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回家比昨天迟了两分钟。”
“对不起。”
母亲站在门口训斥着我。
“给你一小时做作业,等七点后开始练琴。”
“好。”
我走进书房,阳光刚刚好透过窗户照在书桌上,但也只照在书桌上,房间里的光线显得比较昏暗。靠墙的书柜排放着数不清的乐理书籍,那是父亲留下来的。
桌上摆着母亲写的今天的计划表,上面的时间精确到每一分钟。
“沙沙……”笔和纸之间的摩擦声填满整个房间,房门被母亲反锁了,外面的动静传不进来。但屋外的小孩玩闹声靠窗户却挡不住。
我尽可能得将这一小时的作业时间“充分利用”。因为我和母亲间有个不成文的约定。
过了七点后,我走进隔壁房间,母亲已经把练习曲目放好了。等待我开始。
先是复习昨天的练习曲,我弹的十分顺畅,时值和力度都把握的精准,完美地复刻了琴谱上的内容。
在我弹完后,我看向母亲,征求她是否可以往下练习的意见。
母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于是来到了下一页。
我仔细记着每小节的内容,手指反复在琴键上敲击,大约二十分钟后,我尝试第一次全曲弹奏。
初始的几小节十分顺利,我稳定地按照琴谱上的内容弹奏,但到中间位置时,我的左手漏弹了一个音符。
“啪!”竹尺沉重地打在我的手背上。
“看清楚再弹,那么急干嘛,还犯这种错误。”
“好……好。”
长达三小时的练习结束后,我的手背有些红肿。
“记住今天犯的问题,明天练习新的曲子。晚安。”母亲关上房门。
我躺在床上,将呼吸重新调匀,疼痛感刺激着我的心脏。我看向摆在桌上的照片。
一个身着黑色休闲外套的男人抱着我,而在他身旁的则是母亲。
“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你一样啊。”
我脑子里回荡着这样的感叹,泪水滑到枕头上。调匀的呼吸又乱了。
那是父亲和我们唯一的一张合照。他在我还没记事的时候因为意外去世了。
明天还要去学校,所以还是快点入睡比较好。我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被子里,刚好外面有些刮风,因为那有条河的原因吧。
第二天早上我依旧是第一个来到教室的,我将书桌擦干净,将抽屉里的东西清完后找到自己的椅子坐下。刚刚好气温还不算热,阳光撒满教室,刚刚好只有我一个人在此时享受着这份早安。太阳位置不太高,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我的位置被安置在后排,原因是我比同年龄的小孩要高半个头。在上课时,老师拿着三角尺敲击着黑板上的板书,示意我们快点记笔记。我将书平放在桌面上抄写时,一个纸团砸到我头上,我将纸团放到桌面下打开,里面什么都没有,接着旁边不远的位置传来偷笑声。
不理他们。
我继续写着,但紧接着第二个纸团砸到我头上,这次里面写着字。
“孤儿。”
“夏堇!站起来。”我被老师认为是在开小差。此时旁边的人和稍前排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于是我站着上完了一节课。
要熬过一整天的课程是辛苦的,好在我也习惯了。在体育课上,老师允许自由活动后,我打算回到教室。
“哐!”一个易拉罐砸在我身后的地方,装在里面的石子洒了出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身影迅速跑到树荫下的人群中。
算了,不理他们。
我回到教室,径直走向讲台将讲桌上的抹布拿起走回座位,却发现课桌十分干净。
“哈哈哈……傻子。”门口有两个同学嘲笑着我。
我将拿抹布的手松开,手上满是墨水。
“哈哈哈哈……”那两个同学笑得直不起腰。
我攥着抹布走进卫生间的洗手池,将手和抹布清洗干净。
只要熬过四年就够了,我鼓励着自己,对着镜子挤出笑脸,脸呈现着一个难看的表情。
如果我没回应那句话就好了。那样我起码会度过一个无声无息的小学生活。
……
……
“大家好,我叫夏堇。”
我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作为小学入学式的一环,所有人都要做这种事。大人们觉得这样能让大家更快了解别人,但事实上那天过去我没有记住一个人的名字。
“他名字像女生欸。”
“奇奇怪怪。”
“头发好长啊。”
……
好像我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其他小孩像是一开始就认识一样,入学第一天就成为了朋友,下课时每个人都和前后左右的人聊的很来,让我有点手足无措。
“你好啊,夏堇。”一个女生走过来伸出手,向我主动示意友好。
“你好……”
“啊。”她把手缩了回去,在我想握住她的手的时候。
“你…你的……”
我的手与其他人有着明显的对比,一层茧积在我的五指上,看上去有点像青蛙。
那个女生跑开了,我站在原地捏着手。
我并没有抓住这次结交朋友的机会。在那之后班上的一个个好友圈子也都逐渐明显,而我没有在这其中任何一个。
“啪!”
