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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寂

  • 返生
  • 白慕斯
  • 2019-07-28 02:47:20
第四章 寂

我摘下脖子上的AC颈环,赤脚走下床,扶着墙面一步一步地挪到主卧卫生间的洗手台前。

双手撑靠在洗手台上,我的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趁身体还有一点力气,摘下黑色的隐形眼镜,动作粗鲁地撕下贴合面部的膜状假面,本来是需要特殊药水取下来的,但是完全来不及了所以直接用指甲抠下来,接着快速脱掉上衣,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脸颊。

面部皮肤迅速失温,冰凉的刺激感从神经传至大脑,混沌的脑神经因刺痛而得到冷静。

洗手台的镜子中映射出一张苍白病态的脸,完全不像是一个活人该有的姿态。

惨白的脸毫无血色,已经达到了可以用渗人来形容的级别,深邃的双眸是与平常完全不同的诡异紫色,已知的所有人类中根本就没有拥有这种瞳色的人种,泛白的嘴唇因干燥失水而开裂,而生机稀薄的面容下是狰狞恐怖的、被凸起的深紫色血管包裹着的胸口。

——不死之身的副作用,在一段时间内紫色的魔血会暂时侵染正常的红色血液,不断腐蚀我的身体,这是怪物般的生命力带来的同等级的反噬。

有哲人曾说过,“凡事欲其成功,必须付出代价”,现实正是如此。

魔血给予我不死的身体的同时,也会抽取我的生命力作为代价,这么多年持续使用下来的结果,是半年前我收到了大概一年后会突然快速衰老暴毙的医疗诊断,这也就是我所说的“时间不多了”。

我没想到游戏中的生命值归零不仅会让游戏角色死亡,竟然还会将现实中的身体欺骗死亡,我完全搞不懂TWO和[Acceleration channel]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但毫无疑问的是,它成功地激发了魔血,导致游戏中的死亡同样也能消减我现实中的寿命。

反噬的高潮很快就来了,狞恶的血管呈蛛网状密集分布,开始似活物般蠕动着汲取我的生命,像是什么吸血妖树的藤蔓,丑恶、贪婪地**着,正常人看到这种东西说不定会直接恶心到反胃。

我绷紧肌肉,不让自己叫出来。

疼,当然很疼,千刀万剐般的剧烈疼痛,魔血在身体的角落里奔窜时,每一根神经都像是被埋入了一颗钢钉,心脏每跳动一下,钢钉就被瞬间拔出、再瞬间插入,周而复始,每一次心跳的循环都像是下了一次地狱。

但我只是感受着这份疼痛,凝视着玻璃镜中那道轻微颤抖着的模糊身影,静静地忍受着,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早就已经习惯了,疼痛和下地狱都。

孤独和痛楚,是作为我成长的养料而存在着的,既然无法抛弃,不如想办法利用。利用痛苦磨练自身,听起来残忍,却意外的实用。

不知过了多久,沸腾的魔血沉寂了下来,身体还在微微痉挛,余下的疼痛被麻木覆盖,额角和手心上,自来水和淋漓的冷汗搅在一起。

我机械地操纵着半失去知觉的身体,穿上上衣回到房间,拨开厚重的窗帘,推开玻璃窗。

整个过程利落又安静,但其实我没有特别想要这么去做的心情,只是追随着某种本能行动。

我下意识地摸了**前,结果只是抓了个空。

那里本来应该坠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金属造物,不是戒指,也不是项链,而是一把普通的古铜色钥匙,可能是某个房间门锁的钥匙,或是某个箱子的钥匙。对常人来说,是在路边看到也不会捡起来的旧时代遗弃物,对我来说却是十分珍贵的东西,那是“她”留给我的凭证。

可是我把钥匙弄丢了。三个月前,在夜海学院中报名注册的时候就这样不见了。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翻遍了学院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垃圾桶,因此还在入学第一天就获得“垃圾王”的外号。

我不在乎这个,只是悔恨自己大意弄丢了钥匙,毕竟那是“她”给我的东西,独一无二的信物,不可缺少的心灵支柱。

我无声地苦笑,本就暗淡的眼眸变得更加阴晦。

雨已经停了,床头的电子钟早就跳过了饭点,胃部抗议似的大叫着,冰冷湿润的空气顺着半开的斜推窗在我的呼吸道里逛了个来回,被体温加热后化作一小团稀薄的白雾。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天空万里无云,满天星斗汇聚成一条闪耀的光带,从天空的这一头绵延至那一头。朔月与星河一同向大地投射着澈然的光,这预示着明天将是一个大晴天。

在大多数人眼中,这种梦幻般的美景,连星光都带着温柔恬静的美丽味道吧。

我仰望着天空中的星辰,千万光年外的发热星体被我尽数收入眼中,可眼瞳却无法反射出宇宙深处那些璀璨的光华,只有作为背景的漆黑的虚无在与眼底未散去的暗紫色互相呼应。

静立片刻,我拉出万花镜的联系人菜单,点开“朋友”分栏,从寥寥无几的名字中选定一个,打开对话窗口。

时雨:在吗,小染?

小染:(表情:小时砸,有何事禀报啊?)

几乎是秒回,而且是用自制表情这种古老的网络梗,我一直很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为我专门做了一整个表情包。

时雨:有比较麻烦的事情想请你帮忙。

小染:吼~?

