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中居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向身边。
现在她所处的位置,是自己的办公室里。
她是东京市内的一所名牌大学的首席教授。每天都在忙于研究和工作。今天中午好不容易有了一点休息的时间,她刚刚似乎小睡了一觉。然后,梦到了不久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哈哈...我也真是的...明明都已经一个月了...」
她看着揉过眼睛的手上所沾上的泪珠,自嘲般地笑了笑。和最好的朋友生死离别这种事情。就算经历了几百次,也依然会让她无比心痛。
虽然「中居真怜」这个名字是假的。但是与那些重要的人每一次的邂逅,对她而言却都是无比真实的。
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距离下次会议开始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睡觉是不可能了。她只是长舒一口气,倚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语地感慨着
「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这个少女见证了岁月的变迁,见证了文明的覆灭与新生,也见证过星辰海洋。就算天地毁灭,也无法撼动这个少女的身躯与心灵。但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是见证着重视之人们与自己的别离,重逢,再次别离...
「我身边的人都不断地随我而去。然后相遇,然后再次随我而去....下一次再见到茉莉,大概会是十年以后吧...好漫长啊...」
这是一句完全不像是见证过几万个春秋的人会说的话语
离别的痛苦,重逢的喜悦,再次离别的悲伤,再次重逢的兴奋...
这样的轮回,这个以「中居」为名的少女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是啊,就像森临走之前说的那样,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其他人都有着生老病死的权利。唯独自己没有。
明明身边的人都在老去,唯独自己无论见证过多少岁月,却依然保持着一模一样的状态,苟延残喘。
不会生病,不会衰老,不会物理意义上受伤,更不会死亡。
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就算自己的身躯是这颗行星的毁灭都无法伤及分毫的坚固,但自己的内心却早已是千疮百孔。其他人一生也许只会经历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的与至亲之人的生死离别,而自己却要经历成百上千次...
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她笑了笑。自己所拥有的永恒不灭的力量,似乎也显得像是个诅咒一样,而且是个无法解除的诅咒...
那些想要追求长生不老的人真的是太愚蠢了......这是这名少女的真情流露,以及亲身经历的总结。
「教授!!」
而就在她为人生这一有些玄妙的命题而感慨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名女孩连门都没敲,直接闯进了中居的办公室。并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个文件夹
「教授!这是您上次拜托我去写的研究报告!我提前三天写完了哦!虽然我敢说绝对会让您满意的...但还是请您过目一下吧!!」
这个女孩,是身为教授和导师的中居所培养的一名在读研究生。她叫木村泷雅(kimura takiya)。从大一入学那时开始,她就非常仰慕自己的样子。别的导师给研究生安排作业时,那些研究生们都是一副不满,不悦,似乎自己宝贵的时间被占用了的表情。都是一脸好像在给教授打白工一样提不起干劲的样子。但这个木村却每一次都积极主动地完成了自己交给她的任务。而且每一次完成的都很不错
「是吗...我看一下.....................嗯,不错是不错,不过还是有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哦。你看这里,你引用的文献和研究课题主旨不太符合哦...」
中居欣慰地接过文件,认真仔细地阅读,并予以细心的指导。
虽然最好的朋友不在了....
但中居的人生,也并没有就此变得灰暗下去。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改!」
听完中居给出的指导意见后,木村马上就要跑回家去修改自己的报告。她很崇拜,尊敬中居。所以想尽可能快,尽可能好地为她呈现一份满意的答卷。
不过在那之前,中居拦住了她
「先不用急,木村」
「诶?」
「....下周三到下周六,你有空吗?」
中居翻弄起手中的日历,下个星期三到星期六的日程安排上,赫然写着几行字。
那是她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写在日程表上的,绝对不会爽约的预定。
「嗯....有是有,有什么事情吗?教授?」
木村不解地歪了歪头。而中居则只是淡然地回答道
「你能陪我一起去一趟,山梨县的七星天文馆吗」
♦
那还是一个月以前,中居与她永远的好友告别的那一日的事情。
好友在弥留之际,中居讲述她们相遇的故事之前,曾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中居如此说道
「中居....我想拜托你....查明一个真相....」
「...你说吧」
「二十年前...我最宠信的学生........自杀身亡了....」
「....是和也吗」
二十年前,中居和森任职的大学曾经发生过一起引发过一阵骚乱的自杀事件。一名男性的大三学生:铁和也在研究室中上吊身亡。虽然死因是颈椎被扯断造成的,但是他左手的五根手指全部被砍了下来。死状极为凄惨。同时,在他的脚下留着用鲜血写成的文字:
「我将化为北斗七星旁闪耀的那颗死兆星,将罪人们送往天际」
...
