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人死之前会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我总觉得对于我,这种说法过于残酷,我总是在马不停蹄又狼狈不堪地逃离。
逃离那个不是我的人生。
田千很小的时候就和那个女孩见面了。那时田千被森林里出现的雷兽吓坏了,田千才多小啊,五六岁,就算雷兽毫无恶意,任谁也无法伴着雷电面对雷兽形如利刀的前爪泰然自若。那个女孩穿着藤花图案的淡紫色衣裙从森林的那一头出现,十六七岁的模样,温柔的走近田千,并牵起她的手向外走去,风雨骤停,雷兽无踪,只在刚刚的树上留下爪痕。
穿过森林,突然开阔的地方有一个小庭院,女孩对她说:“请来我家做客吧。”
田千懵懵的对女孩点点头。
女孩笑了,“你看起来好好骗啊,我叫米,你呢?”
“田千。”
田千手中那双温暖的手让人觉得踏实,能毫不犹豫的相信,但又像棉花糖那样不真实。
穿过前门来到院中,里面有几个人在打年糕,一个婆婆从侧面的房间探出身来乐呵呵的笑着:“来客人啦?”
“嗯!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呢,刚刚在森林差点被雷兽吓哭了。”米对婆婆说道。
“小孩子最好还是别去那种地方哦。”婆婆说着从房间拿出用纸包着的年糕。“小心,烫。”
田千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住了。米摸摸她的头,“吃了年糕就可以健健康康的活很久很久哦。”
田千朝着手里的年糕大大地咬了一口,一群小兔子从田千脚边冒出来围着田千绕着圈跳舞,田千慢吞吞地吃着,婆婆忍不住感慨:“这孩子真可爱,下次还来做客吗?”
田千一边吃一边点点头,在田千咽下最后一口时,兔子们跳到千的裙子下摆上变成了一圈描画。
“那一定还要来哦,看到那一排紫叶李了没?”米指着院里一排光秃秃的树木。“它们快要开花了哦,到时候你一定要来看看,可好看了。”
“好。”
这一切是不是听起来很扯。对,因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啊,被记在田千的日记本里,田千每每想起这个梦,却很难再想起那个女孩的容貌,也想不起任何一个场景,只能想起这些单薄的文字而已。
至少笔尖的速度赶上了记忆的褪色啊,田千这样想着。其实她对这个梦并没有什么很特殊的感情,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起,很多次,在闲余的思念里,有些情感如杂草一般疯狂的生长着,不只是对这个梦,还有其他一些东西,比如梦中面容模糊的少女,比如一些影影绰绰的背影,和一些气味与颜色。
就像是一本缺段少页的旧书被哗啦啦的翻着,就是翻不到想要的那一页。
田千现在已经17岁了,托梦中婆婆的福,真的是健健康康长大的,一直没有怎么生病。至于紫叶李,田千自家的院子里也种了很多,开花的时候真的很漂亮,怎么讲这种漂亮呢,在这个桃李杏樱争奇斗艳的季节,单说紫叶李漂亮的不得了,也未免显得太偏心,不够客观,“就那样看着也和其他花没什么不一样啊,就是很普通的漂亮啊。”也许会有人说这样的话,对啊紫叶李的漂亮大概就是很普通的一树花而已,但当田千端着茶经过时,目光触及它就会觉得,真好看啊,会产生想要好好爱这个世界的那种想法。
“能让人产生那样的想法,那真的是一株好树呢。”罗叶接过田千递来的茶杯。
“怎么会突然回来呢?”田千问。
罗叶没有立刻回答田千的问题,而是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要我说,这世间最美轮美奂,也最虚无缥缈的就是梦了。你身处其中时觉得真实,身处其外又觉得虚假,甚至会忘记。但也许……”罗叶看了一眼田千,“如果真的有这个机会你会不会想去梦里生活?”
“什么意思?”
罗叶皱了一下眉头,说:“你知道,其实有很多梦我们都做过,但很多醒来都不记得,所以我们会以为我们一晚上只做了几个梦或者没做梦,但实际上我们做的梦要比我们记得的多多了。但为什么我们会忘记呢,因为虽然梦中场景转换的很快,但如果不消除一些梦,使记忆出现断层,我们就会发现,其实梦就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们做梦时就一直是在这个世界里活动,那个世界也许一步就是一个场景,有些地方下雨有些地方晴天,有些白天有些黑夜,里面生活的人就是不断各司其职接待那些来做客的人……你不会觉得我是疯子吧。”
“没有没有。”田千连连摆手,她的直觉告诉她,罗叶的到来仿佛是什么的一个序幕,仿佛是她在默默等待的一个什么的谜底。
“倘若梦里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你会选择去找梦里出现过的人吗?”说罢,罗叶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田千抬眼看了一下罗叶,又迅速将目光躲避开来,罗叶很小的时候就会梦见一个男生,那个男生与她一起玩耍一起长大,日日做梦均是如此,不曾间断,罗叶也曾打趣说道说不定在日后真的能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他呢。后来罗叶也真的开始四处旅游想要找到梦中的那个人。
罗叶今日远道而来,并不是简单的与自己话些家长里短而已。她看似疯子一般的言语也应是有备而来。
“你是……想去找他吗?”
