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皮肤上敏感地察觉到了血液的触感，折叠刀的刀尖抵在了脖子上，一阵轻微的刺痛如电流般穿过脑髓。
这是今天第二次了。
好像自从遇到天使依芮娅开始，我的人生就开始了弥漫于血色之中的旅程……拉菲西娅一反常态地露出了冷漠的神情，我原以为她是那种绝对拿不起刀的人。
“果然全知全能的圣女在这方面也不会懈怠呢。”我笑道。
“托你的福，我又多了一些不必要的知识。这是为你而准备的，罗兰。感想如何？”
“我应该高兴吗？”
“如果这能让你走得更加安心的话，就尽情为此而愉悦吧。”
“我任何时候都能走得很安心啊。”
“……你还是老样子呢。”拉菲西娅神色安然了一些，但手中的刀具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更进一步地压迫住了脖子上的血管，“假如我就这样将你杀死，你会在之后诅咒我吗？”
“你是在为应不应该杀人而犹豫么？如果是的话那我建议你停手比较好。杀人不是处于犹豫之中的人能去做的事情。”
“……还不都是你的错。”
“是因为那个预知梦？”
“我说过了，‘罪人将招致圣地之灾’……罗兰，我梦见你亲手毁了这一切。教会，圣地，以至于这个世界的秩序，我所看见的，是你一手引导而来的末日景象。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为什么……要与神明作对？”
“就算你用刀顶着脖子逼问我也不知道啊……根据天使的说辞，这是曾经的我所做的决定，或者说其他世界线的我？总之就是大概的意思，我只是在一连串的因果里成了最后迎来结局的那一个自己。”
“……我不是很理解你的意思。”
“‘轮回’。天使……依芮娅说过，现在的一切都是以无数次轮回之前，第一个与她相遇的那个‘我’为起点的，‘我’似乎因为一些事情而与天使之间结下了相当深厚的羁绊，以至于她甚至愿意为现在的我付出一切——至少，这就是天使向我展示的过去，我也隐约能够回忆起那些本不属于我的记忆。换句话说，与神明作对的不是你面前这个罗兰，而是在数千次轮回之前与天使初次相遇的那一个，如今只是到了轮回终止的那一天。”
“也就是说……另一个你曾经为了天使而成了被神明大人所记恨的对象？”
“差不多。嘛这些都是天使告诉我的，相关的记忆我还是想不起来。至于你所说的末日，我想都是因为神明在最后一次轮回结束之后彻底抛弃了这个世界，所以一切都在以此为因子迎来你所说的‘变革’。”
“那是我的误解，这根本不是什么‘变革’……圣地被神明大人所抛弃的话，教会所有的信徒不就只能走上堕落和死亡的道路了吗？结果还是没有改变……罗兰，虽然这可能与你本人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那个曾经的你所做的一切正在将这个世界引向完全的崩坏，最近我频繁地听见那些固有秩序在战栗之中不断地哭诉，我甚至连一点安慰自己的方法都找不到。”
“所以，你决定杀了我吗？”
我用指尖敲了敲自己脖子上的刀刃，苦笑了一声。
“这是最后的方法了，假如你的死能够换来神明大人的怒火平息，所有的未来都还能够得到修正的机会。你说过这是最后一次轮回，那也就意味着这一次你的死将不会招致下一次的轮回，是这样对吗？”
“你这真的是在向自己准备杀死的人说话的语气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说了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所以作为赎罪我才会亲自试着用自己的双手去杀了你啊……这明明只是我第一次拿起武器……罗兰……我本想，把第一次留给面对恶魔的时候的……”
拉菲西娅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那只撑在椅背上的手不知不觉间按在了我的肩膀上，反而像是我在支撑着她那娇弱的身躯一般……
啊啊，是我高估了圣女大人么。
说的也是，本来我的身份就是那唯一一个对“圣女只是个普通人”这件事心知肚明的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第一次拿起刀就要对着认识的人下杀手，即便是一直以来过度努力的圣女大人，果然还是会感到无力的吧。
拉菲西娅她……在哭。
明明我才是被威胁生命的人，反而是拿着刀的拉菲西娅在为此而不知所措……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她的眼泪了。
啧……
结果两次弄哭圣女大人的混蛋，全是我自己啊。
我想试着安慰她，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也找不到合适的态度。我并不认为拉菲西娅的结论有什么错误，如果天使对我的那份“感情”中没有掺杂什么隐藏的谎言，我想我和这个世界上位者之间的关系的确可能就是导致神明抛下这个世界的唯一理由。