因为当时铁和也同学身处的研究室完全是一个门窗都从内部锁死的密室,被砍断的五根手指以及砍断手指所使用的刀具也都在房间之中。尸体的脚下也倒着一张椅子。从椅子上也找到了与铁和也同学死尸脚上的鞋子一模一样的鞋印对比。
所以,那次事件被警方以自杀为结果,进行了结案处理。
当时作为铁和也同学的导师的森教授,也一时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但因为官方公布的结果,她也并未受到学校的处罚。铁和也同学的家属也并未追究她的责任。
至于自杀的理由,没有任何人知道。铁和也同学死前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学校内也不曾有过任何铁和也同学与某人有冤仇的传闻。他脚下所写的文字更没有人解读出其中的含义。于是那次的事件只是稍稍引起了一点风波,等警方的调查结果公布之后,很快所有人都忘记了那次惨案。铁和也同学自杀时所在的研究室,也很快重新开放给了学生与老师们使用....
但唯独一人,至今仍然对警方的调查结果而持有相反的态度。她就算已经无法从病床上起身,也依然无法从那次事件之中释怀。
因为有中居的陪伴,森教授不会觉得寂寞,也不会觉得悲伤。但是却有着伴随她一生的遗憾....
「我.....至今也不认为....和也同学他会....自杀.....」
和也是一名非常开朗的学生。他阳光,积极,正直,勇敢,正义感强烈...可以说是一个毫无可挑剔之处的孩子。森教授也对其照顾有加。甚至还想过,要把自己收藏的,价值五亿日元的天文望远镜赠送给他,帮助他以后在天文学事业上取得更为深厚的学术造诣...可以说是前途一片光明。
但在那之前,铁和也同学就毫无征兆地死去了。在完全没有自杀的理由的情况下,结束了自己年轻又宝贵的生命。
「下个月,在和山梨县的笛吹市的七星天文馆展开的天文学研讨大会上...当年和那名学生同一届毕业的学生们,如今也会作为受邀教授出席吧....」
「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和也...我最信赖的那个学生他....并不是自杀....而是被那时在校的学生们给....」
「.....」
「拜托你了....中居...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解开这个谜题....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好的」
中居紧紧握住了好友的手。那时好友的话语,也成为了她的遗言
♦
「你的意思是....」
「是的,森教授怀疑,当时和和也同学一起在学校就读的同学中,有人因为嫉妒和也同学,并且窥视着森教授的天文望远镜,所以杀害了和也同学,并伪造成了自杀的假象...」
在一座高级公寓中,中居翘着二郎腿,轻吮一口热茶。因为这里是她的家,所以她才如此不加拘谨。
而坐在她对面的中年男人,则没有那么放得开手脚的样子了。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中居以有些忌惮,但又不想太过卑微的口气回答道
「你...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
「那件事早就结案了,我们警方这边也不打算追究那起事件了...你和那个姓森的教授就只是凭自己的直觉和猜测,就想推翻我们警察这边的案卷不成吗?」
「不是推翻,我只是想查明那次事件的真相罢了...和也同学到底是不是自杀,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我只是想知道这个答案而已」
说着,中居把茶杯放在身前的桌子上。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坐在桌子对面的男人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哦,香取警视」
「....真是烦人...」
而姓香取的男人则只是低声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
自己身为堂堂的警视,却总是被这个大学教授吆五喝六地喊来喊去,被她当成一个跑腿和行方便用的工具。实在是令这个男人有些不爽。今天也是一样。刚刚执行完任务的他本想回家泡上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立刻进入梦乡,却在回程的警车上硬生生地被眼前得这个女孩仅用一通电话,就喊到了她的家中来,被迫听她说上一堆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他不止一次地在心中抱怨着自己的霉运。
但是,中居可不在乎他怎么想。她只是把一沓资料扔在桌子上,给香取警视阅览
「看吧,这就是我目前掌握的情报」
「....」
虽然满腔都是不情愿,但香取警视也只得拿起资料,走马观花地读上了一遍。否则眼前这个女孩大概是不会放自己出门的吧...名义上只是一个大学教授,实际却掌握着连警方都自叹不如的情报网与行动力。别说自己这个警视,就连比自己官大四级的警视总监都对这个女孩彬彬有礼。自己也不敢过于冒犯,忤逆她的意思。
「嗯....」
资料上大致记载着如下的情报:
七星天文馆是东京的知名天文学教授:森美奈投资建立的一座用来记录,保存,观测天文现象的天文馆。这次的大会名义上是让各大天文学家齐聚一堂,分享,讨论研究成果的报告会,实际上这次参会的成员全部都是森特地精挑细选过的,所有当时与铁和也同学有过较深交集的同窗们。如今他们也都各自成为了天文学方面的权威。这也是他们自从毕业之后,第一次重新聚到一起...