罗叶重重点了一下头。
“怎么去呢?”
罗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今晚,距离你家一千米左右有一颗大树,从那上面跳下去就可以了。”
田千愣了一下,满是怀疑的问:“谁告诉你的?”
“是梦,他告诉我的,真的,他说现在梦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正是混乱的时候,趁着这个机会就可以穿梭这两个世界了。”
田千白了罗叶一眼,语气也稍稍严厉了起来:“你是真疯了吗?你知道那样有可能会死的吗?”
“不,我信他。”罗叶的眼神很笃定,
“而且他说过那个世界的每个人是有设定的,有的一出现就是老人,有的人模样会改变,有的人永远都不会有变化,他说他的设定就长到那个时候便不会再继续长大也不会再变苍老。可我会。”
“但你去那里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只是想,无论如何,我都要趁着自己在樱花一般绚烂的年纪真真实实见他一面。”
田千原本是不该放任罗叶跟寻死无差的行为,可她被那句“樱花一般绚烂的年纪”触动了,她也如此想过,十七岁真的是最好的年纪啊,她也不想被苍老、疾病和世俗腐蚀,她也想去看看十几年前那个耿耿于怀的梦。
于是她同意了,她相信梦,一如无道理的相信当年那双温暖踏实又不真实的手。
她和罗叶搬了一把长梯,爬到树干上,从这个上面望下去,整条街的灯火闪闪烁烁,就像天上的繁星。
“听说人死之前会回想起自己的一生。”罗叶自言自语的说道。
“也许吧。”
“我没有叫你来和我一起做这个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去处,不管是死是活。我想,只有你不会把我当作疯子了。”罗叶冲着田千笑了。
“没事,我也相信你。”
从几米高的树上跳下来真的会到那个世界吗,也许吧。
时空扭转,星辰流泻,从罗叶和田千的视线里稍纵即逝,宇宙开始变成一只小小的星空水晶球,又坠落,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打落了一树的樱花,然后两人安安稳稳的落在厚厚的软垫上。一个男孩站在垫子外眼里满是惊奇和喜悦。
“叶!”
罗叶先是愣了很久,直到男孩不知所措的迎上来想要拉起她,她才一下子哭了出来抱住了过来的男孩。
“我做到了……”她说。
田千也不可置信的看着这梦幻般的一切,一时缓不过神来。
这里的大树和她们跳下来的那棵大树相差无几,要不是周边街景变了,田千会觉得他们也许还在现实世界,这里并没有梦中那么美好,看起来乱糟糟的,天空上不知道飞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街道上也尽是不能统一的画风。
“这里很大吗?”田千问稍微收拾好了情绪的两人。男孩点点头说:“很大很大。”
“那如果找人好找吗?”
“不好找。这里真的太大了,而且人的变化也很多,我们的寿命都不稳定,有的人也许只存在一分钟就会消失,又或许永远都不会消失。”
“哦……”田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许那个女孩已经消失了吧。
男孩领着两个女孩走过那些乱糟糟的街,成为某些人梦中的路人甲乙丙。
“住的离这树近的人大多都知道这棵树的秘密了,有人在打通这里与现实的通道,只不过现目前,还只能让现实世界的人自由穿梭,我们这里的人似乎无法做到。”男孩一边走一边解释。
“为什么想要打通和现实的通道呢?”田千问。
“因为大家受够了反复无常的生命,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消失,但现实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从小活到老。”
“现实也一样啊,有天灾也有人祸,谁都有可能下一秒就没命。”田千反驳道。
“也许只是两个世界的人互相羡慕罢了,人呐,总是很贪心的。”男孩笑笑,又问道:“你来这是想找人吧,找谁呢?”
田千想了一会说:“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她家好像在一片森林里,家的院子里有一排很好看的紫叶李。”
“森林啊……我们这好像没有森林,这里比较天马行空,如果要日常一些的话应该是离这很远的地方吧。”
“那你们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快速到那里呢,比如天上飞的?”田千抬头看了看上空漂浮的岛屿公交车和奇奇怪怪的动物。
男孩抱歉的摇摇头,“我们这里似乎有不成文的规定,必须要接待你们,完成你们的梦境,一旦超出我们负责的范围,就无法再行动了,就好像本能一样,这里的东西是没有能力去到别的区域的。”
田千表示理解了,这里没有明文规定,但所有一切又理所应当,就像人一生下来就要呼吸吃饭,没法涉足人类不能生存的地方。这些都是本能,但也如同人类不停的探索外太空一样,他们也在企图挣脱本能。
正想着,男孩对田千说:“我想,你要找的那个女孩,你一定不止一次梦见过她,只是她说了违反规定的话,致使你的记忆被消除了,如果你最近还能梦到她,你可以告诉她这边的情况,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和现实世界相连。”
不止一次……梦见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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