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这是少女第一次见到人类。
她看不清远处男人的情况,只是一片黑乎乎的轮廓,然他耀眼的红发第一时间就攥住了少女的眼睛,那是多么明艳的色彩,为这片只有黑灰白的土地带来足以改变命运的火焰。
少女不得不承认,在看见那一团火焰的瞬间,她的心里居然涌上了一丝莫名的期待,期待他能将自己从这个冰冷的王座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将她远离那些作呕恶心的诡异黑泥,将她带出这片寂寞空虚的沉默之地,将她带到外面未知的世界。
她渴望着外面的世界。
这一刻,她长年平静的灵魂第一次激起希冀的涟漪,这是第一次,她看见了出去的希望。
男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少女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能将她拯救的勇者,随着男人的步伐,少女的心也一点一点地纠结起来。
男人身后,被枪击了几次的黑泥也在慢慢聚拢,弥补缺口,并向男人缓慢蠕动。
终于,男人走到了王座前。
少女满心期待地注视男人,男人此刻离她是多么近啊。高大健壮的身体,笼罩在少女上方,像庇护雏鸟的屋檐,是如此具有安全感。
“你……”是来救我的吧!
少女话没说完,就听见一道让她错愕的声音。
“嘣!”并伴随着一阵男人的闷哼声。
男人举起双筒枪,向少女射了一枪,然而屏罩阻挡了枪击,并反弹射向男人,他们的距离实在接近,男人根本来不及躲开,硬生生了一枪。喷涌而出的血液顺着屏罩缓慢留下,少女在模糊的血膜下眼神惊恐与无助,像是出生的婴儿般纯洁无瑕。
男人心悸一跳,他并非那些冷血无情的同类一般铁石心肠,连弱小的妇孺都能硬下杀手,可尽管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如此楚楚可怜,也无法为她的罪恶一一清算。
“对不起,”我不得不杀死你。男人捂住伤口,血流顺着指缝渗漏出来,将其他地方染得愈发深沉。他颤抖着血痕累累的手,举起枪,漆黑的枪口对准少女眼睛。
少女感到愤怒,不解,痛苦,更多的是恐惧与不甘。尽管方才屏罩挡下一击,她能明显感知到屏障变得薄弱,这么多年来,黑泥时不时的袭击都无法造成如此剧烈的损失,只需再来两枪,不,甚至只要一枪,这个屏障就会完全失效。
不仅是眼前最大的威胁,还是男人身后不断迫近的黑泥,无论哪一个都会将她杀死。
没有人会拯救她,她必死无疑!
少女眼睁睁看着男人一点点扣动扳机,她似乎可以听见子弹从枪管蓄势待发,准备再一次击中脆弱的屏障,把躲在屏障内可怜的自己一命呜呼。
“不……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少女挣扎着逃离王座,但无论用了多大力,都完全无法离开王座,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被锁在这里,为什么她要被不知身份不知名字的人杀死,她不甘心啊,她还什么都没见过!她还什么都没经历过!她不甘心啊……
“我还什么都没经历过……”
男人听到这句话,握住枪的手抖了抖,子弹往旁边偏移,但还是击中了屏障,屏障在空中化成无数金光,如灰埃隐入大地,转瞬间消逝不见。
她……没死……
少女还来不及思考,就听见一阵令她毛骨悚然的机械声快速响起。
“该死!”男人后悔自己被少女干扰心魂,不知为何,身体仿佛重新获得力量一般,快速换弹,准备再一次对准少女。
但晚了,原本虎视眈眈的黑泥已经在他们单方面对峙的时间里涌了上来,瞬间吞没猝不及防的男人和少女。
男人试着逃出黑泥的束缚,握住扳机,打算开出一条出路,却被黑泥夺走了双筒枪,只能淹没其中,无法自拔。
而少女,更不是黑泥的对手。
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黑泥吞食自己,这么多年来,她从一开始的害怕恐惧,到后来的无所谓,全是因屏障,黑泥从未有机会伤害到她。
直到这个男人的出现,打破了屏障,将污秽之物放了过来。
冰冷。
仿佛坠入深渊。
少女感觉自己被无尽的黑暗包裹,黑泥顺着她的嘴唇,眼睛和鼻子一拥而进,一种剧烈的异物感和窒息感充斥着她身体的每一分每一毫,她想挣扎,但是随之而来的只有更大的空虚感和脱离感,她感觉体力在逐渐消逝,意识逐渐昏沉。
随着黑泥的侵入,一道混乱的声音从与黑泥接触的位置传来,起初轻微几近不可闻,在片刻后,便如无数人在她耳边嘶吼,强烈的情感向无数道细密的针插进她的皮肤,她的内脏,有快乐,有悲伤,更多的是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我不想死……”
“为什么是我们……”
“好痛苦,我们好痛苦啊……”
“救救我,救救我……”
“为什么?!”
……
无数的声音使她头皮发麻,仿佛无数道灵魂在争夺这句身体的支配权。好痛苦,好痛苦啊,这是到底什么,不想听,她不想听!
她痛苦地张开嘴,发不出一丝呜咽,黑泥变本加厉地塞进少女嘴里,像是渴水的鱼。
突然,少女感受到一阵温暖。
身上的黑泥像是发生什么事,那一道道诡异的声音变得刺耳尖锐,像老巫婆的尖叫,似将少女的鼓膜刺破。同时黑泥似乎为了躲避什么,愈发卖力地涌入少女体内,然而,少女明显感受到身上的压力减小了很多。
她费力地抬起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层又一层繁复美丽的光圈,散发神圣白色光芒的光圈每隔一部分向上绘制出另一层大小不一的光圈,上下两个光圈由几道白色光柱相连接。她看不清有多少层,只知道那散发的白色光芒像是神明照耀一般,带给她极致的温暖,仿佛被温柔的手抚摸。
身上的黑泥则仿佛被炽热的温度灼烧,原本庞大的体积慢慢蒸发缩小了,仍不死心地朝少女涌去。
但在接近的一刻,瞬间蒸腾消失,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
随之,少女感觉温暖的气息涌进来她的身体里,无数曾进入她身体里的黑泥被牵引而出,从她的口鼻耳缓慢流出。
少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和平安详,但不知为何,看到那高高耸起的光圈,一股从所未有的悲伤慢慢涌上心头。
一行泪水从少女失神的眼睛里流出。
她再也无法支撑,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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