当然,森不会以和也同学之死的名义召集他们,那样无疑是属于打草惊蛇的行为。
这次吸引那些成员们用的最佳的理由,正是森教授除了所剩不多的家当之外,唯一一个令所有天文学爱好者眼馋的宝物:
二十年前,价值五亿日元的超级天文望远镜。
那对于天文学爱好者们来说,简直就像是求之不得的珍宝一样。那一日,会在会议上宣读森教授的遗嘱,交代那台望远镜最后会留给哪位学生。因为森教授的儿女并非天文学相关人士,森教授早就说过不会把它留给自己的孩子。所以这块肥肉自然就成为了那些饥肠辘辘之辈们眼中最大的目标...
「我大概明白了。可是....」
森教授,自杀的和也同学,还有这场天文学研究会的相关事宜,香取警视姑且算是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但是,他还是有不能理解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参加这个会议啊?你不是理工科的教授吗?这和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那就是中居到底为什么会对此事如此执着。
二十年前,中居才刚刚在那所大学就任教师一职。那时的她还不是首席教授。更何况中居负责的是理科,和天文学完全是不同的学部。那次的事件更是对中居没有任何的波及与影响。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这么一个事情特地把自己找来...?
香取警视完全搞不明白
而中居则是不紧不慢地重新端起茶杯,喝下一口之后,缓缓道来
「因为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森临终前最后的嘱托」
「...啊?」
「如果不是她当初邀请我,我也不会去当什么大学教授...能有今天的我,真的是拜我那名去世的朋友所赐。所以我想帮助她。尽全力帮助她。给她的在天之灵一个满意的回答,让她再无任何牵挂地安心投胎转世...这也算是我为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为了友情吗....」
「但我明面上的身份毕竟只是一个大学教授。有些时候并不方便。所以我才想拜托你和我一起去。毕竟你的警官证必要的时候能起到很方便的作用嘛...香取警视」
茶杯的热气之中,透露出中居那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正如香取警视所想的那样。她就是单纯地把他当做一个行方便用的工具罢了。
「...真是愚蠢!!」
而香取警视,也当然清楚地认识到了对方的目的。他虽然对两人之间真挚的友情不持否定态度。但依然对自己这显然不平等的待遇而感到不爽。毕竟再怎么说,这也是和他完全无关的事情。
「你和你朋友之间的事情,与我何干!我这边也很忙的!没空掺和你自作主张的决定...」
「啊是吗?那要不要我和你们警视长说说,上次的杀人案根本不是你破的,是我推理出来的?」
「呃...」
「还有三年前的珠宝店抢劫案,制服歹徒的不是你,而是我...要不要也对外公布一下呢?」
「....」
但是,想要回绝对方的要求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两者必须是平等的关系,互不相欠的关系才行
可惜,中居和香取警视并非如此。
从香取还只是一个警部的时候开始,中居就或是偶然,或是有意地帮助过他许多次。如今香取能当上警视,也是拜中居帮他解开过多起杀人事件,解决过多次棘手案件,却又把自己藏在了暗处,把所有明面上的好处全部留给了香取所赐。
所以,香取欠了中居很多,很多的人情。
如今中居再把这些旧账翻出来说事,自然是怼得香取哑口无言。
一旦那些案件的功劳不是自己的一事被揭发出来,一旦中居站出来公开了一些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的话,对自己只有巨大的不利....
