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十年前,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孩子,还在上着老师给我上着的无聊的课。我还有个哥哥,比我大三岁,然而好多人都不知道。
因为他常年在东印度公司工作,小的时候我记得父亲总是看着他寄来的信,或是皱紧眉头,或是笑逐颜开。
后来父亲总是闭口不言我哥哥,为什么?我听母亲说,哥哥在那边过着一方领主的生活,住着比英国国王还豪华的城堡,出门连脚都不沾泥土,将那里的人当成畜牲一样使唤,妻妾比布莱恩郡的牛羊还要多。
虽然这些说辞里多少是有杜撰的成分,但是估计也差不了多少,父亲认为哥哥的灵魂已经变得邪恶了。
为人刻薄,傲慢无礼,没有一丝绅士风度。
“查理,你可千万别学你哥哥。”父亲常说,“别忘了自己还是个人,别让钱沾染上罪恶。”
哈哈,看您的样子,列克星敦先生,我知道,我知道。在这种奴隶制盛行的世道上,又有谁——哪个有钱人的钱上不沾着罪恶?
农场主觉得反正给奴隶喂的东西和牲畜一样,而奴隶会做的事情又比牲畜要多,又何必要喂养牲畜,所以杀掉牲畜吃肉,只是因为他们不会吃奴隶。
为什么不吃奴隶?因为他们不会吃人肉,这说明他们还是把奴隶当人,从肉质上来说。
我不是和您探讨奴隶制的不合理。
我想说的是,用奴隶便用他们做事,对他们再差,都无所谓,可是一边使用着他们,还一边说着自己是文明的,这样的事情,才让人恼火。
所以我哥哥被家里人不齿,于是不知不觉,我在父亲口中,总是被称为“长子”,仿佛我哥哥就这样人间蒸发了一样。
您说,我是该恨我哥哥,还是应该恨我的父母?
等等…列克星敦先生…门外有人敲门。
是谁啊!安蕾芙妮娅?安蕾芙妮娅是谁?
您的脸色不太好?那我让她进来吗?
好了好了,我们接着说,契丝卡小姐您也在这里听着吧!我才不怕说给你们听。
您是美洲人,抱歉,现在该叫美国人了,您那边的感恩节,不也是这个道理吗?明明过去的人都是英国人,说是要感谢印第安人,却做出和贩卖黑奴一样的事情…
感恩节又是在感谢谁呢?这点上,做着肮脏事情,却宣称文明这件事事情上,冠冕堂皇上,无论什么地方都有。
那么,我的父母和我未婚妻的父母,都做着一件事,将两个完完全全不相爱的人凑在一起。
“我这是为了你好!”他们这么对我说。
的确,和她结婚,我父母自然是拿不到什么好处,您说是为了钱吗?不是,我父母都是在他们快要五十岁的时候生下了我。我现在二十三岁,比您还年长。这说明什么,我的父母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尤其是我母亲,最需要医生的人,明明是她。
所以,您说,他们是为了钱吗?他们还剩几天可以用来挥霍?
不,他们真的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爱我,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爱我!所以!所以他们要做出他们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我的!
呼……呼………
三年前,我听说有种东西叫做鲁伯特之泪,很有意思的玩意,我这儿还有一个。您看看。
您离远一点。哦……您知道啊……
每次我看到这玩意,我都会想起她。
大概就是,我对这玩意很好奇,于是就委托那个玻璃匠给我做一些看看。
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呜……她……她笑着把那盒子鲁伯特之泪递给我,说这…这玩意它不值钱,送给我玩。
“玩的时候注意安全,离远一点,别炸到眼睛。”她这么对我说,可是她的脸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哦,您别在意,这东西是挺好玩的。”她这么对我说,“可千万别炸到眼睛。”
她的头发是火红色的,长长地,卷卷的,经常乱糟糟的,用梳子也分不开。脸上有些雀斑,看着像是哪个地方跑出来的野孩子。
抱歉,麻烦您,有手帕吗?谢谢。
可是无论是穿着还是姿态,都很端庄得体,毕竟他的父亲作为玻璃匠人,也是很富有的,受到的教育应该不比一般的富裕家庭差。
“我叫娅苏卡·里曼。”她笑着向我行礼,“感谢您光顾我们家的玻璃工坊。”
她的脚后置,抬起右手将裙摆向上撩了撩,欠身为我轻轻地行了一个淑女礼。
那头火红色的头发,真的好美。
“哪里……”我当时连话都说不出口了,“哪里的话…明明,都没有问我收钱。”
我当时很笨拙地说了一句:“你很好看。”她就甜甜地笑了。
您相信一见钟情吗?什么?一见钟情的意思就是…第一次见面我就爱上她了,明白吗契丝卡小姐?