小染:公事还是私事?

时雨:是私人的请求,先把对话内容隐藏加密吧。

小染:嘀嘟~已经搞定了,接下来的对话记录穿越到异次元里也不一定能找得到。说说看是什么事,私事的话我可是没有义务帮你的哟?

时雨:你不愿意帮我么?

小染:呵呵,怎么会呢。

小染:你怎么能这么想。

小染:——老子只是想感受一下你求老子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

小染:(表情:来呀!求老子啊!)

时雨: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只有你能做得到,求你了,帮帮我吧。

小染:请你犹豫一下吧!

小染:秒回是要怎样!

小染: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小染:……

小染:md,这样就没意思了么。

小染:说吧,什么事,能帮就帮,不能帮老子也拼了命帮。

时雨:帮我收集《The World Online》的所有信息,相关的资料,[Acceleration channel]的功能和基础机能、TWO游戏设计者名单、游戏剧情趋势或者论坛推论,总之和TWO沾上关系的全都要。

小染:行是行……你要这些东西干嘛?

时雨:我想深挖TWO的信息,最坏的情况有可能会和TWO官方正面交锋。

小染:(表情:WTF!!!)

小染:你tm疯啦?!知不知道这破游戏有一堆大佬在后面撑腰?夜海集团和天神集团这两个表面上的大企业不说,背后还有中东富豪、欧美政客还有亚洲各国的家族势力在暗中支持……都是一些超级恐怖的家伙啊!你没发现除了宣传,他们对TWO的信息跟护宝宝似的护着吗?乱动他们的利益核心,不小心露出一点马脚就会被揪出来凌迟至死哦!

时雨:我知道。

小染:我去,你知道还……

时雨:因为是必须要去做的事。

小染:你说说到底是啥事,弄得你个快死的人还要跳出来搅风搅雨。

时雨:如果你知道这件事被发现了,可能会被清除掉这个人格,这个风险我承担不起。

小染:怕!个!蛋!这个世界上除了其他人格没啥能治住老子,其他人格都忙的要死,哪有空来管我,时雨我告诉你,互联网这块,老子最大!

小染:不说我就不帮了昂!

小染:认真的!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承下这份恩情,没有要人帮忙还遮遮掩掩的道理,我相信我有支付同等代价的能力。在这里就尽情依赖小染的能力吧。

时雨:是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个女孩的事,和阿尔法实验室有关联。

小染:蛤?

小染:我去……说到底居然是女人的事。

小染:(表情:妈的,刺激!)

时雨:和她长像一模一样的游戏角色,存在于TWO中。我认为角色的设计者绝对见过她本人或者持有她的详细信息,角色直接根据这个信息复刻。这可能是个针对我的陷阱。

小染:你还知道可能是陷阱啊。

时雨:是陷阱也必须跳。

小染:(表情:叹气)

小染:有没有可能其实是世界树自行衍生出来的,刚好长得很像?

时雨:不是很像,是一模一样。是世界树衍生的几率很小,更多的信息指向她就是个人创角色,我也倾向于相信这点。

时雨:除此之外,我在创建游戏角色的时候还出现了BUG,系统自动创建出了一个和我本体完全相同的角色,还原了面部五官和其他显著特征。

小染:咦?还有这种事,这可不常见啊,TWO系统录入了万花镜后台记录的公民身体信息……那岂不是会很麻烦?

时雨:不只是麻烦,连不死之身也完全复制了,甚至游戏角色死亡时现实肉体也会受到影响。

小染:???!!!

小染:这怎么可能!!!

小染:游戏机能就是依赖于脑波同导技术啊,这些都是公开的资料,那些游戏中死亡的玩家现实里也还是活蹦乱跳的,难不成是你的大脑被欺骗性催眠了?这也不对呀,不死之身不是通过大脑触发的,这点不是证明了么?

时雨:我也不明白,这就是我找你帮忙的原因。

小染:其他内测玩家可没出现过这种问题,你这是首例啊……

小染:也许游戏内死亡确实会对肉体有影响,但是正常人察觉不到,只有你这种身体异常的人才会有明显反应……这个假设暂且保留。

小染:哎哟我去,感觉挖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小染:……

小染:不对。

小染:你已经进入游戏,并且在游戏里死过一次了,是么?

时雨:是。

小染:也就是说,反噬刚刚结束?

我顿了一下。

时雨:是。

小染:时雨。

小染:……

小染:能不能别玩这个游戏了。

我把“不能”发送后,信息却没有显示在对话框中,我先是一愣,随即苦笑,没想到对方还是这么喜欢玩这种小孩子闹别扭般的把戏。

小染:这次你必须听我的,再这样玩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时雨: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次等了很久才有信息回复,我心中也有些忐忑,若是小染不愿意帮我,事情会变得非常棘手,每次我都用这么强硬的语句进行对话,除了节省时间,也是为了让对方明白我的意志。

然而我们的交流历史上谈崩的次数不在少数,小染也不是什么能让我呼来喝去的主,我们终究只是脱离了利益牵绊的朋友关系,我没什么好给她的,她想要的东西自己就能拿到。

没有利益牵扯的朋友,关系的牢固只依靠那颤颤巍巍的友谊联系着,我对这样的合作方式没有信心,这方面我不擅长。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小染并没有坚持劝导我放弃攻略TWO的想法,而是答应了。

小染:好吧,我帮你。

小染:我会尽量帮你过滤掉没用的垃圾资料,具体的东西还得你自己找,毕竟我没有阿尔法实验室的资料。

小染:但是其中的深度你要自己把握,你也不是什么懵懂少年,不需要我来提醒吧?别让自己陷的太深,先试试水,慢慢来,这事儿急了就容易出错。

时雨:我知道的。

时雨:谢谢。

小染:谢个屁,咱们什么关系你也知道,过命的兄弟,感情都是铁打的,哈哈!