“给我认真点!”
我的脸泛起紫红,母亲在一旁严厉地监督着我。被打的原因是因为昨天的曲目在复习的时候没有弹对。
“上学了不能把琴也丢了,不要在学校和游手好闲的人天天玩。”
“好……”
但事实上我连朋友都没有。
“他今天脸好红啊,被谁打了吗?”
“他爸爸妈妈对他不好啊。”
我来到教室,同学小声地议论着我。我想要辩解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不是,那个……”
“啊快跑。”那两个人看到我回头后立刻跑了出去。
我好像被排挤了。
在学校的时光让我感到煎熬万分,我像透明人一样和所有人没有交集,却又像是舞台上的演员被所有人津津乐道。
我也想和你们说话啊。
我用手触摸着黑白的琴键,周围也变成了黑白色。
午休时,全班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上休息,还有少部分人在偷偷说话和玩闹。
“哐哐!”有人轻轻敲击我的桌子,是前桌还在玩闹的同学,他时班上人缘最好的孩子王。我以为他只是不小心碰到,所以没有抬头。
“喂,夏堇。”
他喊了我的名字。我有些惊喜。
“嗯?”
“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啊?”
我像溺水的人摸到救命稻草一样,拼了命的想拽住,却没发现这只是水底将我害死的植被。
“我爸爸他出车祸死了,我不清楚他,我妈妈……”
“你是孤儿啊。”我还没说完,他提前给了我“身份”。
我眼前黑成一片,被忽视许久的积了灰的东西被残忍打碎,愤怒一瞬间冲击到我的脑里。
“打人了!”
当我回过神来,我的拳头隐隐作痛,而他倒在地上,用恶狠狠的眼神死盯着我。
“可恶!”他起身把我扑倒在地,紧接着用力锤击着我的头部,我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给我起来!”不知道是谁去打的报告,老师跑来教室里阻止了这场闹剧。而打架的代价,是被请家长。
“好好管好你们家孩子,别人和他说句话就动手打别人。”
老师在办公室里数落着母亲。大概是有人说是我先动的手,所以老师认为错误在我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是我没管教好。”
“出这种事情不可能是孩子一个人的责任,和平时家长的行为肯定脱不了干系。”
“对不起,对不起……”
母亲不断低着头向老师赔礼道歉,脸上的表情没有一刻含有一丝轻松,我从未看到母亲像这样子卑微地赔罪。愧疚感包裹在我身上。我明白是因为我的冲动让母亲不得不面对这样难堪的情况。
“就这样吧,回去好好和他聊一下。”
“好的,谢谢老师。”
母亲拉着我走出学校,天色已经不早了。暗红色的天空,深紫色的楼房,几只黑鸟在栅栏上栖息着。一路上,母亲没和我说一句话,而我也不敢看母亲。自责和畏惧的感情反复折磨着我的内心,我害怕着回到家后母亲对我的训斥和惩罚。
走回家后,我感觉到我的手已经冰冷了,同时内心的恐惧也消失了,大概是已经准备好了惩罚的到来。
“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小堇。”母亲将手放在我的头上,生疏地摩擦着。
“去把作业做了吧,等晚上练琴。”说完母亲将跨在身上的包放在鞋柜上,接着整个人无力的瘫倒在沙发上。
我为什么,想要去和他人交好啊。
我拼了命地敲击着琴键,企图将痛苦发泄在钢琴上,我的脑海里浮现着那个人和其他同学乃至老师的嘴脸,再将他们搅乱在音符中。我眼前的样子最终被黑白色取代。
那天过后,我每天在学校接受着所谓的校园暴力那样的事情。我的课桌每天会被弄脏,抽屉也会被垃圾填满,被用装满石子的易拉罐扔。我明白这些事的始作俑者是那个男生。凭他的人缘很容易做到这种事。
但就好像被确定身份一样,这种行为逐渐从几个人延申为全班。
再没有人会用议论的语气讨论我,而是直接用侮辱性的语言攻击。
“来了啊,孤儿。”