她的父亲制作玻璃,而她则外出,为玻璃寻找销路,采购材料,她的母亲早逝,她却从来没像我抱怨过为什么她才十六岁就要做这种事。
………是吗?也是,我不是很懂乡下的事情,十三岁就结婚……我们这里也有,只不过很少。
后来我便有事没事地去玻璃匠家看看她,但是大部分时候,她都不在,玻璃匠总是冲着我挥手,让我离他们家远一点。
不是为了别的,他害怕我被伤到,毕竟那个常年烧玻璃的炉子会在十米开外让你感受到它的热量。
您想想,一个大少爷,在玻璃匠家被伤到…于是我总是和娅苏卡出去,但是娅苏卡总是在跑着生意,闲下来的时间也很少。
如果娅苏卡闲下来,她总会过来找我。
可是…我父亲不喜欢她,我父亲嫌弃她的长相,那头火红色的卷发,略有些棕色的皮肤,还有她伤痕累累的双手。
我父亲他总是…总是提到娅苏卡,“你那个朋友,你那个朋友”地说,明示也好,暗示也好…
可是我喜欢,我爱她!
我!我爱她!
爱!爱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和您解释,问列克星敦先生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爱她…我就是爱她!
渐渐地,娅苏卡开始戴上大大的帽子遮住我爱着的头发,戴上手套隐藏我爱着的伤痕累累的手,把脸化成不健康的白色……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不止一次地向她表白。她却只是胆怯地点点头。
她不敢接受我的爱,我……
明明她也爱我…可是她…就是不肯说出来。
一年前,玻璃匠的手被烧伤了,但是玻璃匠没怎么管它,于是它的手就感染了,娅苏卡不顾父亲的劝阻,甚至以死相逼,找来医生,把玻璃匠的手整个锯了下来……
契丝卡小姐…您要是听不了,就别听了,感觉您比我还难过……不是,娅苏卡不是在伤害玻璃匠,她是在救人。
您的腿也被烧伤过?那…总之,谢谢,列克星敦先生…
可是随之,玻璃匠也就不再工作了,失去了右手的他,就跟失了魂儿一样的。
我很担心,于是…我找了一个朋友,他们家经常在娅苏卡家定制玻璃器材,让他去暗示娅苏卡,来我们家工作。
娅苏卡她不傻,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来到了我身旁。可是她仍旧躲着我,一直在躲着我。
因为她是我雇佣来的,而且我妈妈也很可怜她…所以爸爸一直没能找到什么能把她赶出去的借口,毕竟娅苏卡她一直和我保持着距离。
我开始问自己,她究竟喜不喜欢我。
如果…如果她真的喜欢我……为什么要一直一直不肯告诉我,如果她真的爱我的话,那么就说:“我爱你啊!”
我……我………
手帕,手帕,谢谢……
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做无用功。我付出的一切都是无用的,我和她出去散步,一起去看月亮,看星星,看天空。
我试探着牵过她的手,却在想亲吻时被她躲开。
您试想一下,一个女孩,您知道她的行为都是喜欢你的,她的每个动作都看起来像极了爱上了您!
可是她就是不说出口!就是不!!
她在犹豫什么呢!究竟在考虑什么呢!
只要她!只要她说出来!哪怕一句!“我喜欢你”也好!“我爱你”也好!
我都想实实在在听见她的态度啊!
我该继续坚持下去?还是放弃?!
我送给她的礼物,她从来不肯接受,是拒绝了我吗?!可是为什么却在靠近时轻轻牵起我的手……是接受了我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事到如今,到了这份上了,想说一句“我只是想把你当成我的朋友”就蒙混过去吗?!
这算什么啊!
我……我………
半年前……半年前…我见到了那个女孩——我的未婚妻,明明我对那个女孩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的未婚妻也是,之前连我的面都未曾见过,我……我赌气似地,在娅苏卡面前亲了一下我的未婚妻…
该放弃了,该履行家族的责任了,该放下小孩子气了,该断了娅苏卡她那不算是我初恋的初恋了……
娅苏卡……娅苏卡她哭了,她捂着脸,却完全没有发出哭泣声音地跑了出去!当着我父亲的面!我记得我父亲笑了,笑得特别开心!
可是我却跪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
我记得我未婚妻当时轻轻地对我说:“去追她。去啊,去追她啊!”
我拔腿就追!我发誓!列克星敦先生!我这辈子都没跑得那么快!!
我抓着她的衣服,她却想挣脱,她拼了命地想挣脱。
我记得我当时……我当时……
手帕……谢谢…算了,让我哭吧。
我……我……我狠狠地打了她。
您问我为什么要挥出那一巴掌?!为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啊!!!
我就是想打她啊!!
我就是委屈啊!我就是委屈的不行啊!!
之前为什么就是不说你爱我啊!!!
之前为什么要离我远远的啊!明明你爱我啊!!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爱你啊!!娅苏卡!!!
我………我………
爱我就说出来啊……
就好好告诉我啊……
她崩溃了,那个时候,她疯了一样地抱着我,把脸埋在我胸口。
她哭的声音让我的胸膛都为之振动。
她挣扎着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小包。
娅苏卡,把包打开,从里面倒出了数不尽的鲁伯特之泪!
她每想说出口一次“我爱你”,就回家做一个鲁伯特之泪。
她捧着那堆鲁伯特之泪,跪在我面前。
她跪在我面前,像是要把身体哭干一样的,她就捧着那堆鲁伯特之泪。她捧着那堆鲁伯特之泪,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嘴张大,眼泪像鲁伯特之泪那样闪亮。
…………
抱歉……列克星敦先生,您说什么?
啊,是啊,我捏到鲁伯特之泪的尾巴了………
我……我……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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