小染:(表情: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五分钟后。

[好友小染传输文件“一斤橘子.zip(未知大小)”,是否接收]

*

“还是出了差错。”男人说。

昏暗的房间里,零星的炉火散发着余光,散落满地的古籍无序地堆在一起,旁边是一把破旧的、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皮做成的长椅,沐凌风坐在靠近火焰的一边,火光映照着他的脸。

“这是没办法的事,小叶的能力特殊,没法预测她会从哪里钻出来,我发现的时候事故已经发生了,不如让她当阿月的磨刀石,也算是物尽其用。”沐凌风淡淡地说。

“我看是你心软了吧。”男人嗤笑,火焰的光辉到了男人这里剩下一丝,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脸部轮廓。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杀她。”

“哈哈,是嘛,三千年前的兄妹情?真是久远的回忆啊,你们这种关系在我看来倒更像是父女呢,毕竟连名字都是你帮她取的。”男人放肆地大笑,“不过人家可比你大的多,保守估计也有一万岁咯,你们沐氏祖先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在深山老林里和各种妖兽搏杀了。啧,也不算搏杀,应该是虐杀。”

“这次的失误,我会对外宣传是你个人与妖怪的恩怨,跟天师协会没有半分关系。东方月不会出现在报告中,损失都得你背着,毕竟是你主动请缨,还不让协会插手的。”男人缓缓地说。

男人的话语略显薄情,可沐凌风只是点头赞同:“嗯,协会的口碑不能脏。”

“啊,对了,你要的精制百花酿。”男人说着,摸出一个古朴的葫芦酒壶,随手抛给沐凌风,“搞定这玩意儿可花了我不少功夫……帮你灌满了,老价钱,不讲价。”

沐凌风一把接过,纠正男人错误的理解:“你刚才说错了,小叶的名字可不是我取的,香橼的名字才是我取的,又是香橼唤她‘青叶’的。”

沐凌风拔开壶口的瓶塞,轻抿一口:“还有,若是真要算这世间存活着的寿元,天地间比我活得久的,一个手掌就能数的过来。”

“哈哈哈,倒也是!”男人似乎特别开心,语气中的愉快已经到了掩饰不住的地步,“我兄弟多牛啊,陆地神仙,打遍天下无敌手。”

沐凌风却皱了皱眉,不满道:“这酒,太涩了。”

“呃呃呃?不是,百花酿不都是有点涩涩的么,这是酒呀,想要酸酸甜甜好滋味喝果汁去!”男人的语气中透露出一股子心虚的滋味。

沐凌风摇了摇头,再饮:“也罢,苦点也好。”

男人沉默了。

其实他是理解的,这个被世人吹捧和畏惧着的人,一开始也只是一个木木的傻小子,怎么劝都不愿意接下自己递过去的酒杯,**裸地厌恶着酒的苦涩,还曾说过“酒乃乱性之秽物”这种话,可现在也还是变得杯盏不离身了。

“有这么难喝么!”男人突然一把夺过沐凌风手中的酒壶,昂首狠狠地灌了一口,苦涩的浆液灌入喉中,空气中一时间只剩下男人豪饮的咕咚声。

“呼!”男人吐出一口浊气,任凭酒渍顺着下巴滚落,他顿了顿,沉声问,“你真的决定要这样做吗,应该还有别的方法才对。你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你没有这个义务,也没人能强迫你执行这个义务。”

“太久了,别的方法太久了。”以沐凌风的修为来说,直接喝纯酒精都死不了,更不可能会醉,可此时却因这几口粗劣的百花酿而醉眼朦胧,他放开了喝着,“你等不起,我也等不起,我已经很累了。”

男人忍不住了,他高声怒斥:“我是寿元到了,再不做这件事就来不及了,你跟我一样么?你就是忘不了她!我说过多少次了,别把别人看得太重,跟千万年的寿元比起来,几年光阴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些小事,为什么要执着于一点小事不放!”

沐凌风闭上迷离的双眼,脸上看不出表情,身体也无甚动作。

“木……”

男人一怔,这才发现,沐凌风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他早已不会再和好友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了。他不跟你争,是因为他已经死死地认定了某些事,你认同或是不认同,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所以他不会去争。

他真的累了。

男人叹了口气,气势又软了下来,他幽幽地说:“什么等不了了、累了,都是内心软弱找出来的借口,你根本就不愿意认真去想,只是一味的逃避,遵从那听起来漂亮至极的正义……左一个替天行道,右一个执行正义,这个臭毛病怕不是要跟随你一辈子了。”