我企图用不回应的方式逃避这些,大人常常说面对恶作剧和欺负,应该做的是不给予他们任何反应,这样他们便会因为无趣而住手。但无论如何我都想告诉你这句话是句可笑之极的谎言。在面对第一次霸凌行为后,我没有给予他们任何反应,那意味着他们可以变本加厉地对我进行更过分的行为。乐趣并非是驱动他们霸凌的唯一理由,也有可能是这样的行为成了习惯。
在接受一天的痛苦校园生活后,我再回家将这些痛苦释放在钢琴上。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接受这样不公平的待遇。为什么一定要被他人排除在外。
如果我没学习钢琴,我的手就不会起茧。
如果我没学习钢琴,我就不会被惩罚。
如果我没学习钢琴,我就不会和他打架。
如果……
渐渐的,我开始抗拒练习,最早期是手触碰到黑白键就会颤抖,到后续抵触琴谱和数字,当我觉得这一切只是因为心理作用而强逼自己练习时,某种我不曾注意的病痛慢慢地发展到晚期。
“唔…”
我冲出房间,面对洗手台将自己胃里的东西倾泻出来后,我发现我的脸僵到我自己都不认识。
都是你的错啊。
我像逃命一样度过了小学六年。拿到毕业证那天我哭得比谁都厉害。
“打扰了。”
老旧的门响起吱嘎吱嘎的声音。我们走进一家像是用乐器装饰房间的乐器店,一位和蔼的老人坐在柜台后面看着书。
“来了啊。”他看向我们。
“老师,之后还请麻烦您可以带一下他。”母亲拉着我的手说道。
老人将戴着的眼睛向下挪了挪,用有些浑浊的眼珠看着我。
“好啊。”他浅浅笑了。
“过来。”他对我招了招手。
母亲将我推了过去,我凝视着他,小声说了句:“老师好。”
“你好啊。”
就这样,他成为了我的老师。而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曾是我父亲的老师。
或许时母亲认为让老师教我会治好我对音乐抗拒的病,当然从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从客观角度来说。
“老师我到了。”
我推开店门,他正在打理花盆。
“好准时啊,来这边。”
他对我招了招手,往里面的房间走去。我则跟在他后面。
练习的房间和外面店内的内容差别甚小,但乐器放置的位置不一样。立式钢琴放在角落的地方,以架子鼓为中心,两边分别放着吉他、贝斯、键盘等乐器。不像外边的乐器出于闲置状态,像是有人常来排练的样子。
“好久没人来了,把这几个老东西找出来摆好花了不少时间呢。”老师摸了摸腰。
“有想玩的吗?”他看了看我。
我愣住了,我并没有演奏过钢琴以外的乐器,何况现在的我连钢琴都演奏不了。
在我回过神时,老师将一把木制吉他递给我。
“试试看。”语气温柔得要把我淹没。
我接过吉他,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这门乐器。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拿它,我用左手握住它的顶端,右手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扶住琴弦,接着用手指拨动琴弦,它发出了声响。仅仅是重复这样的事,我好像摸索出怎么弹出一段音阶。
“做的很好啊,不过有点小问题。”老师靠过来。
他把我的右手手肘靠在共鸣箱上,接着让我的左手放松。
“这样或许会好一点。”
我就真的只是在玩弄吉他而已,一整个下午,我并没有完整演奏任何一首曲目,只是在单纯地尝试。碰了一会吉他后,我将贝斯取下,玩厌了就做到架子鼓后面没有章法地敲击,而老师没有说任何反对的话,而是一个个教我演奏方法。
“明天还会来吧。”老师问我,我反应过来屋外的景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嗯。”
“好啊。”他和蔼地笑着。橘红色的阳光斜照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慈祥。
或许也没那么可怕,对吧。
傍晚时快落山的太阳已经没有那么毒辣了,虽然空气依然闷热,但也比正午要让人容易接受一点。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野猫在翻着小巷子里的垃圾桶,到了晚饭的时间了吗?
