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魔？”黑发少年低着的头缓缓抬起，原本躺在地上的玫瑰花瓣不自觉地飞到空中，但在曼舞中化为火焰与淡蓝色的冰晶，在月光下好似红与蓝的萤火虫。
不过，让老人诧异的不是两人之间的红蓝光点，而是少年的眼睛。原本眼白内的黑色眼瞳逐渐变色，左为红，右为蓝，虽然没有花瓣那般鲜艳，却给老人一种无法移开目光的震撼。
“何为魔？何为恶？世间万物只分阴阳两极而无善恶之分。”少年嘴角泛着诡异的微笑，花瓣依然在燃烧，依然在结冰继而化为微尘。“何况如果论恶魔的话，那么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随着花瓣逐渐的化为飞灰与冰晶，老人微合的眼皮逐渐拉开，他感应到在空气中游走的能量正在往这里聚集，准确说，是往二人之间地上的图案涌去。
玫瑰花瓣的灰烬是黑色的，玫瑰花瓣的冰晶微尘却变成了白色，黑白交错而排列有序，赫然是一副太极八卦图，而在这幅图案的八个方位分别是晦涩难懂的符文。
“老人家，能告诉我这下面封印着什么吗？”少年指了指八卦图淡淡一笑，红色与蓝色的眼瞳闪过一抹阴郁：“我怎么感觉到下面的生物有着好强的怨念啊，当然，还有那嗜杀的本能呢？”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变化，老人的眼眸原本暗淡的蓝色似乎亮了一下，枯槁的手上青筋暴露，但却又在下一秒恢复以往的苍白。
“你，是谁？”老人呼出的气息化为白雾，不觉间，这里已经很冷了。
“我是谁？”少年闭上眼睛，嘴角微扯，似乎是回答老人的问题，又似乎是自问自答：“我是我，我是邵辰生，或者……或者我是谁呢？被世人憎恶的恶魔，抑或是视凡人如蝼蚁的神明？或者是或者是……”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对自己狂妄的、近乎精神错乱的言语没有任何不适，相反，他的眼神比刚才还要敏锐甚至带了几分戏谑：“命运？”
老人看着目光淡然却暗藏戏谑的少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桥下流水，漠然言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谁并不重要，或者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如果按照凡人那种盲目崇拜的标准划分的话，我说不定可以作为他们眼中的恶魔，他们眼中的神明，甚至是命运。”少年笑道，左手食指轻轻伸出，指了指地上的八卦图。“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下面的东西。”
“啊哈，或者说我现在说的话有些错乱呢，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少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侧卧在半空中。“趁着我还在的时候，你还是回答我的问题吧。”
老人保持沉默，只是已经凝若实质的能量却在桥外停滞不前，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就在刚才，下面的东西和我产生了共鸣，这里的封印已经不牢靠了。”少年眯了眯双色眼瞳，“这意味着什么呢？”
老人依旧沉默，只是右手朝花丛一抓，一朵玫瑰便飞离枝头落于指间。
花开花落，几度春秋，在现实中只是须臾一刻，但老人手上的花朵却已经绽放枯萎了上百次。
“这个是……”少年的眼瞳闪过异样的光芒，微微张嘴，但很快便抿嘴诡笑一声。“原来如此，好吧，我退场了。”
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只是再睁开时，眼睛又恢复到人类的黑褐色。
“能告诉我这个魔法的名字吗？”邵辰生盯着那盛开凋谢轮回百次的玫瑰如是说。
“这不是魔法，是道术。”老人的眼睛没有先前的戒备之色，相反是一片和蔼慈祥。“名字是掌上春秋。”
随着“掌上春秋”这四个字落下，邵辰生的眼瞳微张，也随手一拈，玫瑰飘来与老者一般无二的在指间盛开凋谢轮回百次。
“前辈认识家师？”邵辰生微微一笑，将花瓣一扔，心中不禁一松。“这掌上春秋虽然只是一个小法术，但不是家师的至交或弟子是不会的。”
老人看着一脸笑意的少年，撇撇嘴：“呦，刚才还叫我死老头，现在又成前辈了。”
少年不禁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来，陪老头子我钓钓鱼，聊聊天。”老人朝少年招招手，转身坐在椅子上。他左手食指上的戒指闪了一下，顿时身边又多了一张躺椅，两支鱼竿。
少年略显迟疑，但还是迈出步子，到老人身边时反而显得淡然非常，似乎两人是忘年之交。