“哈哈,怎么这场景这么熟悉呢,还有点怪怪的。”沐凌风笑。

“当然熟悉啦,我们刚认识那会就是这样,只不过说这种话人的一直都是你,我才是被巴拉巴拉地教训着的那个角色。”男人忿忿道。

“是么?”沐凌风又笑了,但又缓缓收敛了笑容,他轻声问,“喂,季初,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来着?”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不大记得了,你知道的,活太久了总会这样,可我还不想忘掉这件事。”

男人挠了挠头,说:“具体怎么认识的我也不记得了,咱俩可是光着腚的时候就认识了,好像是因为啥事打了一架,呵呵,孩童的撕扯……大概也就是三千两百年前的事吧。”

“三千年啊……”沐凌风低声喃喃,拿过酒壶,晃了晃,又饮下一口,“也已经……三千年了么……”

沐凌风转头看向男人,笑:“你小子老得都快死了。”

“是啊,协会里的年轻人又开始叫我老不死的了。”男人苦笑,“而你还是年轻时的样子,唔……进化成了帅大叔!”

“我还很帅么,”沐凌风摩挲着胡茬凌乱的下巴,颇有些沾沾自喜地说,“魅力不减当年?”

“比我帅多了。”男人点头,对沐凌风此刻风度全无的**形象毫不在意,他知道这个家伙每次喝多了都会从闷骚变成明骚,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不算缺点的缺点还是没变。

“哈哈哈!其实我知道他们给我取的外号是黑衣魔头的,那群臭小子。”

“……”

男人摇摇头。

八九十岁的臭小子们可经不起你这样说。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静,静,静,死寂的静,沐凌风闷声喝着酒,男人无言地沉默着,没有交流也没有理解,从这一头静止到那一头,仿佛已经海枯石烂,仿佛要沉默到地老天荒。

还是男人先开了口:“你今天话真的特别多,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了吧,最近的一次是在……”

“因为我即将完成使命了,”沐凌风打断了男人,“工作即将完成却又并未完成的阶段最令人亢奋,不是么?这是一种享受。”

男人想说其实你只是想多说说话,不然以后就没机会说了吧。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怕这话一说出来会激起老友傲娇的小心思,把这最后一点希望也冲散。

他对这个世界还是有那么一点留念的,可得好好把握住这一丝留念。男人心想。

“嗯,对了,东方月那小娃娃,”于是男人巧妙地制造了新的话题,实则也是他一直想问的问题,“还在一个非常稚嫩的阶段啊,你觉得他能撑得起大局么?”

“你不是观察了那么久么,这么多年下来,对于阿月的实力和器量,你心中还是有数的吧。”

“我的眼光怎么能跟你比,这天人冥三界哪个角落你没闯过。我呢?生下来到现在还没出过神州!”

“哈哈哈,你这种人现在有个很贴切的名称,老宅男!”

“别闹,谈正经事呢,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我不知道。”沐凌风说。

“你……不知道?!”男人目瞪口呆,“你亲手把整个天下都卷入纷争的漩涡里,战争一触即发,动辄天地间生灵涂炭的局面,现在你说你不知道有没有把握控制!”

“我认为阿月有足以胜任天下之主的能力,”沐凌风苦笑,“但这只是我的个人判断,所谓命运,就是没人能琢磨得透的糟糕东西啊。”

“你已经惧怕到了这种程度吗,即使已经拥有了天下无敌的力量?”

“我从来都不曾无敌,”面对男人的讥讽,沐凌风一脸风轻云淡,直言道,“以前没有,未来也不可能做到,所以我一直都很怕的,命运。”

“不管怕不怕,我都会去做。”男人说。

“……”

“我绝不会让命运脱离它应有的轨迹,哪怕需要拼尽全力,甚至舍弃性命。”男人又说。

“刚才你可不是这么劝我的啊。”

“你知道的,你是最重要的一环。我们可以被一时的迷茫和紧张疑惑,因为我们都可以缺少,我们随时都可以被代替。但你不能,人仙只有沐凌风一个,你的态度必须明确。”

“啊,这样么,我让你怀疑了,是我的失误。”沐凌风双眼微眯,语气轻缓,“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啊,季初,你没必要把心思放在监视我上面。对于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偷懒的。”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你向来都是很靠得住的,你也不用担心九州民众的问题,我们会跟你站在同一战线,包括皇庭那边,大家共同进退。”得到沐凌风的承诺后,男人缓缓点头,他知道对方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沐凌风亦微微颔首,朦胧的眼中闪过精光:“毕竟,这可是最后的最后了。我不会因为恐惧而止步不前,也不会容许意外发生。人若挡我,杀之!神若挡我,杀之!”

“天若挡我,杀之!!”