“我回来了。”
家里空无一人。
暑假后,母亲好像在上班的地方有所晋升,而每天回家的时间也比以前晚了两个小时。
我将桌上用保鲜膜封好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等待摄取营养。在等加热完的这段时间,我在练钢琴的房间将要练习的乐谱翻出来。
在有空的时间,尽可能做和音乐有关的事。这便是我和母亲的约定。
简单就完餐后,我试着练习起来。我弹奏起莫扎特的《D小调幻想曲》。起初维持着比较清醒的头脑,这首曲目已经练过好多次了,不会有失误。但渐渐的,音符开始从我脑子里飞出,逐渐填充起整个房间。随着曲目的递进,漂浮在我眼前的音符飞得越来越快,我依托着记忆胡乱按着琴键。那黑白色的琴键与乐谱像粉碎机一样把我的脑子搅烂。一瞬间,一种恶心感涌上食管。
我冲到洗手间,刚刚晚饭咽下的食物重新涌了出来,连同着黑白色的符号。一瞬间恶寒侵袭了我的全身。
要怎么办才会好啊……
我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将自己的痛苦的表情挤成微笑。
“小堇,还在练吗?”母亲走进房间。
“对啊,明天还要去店里。”
我转头,露出覆盖在脸上的轻松的笑脸。
我开始去尝试习惯那些不适感,在每次剧烈反应出现前停止演奏,接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逐渐能演奏完曲目而不会无法承受痛苦。尽管那些反应并没有削减半分。但我还是成功完成了任务。
“做得很好啊,明天加油。”
“好啊。”
那之后每天,我到了店里,老师便会让我随意练习,并没有限制我时长或是乐器。为的是让我对这些东西不再有那样的抵触感。
可人的自卑心理总是难以理解的,当了解到对方出于好意善待自己时便会感到亏欠,而选择弥补这种亏欠感的做法却是朝着这份好意的相反方向行动。
在晚上,我用手抓着头发使自己注意力集中,用力吸着鼻子将每日学的东西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我到后来才明白,所谓的削弱排斥感不过是对这种情感的习惯。白纸黑字的乐谱还是像飞虫一样在我四周包裹将我啃食至尽。我紧咬着牙,哽咽着对着琴键敲击,我无法形象我在重复那些练习时的表情多么狰狞。
“老师,我到了。”我微笑着对老师说道。
至少看上去,我希望你们能满意。
“早上好啊。”
“欸你昨天作业做了没,借我看一下……”
“昨晚的比赛太可惜了……”
“……”
早上的教室大家趁着老师还没来正热烈地交流着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我坐在座位上将课本从书包取出慢慢摆到桌面上,等待早自习的开始。
“嘿!看我昨晚上刚画的!”
“啪”的一声,一幅黑白稿的漫画拍在我的桌子上,画的主人一脸得意地看着我,期待我给他的评价。
“很好看啊。”
“啊?你老是说好看都不给点啥建议。”
“可我又不懂画画。”
“除了画以外的建议也可以呀。”
“不太懂哦。”
我和他谈笑着,这个性格开朗热爱画画的人,是我的朋友。
“那等你今天下课再去书店咯。”
“好啊。”
他回到他的位置上,我们约定好今天去书店里买新一季的漫画。当然,我对漫画并不感兴趣,单纯是想陪他去而已。
“下面我们来讲一下这道题……”
老师正在讲台上讲着中考的常考题型,因为即将升入高中,所以即使是磨人的数学课,同学们也依然硬撑着头听下去。当然,有个人例外。
“穆栩!在干什么!”
丢出的粉笔头将立着的课本撞倒,课桌上被掩饰的画暴露出来。他像条件反射一样站了起来。
“都要升学考了你还在这里给我开小差,你对得起谁啊!”
老师厉声呵斥着他。
“可老师,我现在成绩确实没啥机会提升了啊。”
“你难道就没什么梦想吗!”