“刚才的事情，抱歉。”邵辰生将鱼竿一扯，鱼钩入水，便自在的看着天空。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转回头，微笑道：“无妨，你的事情我会保密，不用担心，自然也没有心思深究你的秘密。”
“如此就多谢了。”少年淡淡一笑，低头望着那清澈河水，轻轻一指道：“只是晚辈有一事不明，还望前辈赐教。”
“何事？”
“古人云，水至清则无鱼。这河水当真清澈无比，连水草也不得见，那前辈又在此处钓什么呢？”
老人刚刚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淡然望着清澈无比的河水，道：“你钓的是什么？”
邵辰生一愣，虽然这种不好好回答问题反而质问对方的行为不甚礼貌，但碍于二人辈分以及此人可能与自己的老师有些渊源，他也不好发作。不过，自己钓的是什么呢？貌似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钓什么吧？明明是你个老咸鱼要我陪你钓鱼聊天的，现在水里没鱼，你让我钓什么？不对，不对，就算是有鱼我也不是来垂钓的啊？
“我钓的不是鱼，是寂寞。”少年憋了半天说了如此欠揍的一句话。
老人似乎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戏谑道：“看不出小家伙还是好色之徒啊，也罢，年轻人嘛……”
“有当着别人的面说好色之徒的吗？”邵辰生苦笑着，“何况小子的寂寞无关乎男女之情啊。”
“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害羞，年轻人，血气方刚，正常。只是，可不要贪恋女色，不可自拔耽误修行啊。”老人摆出一副关爱后被的神色，但在少年看来，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让他有种用脚踩上去的冲动。
邵辰生咳嗽两声，润润嗓子，语气仿佛苍老了数十载：“修道之人，吸纳日月精华，夺天地造化。期望有朝一日能够飞仙遨游太虚，长生不老，逍遥自在。这也注定修道之人很少有朋友，更少有凡人朋友。即使有同等志向的道友，也是和自己一般常年闭关或云游四海不知所踪，往往百年都难见上一面，所以说修道之人都是寂寞的人啊。”
虽然少年的话不一定全对，但那语气，那神色，像极了那些看破红尘的得道高人。老人看在眼里，不禁哑然失笑，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可是据我家大小姐所言，小家伙你今年也就21岁而已，又谈什么常年闭关、云游四海，百年难得一见？这种因岁月流逝，万物凋谢的寂寞又怎会是现在的呢能体会到呢？”
“死老头，你不吐槽能死啊？！”
少年当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不过嘴上却道：“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老人恍然大悟，左手从怀里突然掏出一本粉红底纹，封面画有莺莺燕燕的小书，自言自语道：“原本以为小家伙你是性情中人，特地给你准备了礼物，现在看来，老夫惭愧。”
然后，他很潇洒的将本子扔进河里。
再然后，扑通一声，桥上少年早已不见踪影，原来邵辰生见那本子掉进河里，二话不说就跳下去了。
“前辈一片心意，晚辈怎好辜负呢？嘿嘿。”邵辰生上岸后嬉笑说道，身子一抖，水珠便蒸发了，然后捡到宝似的将本子放进个人空间。
这时候，少年才发现老人直勾勾的盯着他，他不禁又尴尬的笑了两声。但老人显然没有放过他，眼中透着一丝玩味和鄙夷，这让少年感到压力很大。
“真是这样的吗？”老人戏谑道，“真的真的是这样的吗？”
邵辰生脑门冒冷汗，这老头子太不礼貌了，嘴上一横：“人不猥琐枉少年！我就是喜欢这种生物学读本，怎么了？”
死猪不怕开水烫模式一开，任尔东西南北风，咬定本子不放松。
“哈哈，有意思。”老人开怀一笑，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那脸变得忒快，眼神充满了沧桑。“小家伙，我问你，中国有句古话叫‘君子恩泽，五世而斩’，什么意思？”
看着变脸速度比大气运动还快的老人，邵辰生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你这老头气氛转的也忒快了吧？我就觉得我够不正常的，想不到你比我还不正常啊。
许久不出来的旁白：你看清自己了。
邵辰生：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咳咳，这个所谓君子恩泽……”
“我不想听书本的解释，我想听你的。”老人那犀利的眼神当真把少年镇住了。
“这个，我想上厕所！”
“你这是哪门子的理由啊？”老人无语道，“不愧是那个人的弟子，行事古怪异常。”
邵辰生一愣，岔开话题道：“你说家师？”
“不要岔开话题。”老人瞪了他一眼，然后突然露出猥琐的笑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本小书。“如果你……”