*

暖暖的,但和之前不同。

温度稍低,并且充满活力,这是与体温不同的,兴奋又充盈的运动波率。

熟悉的灵气的波动。

“师傅?”我没睁开眼睛,只是试探着问。

“我不是你的师傅。”

啊啊,又来了。

我已经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于是位于眉心深处的灵泉开始调动全身的灵气,配合着,不,应该说是迎合着紧贴手腕输送进来的源源不断的师傅的灵气。

灵气,钟灵之气,是天地万物间都存在着的能量,柔和灵动,并且具有极强的可塑性。妖兽驭其充煞,称之为妖气;鬼怪驭其通冥,称之为鬼气;仙神驭其成圣,称之为仙气,也有法气、元气等称呼,实质皆为灵气。

我应该算是道人,师从人仙沐凌风,替天行道为己任,以自身灵气引动天地间灵气,从而发动灵术为主——本该如此。

然而由于体质特殊,无法随心所欲的驭使体外灵气,体内灵气虽然量多也给力,但攻击性过强、过于阴邪,难以控制,易伤敌也易伤己,用的太多容易挂,放着不管我也会挂。

所以想要好好活着,只能依赖师傅,因为师傅有帮我消除隐患的能力,我也正是因这一点而被其拿捏(划掉)。

和我自己的深黑色灵气完全相反,师傅的灵气柔和纯正,没有很强的攻击性,却有包罗万象、万法皆可的辉宏气息,这也是师傅对灵术的领悟能力远远超过我的原因之一,毕竟包容力越强,能够习得的术法越多。

纯白色的灵气顺着血液和经络双向传导,冲刷着被黑色灵气侵蚀摧残着的身体,那并不是什么切除或是消灭,而是相互融合升级,将对着自己的锋锐棱角磨平,变成伤敌一千自不损的利器,这也只有拥有“人仙”之称的师傅才能做到。

我引导着体内灵气,尽量将自己的灵气和师傅的灵气融合,这对我有着天大的好处,自然是融合得越多越好,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这种事情是要收费的。

穷啊!

一丝丝都不能浪费,集中精神全力融合。

这样过了很久,大脑开始疲惫,毕竟调动这些不听话的黑色灵气,需要消耗不少心神。

还有就是……今天融合的时间格外的长。

“师傅,我可能……”

“别说话,专心。”被和往常一样严厉又冷酷的声音打断了。

明明早就习惯了这种语调,可是不知为何,我心中一颤。

又是不知道多久后,精神力几乎消耗一空,全身充满了庞然又柔和的灵气,那是可以如臂使指般操纵的、最为上乘的灵气,而灵泉处积累的污垢般的黑色灵气已经被消减到了极低的程度。

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不用为灵气的事情发愁了。

握着我手腕的手松开了。

我睁开双眼,发现此时自己正盘坐在静室中央,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伤口处都缠着厚厚的绷带。被破坏的肢体在我昏迷的时候被接合并治愈了,已经没有大碍,只是活动的时候仍会有些僵硬。

屁股下垫着的蒲团将我与冰凉的木质地板隔开,静室没有开灯,空气中弥漫着零陵香的熏香味,窗外的月光透过木质推窗切出几何形状的光柱,虫鸣声此起彼伏。

“那个救了我的少年怎么样了?”我踌躇着问。

“他没事。”

出乎意料的回答,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软下来,没想到那种伤势也能活下来,真是了不起的人造人。

身心放松后的倦怠冲击着大脑,可是我仍然违逆着身体的渴求向那个侧身盘坐在我身前的人——沐凌风发问:“师傅,你要离开这里了吗?”

“不是,只是提前做好准备。”沐凌风罕见地没有反驳师傅的称呼,他正出神地看向窗外,细长的睫毛被滤成银白色,眼瞳中无喜无悲,只是映射着清澈如水的月光,“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会很忙,没空定期帮你融合灵气,所以就干脆一次性完成这段时间的量。”

“可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来支付这次的费用。”

“钱的事情不用急,你可以分期付款,实在没有钱等我这阵子忙完了再一起付也行。”

“咦?还能分期付款么,师傅你倒是早点说啊,每次为了支付服务费,我都要提前吃一个月的馒头就咸菜啊!”

“只有这一次。”

“呜……原来不是长期服务吗……”

错觉吗,师傅的唇角好像翘了一下。

我拨开那些不重要的想法,稍微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问道:“师傅,我有一事不解,极星摘中的第一式‘灾蛛’,剑招正如其名,是模仿蜘蛛捕食的模样创造的。今日与沐青叶的战斗中我发觉灾蛛与沐青叶的攻击方式十分相似,所以我想知道……灾蛛是以沐青叶为原型创造出来的剑招吗?”

“是。”

果然。

“沐青叶使用的灵术,是万象术吗?”

“是。”

“是师傅教她的么?”

“是。”

万象术是十分特殊的灵术,有别于其他变幻法门,甚至可以说是有别于其他所有的灵术,施术者完全不需要使用灵气,而是能够匪夷所思地“把自己变成灵气”——也就是所谓的灵气化,接着通过灵气本身的可塑性变换万物姿态的神奇术法,这也就是沐青叶能突破种族缺陷的原因。

这种类型的灵术至今为止我只见过万象术这一个,说不定世间也仅有这一术,而万象术又是师傅教给我的珍贵秘术,很难叫人不去猜想其中的关系。

而我的猜测果然没错,师傅不断承认自己与沐青叶深厚莫名的关系,我就顺着气氛放出了一直想问出来的重磅炸弹。

“把妖族从妖域放出来这件事,也是师傅早就计划好的吧?”

“嗯。”

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人族的罪人,人族的英雄。同时背负着这两个称号的“人仙”沐凌风在三千年前因未知的原因发狂,对包括人类在内的神州生灵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清醒后自愧于人族,将祸害天下的女娲等妖族悉数封印,隐没山林。

现如今,却又要亲手将当年封印的妖族释放出来,虽然绝对相信师傅的品格,但我实在是很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为什么呢?”我接着往下问。

“阿月,你不必知道,也不能参与进来。”沐凌风转头看向我,神色冷淡,“这件事对你来说太过复杂,你还没有足够的实力能参与进来。”

“我、我有这个资格吧!我是人仙沐凌风的徒弟啊,我应该有责任跟随师傅降妖除魔吧!”

