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德没有做任何辩解。
他的两鬓早已斑白，如今的脸色也苍老了许多，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大伯。
我无言地高举起自己的右手。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等候在远处的服务生这才将我们的菜品一一呈上。
由技艺精湛的厨师精心准备的西冷牛排，质地韧嫩、干香味浓。到了我的嘴里却像是在咀嚼牛皮一样艰涩，尝不出丝毫的味道。
施耐德的意思很简单。
只要我登基为王，就能救下艾尔琪。
登基为王对我而言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毕竟誓约之王原本就是玫瑰岛的正统。
但是在那之前，我眼下并没有与真正的“王”所相符的力量。
在跟诺艾尔的战斗中，如果没有艾尔琪像祭品一样触发“誓约之罚”，我根本就拿不出能够阻止诺艾尔的力量。
在面对蕾莉亚的时候，我利用着艾尔琪的武力，利用着夏祈的魔术，就连自己的导具都是利用着青梅竹马的雷恩才能制作而出。
如果不束缚着什么就无法战斗，如果不利用着什么就无法生存。
誓约之王就是这样一个弱小而又卑鄙的王。
这样的我，就算是作为“王”走上了台面，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你还在恐惧着什么？』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在我的耳边低语。
已经是死局了。
不管我再做些什么，都无法再让剧情回到正轨了。
『那样的话直接把艾尔琪交给那个第三皇女不就好了，反正按照你所谓的剧本，她迟早也会成为我们的友方，虽然有重度的虐待嗜好，至少艾尔琪的性命还是有所保障的。』
闭嘴。
『只要艾尔琪还活着，你就还有机会，慢慢地积攒力量，在未来的某天将她夺还的机会。』
闭嘴……
『前提是那个时候的她还能记得你这个薄情之人呢，呵呵呵……』
我叫你闭嘴！
脑海里的声音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无力感。
深沉的无力感。
就像是在前世的时候，被医生宣告了死期时的那种无力感。
正如那个声音所说的，就这样将艾尔琪交出去，也许是我此刻最好的选择。
只要生命还在，就一切为时未晚——作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哪怕现在交出了艾尔琪，以后也有的是机会将她夺回我的身边。
为什么，心里竟然会如此抗拒。
仿佛一旦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就会有什么东西变得再也无法挽回一样。
为什么？
『答案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吗。』
……
鬼使神差的，我拿出了自己总是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打开了里面【相册】的应用。
这就是我的答案吗。
只见相册里按照日期的顺序，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上百张的照片。
而这些照片唯一的共同点便是——
镜头的中心，全都是那个粉色长发的少女。
『你其实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不是么。』
啊啊，又怎么可能会注意不到呢，艾尔琪就是艾尔塔这件事……
从大一开始就好巧不巧地出现在我的身边，种族也是那个万中无一的独角兽，更是拥有跟那个男主角艾尔塔完全相同的发色。
『你只是不愿意承认，不是么。』
你知道么，所谓的“喜欢”，最初只是一阵没由来的好感。
这份好感会牵动着视线，视线又将她那可爱的脸颊，灵动的眼睛，梦幻般的色彩尽收眼底。
直到最后，整个人都会深陷其中，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会深深地触动着自己的心弦。
所以我不愿意承认，我拒绝接受她就是那个艾尔塔，企盼着她不会被卷入拯救世界的荒谬命运，那样的话——
我就能在改变自己的命运之余，像个普通人一样跟她表白，像个普通人一样坠入爱河，当一切都结束之后，像个普通人一样跟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直到最后一刻，我都在她的身上追逐着艾尔塔的影子，盼望着那个真正的艾尔塔能够从艾尔琪的身上分离出来，然后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主动出现在我的面前，拉着我一起去完成他拯救世界的使命。
『既然如此，你还在犹豫着什么呢？』
那还用说吗……
我的手轻轻地抚过屏幕上那一张张照片。
我可是个胆小鬼啊，明知喜欢，却过了一年都没能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只敢拍下她的照片来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占有欲……就像是一个恶心的跟踪狂不是吗。
『……』
我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艾尔琪是否已经知晓那位第三皇女的虐待嗜好。
说到底，艾尔琪之所以会如此急切地跟我拉近距离，不过就是觉得我可能会比那个第三皇女要更加善待她一些吧，就像是矮子里面拔高个一样。
那样的话，就算我为了她而登基为王，又凭什么觉得自己是在拯救她呢？
不过是将艾尔琪从一个地狱拖进了另一个地狱罢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我的手仿佛不听自己的使唤，就这样按照时间的顺序，逐一翻开了那些照片。
里面有艾尔琪独自一人的，也有被女生们花团锦簇着的。
起初我所拍到的都是一些侧脸，再然后，伴随着拍摄技术的提高，逐渐拍到了艾尔琪的笑脸，直到后半的那些照片里，每一张都记录着艾尔琪的笑靥如花。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巧。
即便是对于拍摄技术一窍不通的我，也逐渐能拍出这样的照片了呢。
『愚蠢——』
这我知道。
『真的还没发现吗？』
我到底还能发现什么……
——『你之所以能拍出这样的照片，难道不是因为每当艾尔琪察觉到的时候，都会主动向你展露自己的笑颜吗！』
“！”
大脑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所谓的拔云见日，原来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吗。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倘若这一切，都不是我的一厢情愿的话。
既然如此——
我轻轻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吸气——呼气——
“喂，施耐德。”
我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将目光投向了对面那个沉默不语的大伯。
“告诉我，你后悔吗？”
“……”
施耐德缓慢地咽下了口中的食物，这才向我开口：
“我不后悔。”
“说真话。”
“……”
这也许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站在玫瑰岛顶端的男人流下眼泪时的样子。
他脸上那刚毅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任由水珠顺着他自己面部的曲线向下滴落。
“我，不能后悔。”
“这样吗……”
我拿起了手边那杯原封未动的莫吉托，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而后将空了的玻璃杯用力地拍打在了桌面上。
“施耐德，到这次会谈结束为止，你本人要确保随时能够接受我的差遣。”
“我明白了。”
“你知道吗，施耐德，对于艾尔琪来说，也许我的身旁也同样是另一个地狱呢。”
我一边说着，单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用力地打了个哈欠，以此来缓解自己精神上的疲惫。
“你要记住，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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