依芮娅不止一次说过，她不希望我在这一次的世界线里再死去，因为轮回已经结束了。那么拉菲西娅在此终结我的生命，应该有一定的希望可以让那位时钟神重新回心转意。
唯一令我感到疑惑的地方在于，为什么神明大人没有亲自夺走我的生命呢？“双目”对我的袭击似乎也只是点到为止，神明要夺走凡人的性命想必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嘛，也许只是巧合吧。
更重要的是，比起世界究竟会在我死后走向怎样的未来，我更在乎的是拉菲西娅能否因此而得到安心感。
曾经的我与天使之间有过怎样的关系说实话我并不是特别在意，所以依芮娅对我的感情我也只能潦草地给予一些回应。在只属于“这条世界线的我”的记忆里，我必须献上一生去满足的对象，就只有拉菲西娅……以及艾瑞柯。
我是为他人而活着的怪物，当然，也能为他人而死去。
但是。
“如果你的愿望就是让我去死的话，我会尽力让你不会感到痛苦的。”
我抬起手，轻轻握住了拉菲西娅颤颤巍巍握着刀把的右手。
“罗兰……？”
“我会为此而感到幸福，这其中没有任何的谎言，请相信我。你所渴望的未来，就是我所渴望的结果，我的性命或许是我能拿出手的最好的祭品，而如果它能够换来你对未来的希望，对我而言不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吗？我会尽力忍受着痛苦，尽力不去露出痛苦的表情，尽力把自己的那份欣慰和慰藉以笑容的方式回馈给你，尽管用手中的刀切断我的喉咙就好，我会用自己最后的一切去满足你的安心感的。”
“这种事……告诉我就没有意义了啊……”
“那么我不告诉你的话，你就会认同了吗？”
“唔……你到底想要什么……”
“说到底我的感受根本无关紧要，我和你之间，从来就只有你的幸福和笑容才是唯一的指标。我再问你一次吧，拉菲西娅——即便我做到了在幸福和微笑中死去，这之后的结果，真的会让你也感受到同样的幸福并露出笑容吗？”
“怎么……可能啊……在你的眼中我是会在杀了人满手鲜血的情况下还能笑出来的人么？”
“当然，你不是那种人。所以假如我真的在此答应你下手杀了我的话，实际上不就根本只是我的自私自利吗？因为最后为此而得到幸福的，只有死去的我而已。”
“又在说些歪理了……我不这么做的话，不就变成我在为了自己的私利而牺牲整个圣地吗？失去神明大人的话，教会和我不就彻底失去存在意义了吗？这种赌博不是身为圣女的我所应该做的……”
“嗯？拉菲西娅，你刚才是把我当作你的‘私利’了么。”
“……那、那和现在说的事没关系吧！”
啊，脸红了。你居然在话题里满是杀人和世界末日的情况下脸红了。
……还真是任何时候都不会让面前的人感到失望的圣女呢。
“哈……看来不行。”
我叹了口气。
“什么不行……”
“和我一开始所想的一样，你在为‘是否应该杀了我’这件事而犹豫，而且即便我顺从你的意愿而死去你也不会为此而得到幸福，那么，我不会死在这的。”
我在握住拉菲西娅持刀右手的同时加大了力度，轻轻松松地将她的手和手中的折叠刀从我的脖子上掰开到了安全的距离。
如我所料，整个过程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抵抗。
“呜。”
“在你会因为我的死而感到幸福之前，我是不会乖乖让你杀死的。”
“……嗯。”
拉菲西娅显然自己也放弃了最初的想法……但这或许真的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后方案”，在察觉到了自己在面对“亲手杀人”时的无力之后，她当场瘫坐在了我的面前。
折叠刀被丢落在一旁，拉菲西娅埋着脑袋跪坐在地，为了不让自己脱力的身躯倒向地面而用双臂支撑着身体。
如果说要从毫无缺点、全知全能的圣女身上找出我所知的唯一缺点的话，那一定是“过度的善良”。
凭借着神明的恩惠以救济他人的方式一路走到现在的拉菲西娅根本不可能有亲手杀人的能力，她至今为止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人”而塑造的。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
尽管最初我产生了短时间的错觉，以为拉菲西娅真的通过自己的努力克服了对杀人的恐惧，但好在最后还是找回了自己所应该坚持的方向。
……呼。
既然圣女大人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把主导权还到我的手上吧。
“能稍微谈谈吗？”
我离开了座椅，也一同跪坐在了拉菲西娅的面前，向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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