“呵,降妖除魔?”沐凌风只是淡淡地扫了我缠满绷带的身体一眼,“对你来说为时尚早,你还没有成长到能独当一面的程度。”

“……”确实是有点不够格……

“阿月,别心急,你可是我沐凌风的弟子,该轮到你上场的时候,自然有多到数不清的敌人。妖兽、鬼怪、仙人甚至是法力通天的古神,会有无数三界六道中的生灵想要将你置于死地。”

“咕!”我轻轻地咽了口唾沫。

沉默了一会,沐凌风拿起身边平放的漆黑长剑墨语,平置在大腿上,用浸湿的棉布仔细擦拭,转口道:“今日之战虽说狼狈,可对你的修行却裨益颇大,想来已经让你触及修炼瓶颈了吧?”

“嗯,是的,我感觉到了,一周之内雷劫就会到来。”

“雷劫之事,为师倒是不担心。以你的实力,若是成功渡劫后得天界册封,最次也能得个天仙之位。可若是想报灭门之仇……”沐凌风停下拭剑的动作,抬头与我四目相对,“莫说是天仙,金仙之位也是远远不够的。”

听到“灭门”这个字眼时,我的拳头已经控制不住地紧紧握住,牙关像是液压机那样大力压合,咀嚼肌因为受力过度传来酸胀的痛感,全身皆因“愤怒”这一情绪的狂飙而兴奋地颤抖。

我感受着那股战栗,张开嘴唇从喉咙深处吐出一口气:“我明白的,师傅,我是不会接受天界册封的。天界也好,众神也罢,他们只会是我的敌人,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同伴的。”

“你有这个觉悟,我还是很欣慰的。”沐凌风缓缓点头,“不去贪恋与天同齐的寿命,也没有被尊高的仙位冲昏头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这样就不会被错误的选择所迷惑。”

“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被那种东西迷惑!!”我不禁低声咆哮,带着野兽般鬣毛狂张的怒意,“什么狗屁的长生、仙位,那种一文不值的垃圾玩意,根本就不是能够和哥哥、父亲的姓名放在天平上称量的东西!”

沐凌风愣住了,他沉默着将墨语放下,起身走到我身前,伸出宽大粗糙的左手放在我的头上,微微用力,像是老狮子抚平小狮子初长的鬣毛,又像是想要托付什么沉重的东西。

“已经是你的时代了啊!”他淡淡地笑了。

*

大雨冲刷后的天空,展现出来的是十分干净澄澈的颜色,绵羊般柔软的白云在名为天空的蓝色平原中飘荡,金灿灿的阳光耀眼圣洁,和预想中的一样,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夜海校园内各处都设置了凹陷的暗槽,那是隐藏的排水口,降雨时会被学院中央的调控系统开启,平时则是隐没状态。在强大的排水系统运作下,昨夜降下的积水已经被清理干净。

经历了暴雨洗礼的夜海校区没有丝毫泥泞潮湿之感,高密度材质的玻璃栈道连接和分隔了各个学部,一丛丛校园建筑群错落有致,建筑表面的防腐蚀涂层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是洒落着一层金箔,白色方石块堆砌出的道路斑驳着树影,仍是一如既往的整洁明亮。

雨水洗刷过的校园略显寂静……唯有一处不同,那是一座巨大的帆船型建筑,拥有一座小型公园的占地面积,蓝白的涂色好似一朵海浪,平日里紧紧闭合着的弧形穹顶在今日敞开,激昂的歌声和欢呼声从建筑的内部片刻不停地宣泄出来。

阶梯看台座无虚席,男孩女孩为台下场地中争夺荣耀的运动选手们加油助威,上涌的血液润红了他们仍显稚嫩的脸颊,场地内外的火热情绪融合在一起。

看台下的中央场地内,少年少女们在阳光和青草间挥洒汗水,开场的哨声和起跑的枪声相互交织,草屑和沙土在空中飞扬,焦急的呐喊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不禁让人感叹“这才是青春啊”。

话虽如此,我也只能在阶梯看台上看着,因为有身体孱弱的设定在。其实我不讨厌这个,我对运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今天是夜海学院一年一度的校际运动会开幕日,中央操场的积水仍未排干,所以校运会主场转至可以自由开合穹顶的夜海学院体育馆。

开幕式正常举行,校长仍是因研究工作忙碌而缺席,据说校长只会在每年的开学典礼上现身,身为插班生的我入学后从未亲眼见过他本人。

往常的学院杂务、庆典演讲都是由副校长主持,比起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一年只能见上一面的传奇校长,副校长在学生和老师中的声望反而更高。

副校长已年逾古稀,一头银白的短发干净利落,硬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边框眼镜,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有着极具磁性的男低音。

校领导官方性质的鼓励和发言过后,就是各个赛事的进行时间,有比赛的同学根据广播参加赛事,其他同学都会在一旁加油助威。

我看着操场上那一个个跃动的身影,像是看到了什么发光的物体那样,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但我马上被目前杂乱的局势扯回思绪。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默默提醒自己。