「...........好吧!!!我就帮你!!!」
为了保住现在的工作,为了守护现在的生活。香取最终还是面对残酷的现实,无奈地低下了头。
而给予他那些残酷现实的恶魔,则是咧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笑容
「识时务者为俊杰哦,香取警视」
..........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周三上午,中居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站在闹市区新宿的街道旁。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她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
没有人知道那时的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回忆着用人情债欺压香取警视的舒畅感,也许是回想起了挚友去世的悲伤,也许,她的思绪回到了更早,更早的年代,脑海中浮现着与此刻的车水马龙,钢铁丛林还不存在的时代的种种画面与回忆...
人类真的是一群不可思议的生物啊。少女如此思考着
在她出生的那个年代,她绝对不会想象在遥远的未来,人类会凭借自己的双手与智慧,将世界变成现在这幅自己从未设想过的模样...
人类...真不愧是能让自己这个无敌的存在都不得不折服的奇妙种族啊...
「教授!!!」
而一阵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中居的思绪。果然,还是她
木村背着一个大背包,高高地挥着手臂,从远处向中居跑了过来
「....你还挺准时的嘛」
中居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木村正好就在她昨日通知给木村的时间与地点,与中居汇合了。而木村只是腼腆地揉了揉鼻子,笑着说
「毕竟是教授的邀请嘛!昨天我兴奋地差点没睡着觉呢!」
「....哼哼....」
中居欣慰地笑了笑
果然,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换了多少次身份,无论离别与重逢的轮回如何重复....
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她,也一样最喜欢着自己啊....
「对了,儿岛,渡部,阵内她们三个小组的研究报告交了吗?最近我一直在忙别的事情,忘记问她们要报告了」
「还没有呢!上次见面的时候,渡部同学和朋友去涩谷购物,阵内同学在图书馆里研究着什么机械工程学的书籍,而儿岛同学则是下了课就立刻回家!我没有见她们三个在一起讨论过一次!」
「那帮丫头....真是的,看来下次得好好敲打敲打她们才行呢...」
「我也会帮助教授,催促她们快点交报告的!」
「哈哈...」
也许时代不一样了,世界也不一样了,人也不一样了,讨论的话题更加不同了...
但是和「她」的相处,和「她」的闲聊,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的快乐和喜悦。
还是和几万年前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中居有时曾憎恨着自己,憎恨着这具绝对不会被摧毁,也绝对不会老化的身躯
但是现在,她很开心。
正因为有这样的身体,自己才能一次又一次地与重要的人们重逢...哪怕他们的出身,身份都已经和自己最初遇到她们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但是心与心的联系,感情与感情之间的牵绊。是岁月也无法磨灭的永恒。
能够拥有,并且珍惜这份永恒。那是这具身躯才能为她带来的无上的幸福。
「滴....滴....」
而就在两人说话间,一阵汽车的鸣笛声响起了
一辆小轿车停在两人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了一个满面愁容的男人的脑袋
「喂,我照你说的来接你们过去了...快点上车...」
和木村不一样,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是那么期待见到自己的样子。于是,中居打趣地调侃道
「哎呀,你可是来晚了呢,昨晚没睡好吗?香取警视?」
「....你们要不上车我就走了啊」
「哈哈哈,你还是那样开不起玩笑啊,想你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是这样」
「...啰嗦...」
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轿车的后门还是自动地向两人敞开了。中居抱着行李箱上了车。而木村也礼貌地向香取警视鞠了个躬,道了声「谢谢您!」后迈入车厢,两位并肩坐在一起...
「那么,系好安全带,我们出发了哦」
确认大家都已经上了车后,香取警视提醒了一声,随后踩下油门。引擎「轰」地响起之后,汽车的轮胎开始旋转,承载着三个人,向远离东京的山梨县进发了....
....
然而,当时的三人谁都没有预料到
在那个以天空中的北斗七星为名的天文馆中,在等待着她们的,会是那样的杀人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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