,那时鬼族哪里还有幸存之理。
他想到此处,双手几经颤抖,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微笑着冲那三名天狗使者点了点头说:
“三位尊使请放心,到时候鬼族一定会到场,还请三位多多指教。”
他此言一出,大殿中群鬼哗然,伊波杏子更是勃然作色,回头冲着祖父大喊:
“爷爷!”
伊波教通却只是神色黯然地冲她摇了摇头。
高矮两天狗对群鬼哗然之声只作不闻。高天狗听到伊波教通已经答应赴约,脸上一笑,说:
“伊波老先生肯赏光那是再好不过。不过以伊波老先生的本领,要我兄弟二人指教那也是太抬举我兄弟二人了。届时恐怕得由英彦大人亲自出手,才能招架得住老先生您的铁拳一击了吧。”
他这话本意是在夸赞对方本领高强,但在旁人听来却全都是一派讥讽。群鬼个个怒色上脸,摩拳擦掌起来,似乎只待伊波教通一声令下,便要向这三名天狗群起而攻。
伊波教通面色铁青,但还是木然点头,说:
“好,到时候我也领教英彦大人的合气道武术。”
他说着正要将那张信笺收入怀中,却不料双手发抖,竟使信笺从指间滑落掉在了地上。
此种情况,若是伊波教通亲自弯腰去捡,未免在人前失仪。理应由鬼族中任意一个小辈拾起再递在他手里,伊波教通再打个哈哈,这事便算过去。但众鬼族恼恨天狗的嚣张跋扈,各个低头看着信笺就在脚边,却没一人去拾。
伊波教通呆呆站立了半晌,三名天狗也与他对视。那信笺便静静躺在地上,大殿上的氛围由此越发尴尬,隐隐又有了剑拔弩张之势。那青年天狗最是沉不住气,此时已将右手又搭上了腰间长刀的刀柄,横着眼睛环视四周。
伊波教通轻轻咳了一声,说:
“杏子,帮爷爷把鞍马大人的请柬捡起来。”
要论起对天狗的怨愤不满,伊波杏子在鬼族当中或许可称得上第一人,但她毕竟还是伊波教通的孙女,到了这时,这鬼族老人也只得依赖于她。伊波杏子听到爷爷叫自己名字,回头朝他一望,脸上现出又怒又怨的神色,大声喊:
“爷爷?”
伊波教通对她心中怨怼不满哪有不知,但事已至此实在无法可想,只得僵着嗓子说:
“乖孙女,帮爷爷,帮帮爷爷把那张请柬拾起来吧。”
伊波杏子恍惚间竟觉得自己那位身形高大强健的爷爷,这时瞧来竟意外的憔悴苍老了。想起这些年鬼族全靠着这位老人苦苦支撑才不至于分崩离析,她心中忽然涌上一阵酸楚,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是,低头便去捡那信笺。
可就在她手指将要触到那张信笺的瞬间,又有一只手飞速地从旁掠过,抢在她之前将信笺抄入手中。她吃了一惊,抬头看去,见到八云橙将那张信笺收入袖中,昂首对那三名天狗说:
“正巧我还要上群策峰一趟,这张请柬索性就给了我吧。”
大殿中众人均是一怔,那青年天狗率先回过神来,拔出腰间长刀指着八云橙大喝:
“你捣什么鬼?想替鬼族出头吗?”
他话音还未落,便被矮天狗推到一边。矮天狗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对八云橙说:
“猫妖小姐,您要是上了群策峰,天养宫必定蓬荜生辉,天狗众上下都欢迎得很,那也用不着什么请柬。”
八云橙冷笑说:
“我看这张信笺制作得精美,鞍马大人的书法也写得非常好,想拿来作个收藏纪念。”
她这番强词夺理的词句一出,大殿中人人皆知她已打定了主意要为鬼族强出头。那青年天狗脸上怒目圆瞪自不必说,高矮两名天狗原本感她手下留情,这时却也不免微微变色。然而众鬼族见她仗义相助,面对天狗胁迫凛然不惧,对她大有好感,想到之前将她误认作是天狗众的走狗爪牙,甚至还因此刀兵相向,心下又感歉意。
这时又有不少鬼族在旁边起哄说:
“没错没错,鞍马大人的刀法未必高明,书法硬是要得!”
“这位猫妖小姐要留下信笺作个纪念,你们要是不给,小姐就要亲上天养宫去取了!”
“小姐亲上了天养宫,就不光是一张信笺了,那就要把鞍马那家伙逮起来,天天给这位小姐写上个十张八张的,顺便还能送我几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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