那么,找个安静的地方思考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悄悄离席,回到了高二C班的教室,校运会正热烈举办的现在,教学楼成了夜海学院最安静的地方。

我合上教室的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将额头抵在交叉相握的双手上,闭上眼睛,在脑中计算自己剩余的时间,将要做的事情一一列出,再根据重要程度排序。

我习惯于做这样的事,把大脑当做电脑那样的电子机械,记忆归为文档,将文档按序排放,以编写出需要执行的程序。

还剩下半年的时间。

首要事件——找到“她”。

次要事件——想办法给米娜和杰斯特斯创造后顾无忧的生活环境。

再次要事件——找到并捣毁阿尔法实验室。

首要事件的进度条才刚刚开始跳动,也有可能一动没动,暂且就以探索TWO为目的试探性行进。

次要事件已经步入正轨,暗中布置的东西已经收到成果,绝对能在半年内完美收尾,我欠他们的,一定要还。

再次要事件则毫无头绪,理论上来说再次要事件的线索应该是和首要事件相同的才对,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得到了“她”的线索,但却跟阿尔法实验室没有关联。

不……并不是没有关联。从TWO这个天神集团和夜海集团开发的网络游戏里,找到的“她”的线索,不一定是跟阿尔法实验室没关系的。

也许,天神和夜海都是阿尔法实验室的表层势力。这不是没有可能,天神的主要业务是生物研究和药物制造,而阿尔法实验室的终极目标是“不死”和“长生”,两者重叠的领域太多了,有很大的嫌疑。

而夜海是合作伙伴的可能性更大,有可能夜海方面根本不知道阿尔法实验室的存在,只是单纯地作为天神的合作者而已,大概是对方想要利用世界树的强大机能达到某种目的。世界树的使用权也不是那么好拿的,若真是我猜测的这样,阿尔法实验室为达成合作付出的代价难以想象。

假设这一切推测都成立,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处——TWO。

如果只是为了圈住我,这个局做的未免也太大、太漏洞百出了。会不会另有原因呢,这款火爆全球的游戏背后所隐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呢?

现有的信息无法使我继续推测,昨天小染给我传送的资料大部分都是没用的,明面上的东西世人皆知,背地里的龌鹾我并不想了解,只有一点让我十分疑惑……

算了,有可能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但关于夜海方面也要保持警惕心,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找寻真相才是上策,决不能在此功亏一篑,我已经没有时间接受失败了。

嗯?有人来了。

走廊里偶尔会有零星的脚步声,都是回教室拿东西的学生,可这次的脚步声在高二C班的教室门前停下了,接下来教室的前门就被打开了。

我没有理会,仍保持着垂头思考的坐姿。

“啊嘞……时雨?”

是御船空人。

“你怎么在教室里?不下去看比赛吗?”脚步声逐渐接近,红黑相间的运动鞋出现在视线中。

我不得不抬起头回应,御船空人似乎刚刚结束比赛,他面颊微微泛红,正疑惑地看着我,目光有些涣散,印制了班级徽章的运动背心被些许汗水浸湿。

“有点头痛,上来休息一下。”我随口答道。

“头痛要去医务室啊。”御船空人轻声说。

“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单纯的疲惫罢了,常有的情况。”我又把头垂下,低声说,“不用管我,我安静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御船空人,你不是还有八百米跑的比赛吗,现在应该在检录吧?”

“嗯?什么嘛,你还是在关注着班级比赛的啊,哈哈。”御船空人爽朗地笑了,拍了拍我的肩。

“小明刚才比赛摔伤了,我决定代替他参加下午的一千四百米接力,每个人能报名的比赛项目是有数量限制的,所以我就把八百米跑放弃了。”御船空人边解释着,边走到林明的位置上,从桌柜里拿出一个蓝色的保温水壶,“现在是回教室帮小明拿水壶的。”

“是么。”我从桌柜里掏出那把黑色格纹的折叠伞,“对了,昨天你借我的伞,谢啦。”

“喔,不用这么客气的。”御船空人走过来伸手接过伞,忽然指着我的手说,“喂,时雨,你的手指流血了哦。”

“啊……”我低头看看,确实,好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刮了一下,食指指节破开了一个小口,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伤口中溢出,“没事,这种伤口放着不管一下子就结痂了。”

“是被我的伞刮到的,”御船空人握住伞头,递过来给我看伞柄,我看见伞柄上有一个凸起的细小锐物,“哎,是我那奇葩老妈的错,本来这伞的伞柄断了,她非要用铁丝修好继续用,真是的,又不缺买新伞的那点钱。”

“你的妈妈是个节俭的人。”

“她是脑子缺根筋,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平常才不会这么省。”御船空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创可贴,“我刚刚还绕路去了一趟医务室,问卫生老师要了几张创可贴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这伤口不深,不会染上破伤风,但是我也不能放着不管,毕竟也算是我弄的。”

御船空人二话不说就帮我贴上了创可贴,我也只能默许他的行为。

“嗯,这样就没问题了。”御船空人满意地点点头。

“御船空人,你的手沾上血了,去洗洗吧。”我发现御船空人的手上蹭到了我的血液,出声提醒道。

御船空人却置若罔闻,他好奇地凝视着指节上沾染的鲜红,忽然将沾上血液的手凑到鼻子前,深吸一口:“嗯……时雨,你的血里面,有铁的味道哦。”

“人类血液里本来就含有铁元素。”

“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御船空人愉快地大笑,笑声急转直下,他以歌剧演员朗读台词般抑扬顿挫的语调说,“我是说你的血里面有战斗的味道哦!刀刃、枪械、硝烟还有杀戮,铁血又冷酷的味道啊!”