“切，早拿出来嘛。”邵辰生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这让老人差点翻白眼。
只要有欲望本，说就说！
“其实，我觉得，君子恩泽，五世而斩是一个定数也是一个变数。”邵辰生一捋胡须，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下巴下有三根胡须，就三根，这让老人有种无力吐槽的感觉。
“定数是什么？”
“任何一个家族无论曾经多么辉煌，都不可能长盛不衰。原因可能是继任者的无能自大，也可能是客观形势所逼，但总体来说，君子恩泽再如何巨大，也无法让家业永远保持下去。”邵辰生说到这里顿了顿，见老人没有什么表情，续道：“事实上，太古时期，有许多氏族盛极一时，但留存于今的，寥寥无几。”
老人轻轻拍了拍钓竿，面无表情道：“那么变数呢？”
“虽然君子恩泽不能永远保住家业，但是不代表后辈中没有复兴家族的能人。”邵辰生打了个哈欠，“那个可以复兴家族的后辈便是变数。”
“但不是每个家族都能复兴的。”老人扭了扭脖子，懒散的吐了一句，眯着眼睛，余光扫着少年。
邵辰生也扭扭脖子，懒洋洋道：“所以许多大家族为了让家业永远传承下去，对后代要求很是严格，但是天道之下，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当家族衰弱的时候，就是检验历代财富积累和知识积累成果之刻。可惜的是，虽然有些家族复兴了，但大部分都湮没在历史洪流中，无人知晓。时也？命也？”
“你的意思是说无论对后世如何严格、财富如何积累都无法阻止定数吗？”
“至少我认为，无法。”邵辰生扶了扶眼镜，“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上苍有好生之德，总会给众生留有一线生机，但不会让某一事物永不衰败。”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老人喃喃自语，转而剑眉舒展，感慨一声：“当年你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邵辰生眨了眨眼，却没有问下去老人与家师的关系，因为他心里有种感觉，家师与眼前这个人，或者说是与阿姆斯特朗家族的关系都比较微妙。这一点从老人对他的态度以及师尊对他讲解现今势力分布时对于阿姆斯特朗家族的描述可以看出来……
造化弄人，时也，命也。
师父对于阿姆斯特朗家族的评价只有这么一句，虽然当时他背对着自己面向阳光，但那少年从他的语气以及萧索的背影可以感受到，师尊波澜不惊的心境竟然荡起了涟漪。
时隔多年的今天，那背影，那类似于叹息的只言片语，依旧在他脑海中有迹可循。
“小家伙，你不问我和你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吗？”老人笑了笑，眼神有些恍惚沧桑，似乎回忆起很久以前的往事。
“前辈不说，晚辈也不方便问。”邵辰生如是回答。
“是吗？是啊。”老人仿佛自问自答的说了一句，本来布满皱纹的脸给人一种更为沧桑之感。“你师父有提到过这里吗？有关阿姆斯特朗家族的事情。”
“有。”邵辰生答道。“对于贵族有过一句评价。”
“评价？呵呵，他怎么说的。”老人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神多了几丝亮色，嘴角一翘：“他怎么说的？”
邵辰生顿了顿，却没有接话。
老人看着沉默的少年，许久做了个深呼吸，道：“但说无妨。”
“造化弄人，时也，命也。”
少年的声音不大，却巧合的在最后一个音节刮起一阵清风，只不过没有吹起花瓣造成花雨，只是花与叶的摩挲产生的响声荡涤这里的空气。
奇怪的是，地上由花瓣灰烬与冰晶组成的太极八卦图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仿佛已经在那里定居了一般。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寂静无声。
“时也……”老人喃喃自语，然后在花园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命也。”
邵辰生眼瞳微缩，因为在他眼中，原本已经近乎朽木的老人此时此刻竟又老了数载。只是他没有做声，转过脸去继续钓鱼，尽管河中无物。
以后的几天，邵辰生总会被这个神秘的老人叫去垂钓，但无一例外的是，河里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不过少年也乐得清闲，偶尔和老人交谈几句也算是一种放松，而这种惬意的气氛直到那个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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