“!!”

我心中一震,死死地盯着他。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御船空人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我的眼睛,露出了平时从未展现过的笑容,“别那么惊讶,普通人是感觉不到你的独特的气质的,安心啦。”

“你在说什么啊……?”我提高了分贝,声音变得有点尖锐。

“不用承认也没关系,先听我说。”御船空人嘴角翘起的弧度看起来像是一只得逞的狐狸,“我能读出你深处隐藏着的,不同于被圈养在城市中安分守己的正常人的特质。”

“我只是话比较少。”

“别急着否认,那可绝不是什么性格内向。”御船空人笑着无视了我的发言。

“刚才你的眼神证实了我的猜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我能确定,你杀过人。杀人的眼神会让人印象深刻,很好辨认。”

我完全沉默了,先听听他想说什么吧。

“啊,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觉得我有威胁然后找机会宰了我,”御船空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努力把那令人厌恶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做朋友?”

“嗯,要好的朋友,就这么简单。”

“按照你的说法,你是想跟一个杀人犯做朋友?”

御船空人撇撇嘴,满不在乎地说:“杀个人么,怎么就不能做朋友了?”

看得出来,在他眼里杀了人似乎也就和随地乱丢垃圾、过马路闯红灯一个级别。

“和这种人做朋友的动机呢?”

“哎呀,我想你是搞错了,我不是想跟杀人犯做朋友。我是想和你做朋友,杀没杀过人根本就不是重点,那只是我表达我对你的了解的一个手段。”御船空人耐心地纠正道。

这样么,他是这种想法么。我大概能猜出御船空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但还是再次强调了一下:“动机呢?或者换个说法,你和我做朋友,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别告诉我是什么孤独寂寞之类的,你可不是这种人。”

“啊,动机……很简单,我在寻找刺激,”御船空人耸耸肩,“你说说看,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同时拥有军人的铁血和杀手般的冷酷,却偏偏隐没在羊羔般柔顺的学生群里,这个人身上的故事会少么?

你可能不太理解,会觉得我就是没事吃饱了撑的,但是我个人认为活在世上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单纯的‘欲望’二字而已,活下来的欲望啦、活下来后又想活得更好的欲望啦、爱情啦金钱啦等等,大多数人认为平淡生活就足够了,我的欲望比较特别。

你应该知道天神集团吧,天神集团的董事,有一半以上姓御船,那些都是我的叔叔、伯伯和爷爷,而我爸就是天神集团的第一掌权人。可以说天神集团就是我们御船家的家族企业。

我爸他,继承了御船家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财富,建立了天神集团这样的商业帝国,他结婚的时候正值壮年,是因为家族的原因才不得不结婚生子,本人完全没有培养继任者的意思,每天忙于治理旗下江山,从不理会家庭。

对于他来说家庭这种东西实在是可有可无,但是毫无疑问身为嫡长子的我会继承老爸的一切,也就是说常人追求一辈子的金钱和权利我可以轻松得到。

其实我是无所谓的,我并不想继承他的事业,和他一样在办公室里耗尽终生,学习和运动也是因为母亲大人希望我做得好我才去做的,而我个人的想法很简单,满足找刺激的欲望即可。”

“我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我有背景,有钱并且很安全,完全可以做你的支持者、伙伴、朋友,我不会对你指手画脚,我可以无偿地为你做力所能及的事,你只需要让我参与其中。”说到这里,御船空人的脸上已满是近乎信仰般的兴奋,他伸出双手,摆出要拥抱什么的姿势,“我的欲望不可能终止于对财富和身份地位的满足,我喜欢冒险,喜欢追求或感人肺腑或热血沸腾的情感,越是跌宕起伏越能让我心情激荡!”

“所以,你把我当成某个故事、某个游戏里的主人公?”

“这样说也没错。你可以理解为我把现实当做游戏,你们这类人是能触发剧情的NPC,而我是那种有钱有装备还喜欢追求剧情故事的玩家。”

这家伙是真的想招揽伙伴,开开心心的组队打怪啊,可惜我没空陪闲得蛋疼的富家子弟玩勇者冒险的过家家。

“让你失望了,我真的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我仍是淡淡地,略表遗憾地告诉他这个事实。

御船空人皱眉:“你的意思是……”

“随便你怎么猜,但我是个普通人,普通的高中生,学习成绩中上,因为体弱多病而无法剧烈运动,个性冷漠不善交流,每天准点上学放学。”我轻声说,“你懂我的意思么,御船空人?”

“这就是真的你……不,你是抽身了么,金盆洗手?”

“请不要再打扰我了,让我好好静静。”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明确地表达了拒绝交流的欲望。

御船空人盯着我的脸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我说我能看出你杀了人,其实是骗你的。”

我没有反应,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眼神平静如潭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御船空人的笑容在我的注视下逐渐难以维持,他咂了咂嘴:“啧,这种小把戏果然对你没用。”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事请尽管说。”最后,他抛下这句话匆匆离开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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