“有啊。”
“什么?”
“画画。”
老师被他弄得说不出话来,教室里传来被他逗笑的声音,我也笑了起来,但并不是嘲笑他,而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毫无疑问,他就是一个被老师被同学都认定的差生。
但谁说,差生就一无是处了呢。
“我叫夏堇。”
我站在讲台上毫无表情地说出自己的名字,给予别人一种“这个人完全不好接触”的印象。
为了防止重现小学的处境,我尽可能和别人减少交集,但当然,初中不同于小学的学业压力也让我不太需要刻意的去避免与人接触。
就这样我理所应当成为了一个透明的人物,和普通人一样早起,和正常人一样回家,和往常一样周末去店里。除了没有好友,我和正常人没有不同。
就这样,我平安地度过了初中的第一年。
但不论如何,完全没有存在感地在四十多人的环境下度过三年怎么说都不可能。很多时候少年时期的信息蔓延速度比想象的要快很多。就像是自己暗恋他人的想法在某一天突然被众人得知一样。而在那之后便会遭到无止境的调侃和捉弄。
“学校要举行文化节活动啦。有才艺的同学可以积极报名参加,每个班至少派一名哦。”
班主任在讲台上下达了这一“任务”。而往往这种活动都叫人感到十分麻烦。底下的同学也小声地发出抱怨声。
“麻烦死了。”
“尽搞些莫名其妙的活动。”
“……”
“有没有自告奋勇的同学啊?”班主任像是在央求,她自己也不想做这些事情。
“那有没有推荐的啊。”她又下调了要求。
“夏堇。”
那并不是以玩笑的形式将我的名字说出的,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并没有以透明人的身份存在在这里,而是以一个备用的处理工具的身份存放在班里。
“可以吗,夏堇同学。”
“好……好的。”
在我答应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写着放松,看样子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应该为此开心吗,但我脸上怎么也盖不上之前的笑脸,我面对着课桌低着头挤出一个十分怪异的“笑”,而我眼里含着隐藏在心中伤痛发作的代价。
那瞬间所有的东西都回来了,我和正常人之间的差距。所有同学在那一秒将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就像以前一样,我被自愿地上台,被自愿地演出,而没有一个人在乎我的想法。
“那就这样,大家放学注意快点回家,现在外面在刮风,等下可能要下雨了。”
外面的天压了一层厚重的乌云。时不时响起雷声。
我好像没有带伞。
地上已经湿了,而我刚走出校门,雨水从我头上流到眼睛里,我的视线里白茫茫的一片,雨下得密到让我看不清路,其他人都撑伞回家了。
我行走在路上,旁边的公路一辆车也没,路上也没有人。
空气和雨在空中像平均分配了密度。吸一口气咽下一口水,
我的全身湿透了,眼中的景象像扭曲的抽象油画。
好讨厌啊。
“啊!!!”
我像发了疯似的狂奔,像即将窒息的人拼了命的吸气,像将死之人一样哀嚎着。为什么我一定要做这种事,为什么我一定要按照你们的想法做事,为什么我连逃避的资格都没有,为什么……
没有人在乎我。
我期望逃出被这乌云掩盖的地方,而雨又像下满全世界一样,衣服吸足了水挂在我身上好像要将我压垮。我分不清眼睛里是雨水还是眼泪,但也无所谓了,倘若就这样让我断气或是这雨可以大到将我淹死也没关系了。
眼前花白的一切让我根本看不清路,地面忽然有个坚硬的东西将我绊倒,我顷刻间失去了意识,倒在积水的地上。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醒来的时候,天空一片血红色,雨后的薄云被染的热烈,夕阳直勾勾地照在我脸上。我好像倒在儿童公园的沙地里,不远处是拦车用的挡车器,我大概是踢到它摔倒的。
雨后的空气有些甜味。我已经不知道现在是几时几分了,身上的衣服还是湿透的,现在回家大概会被母亲训斥吧。我试图起身,双腿却颤抖地使不出力,我又摔倒在地上。
我跪在地上,感到无助,心酸的感觉又涌上来,但大概是已经把眼泪哭干了,我只是在急促地抽泣而已。
“你在这干嘛啊?”
一个提问声把我的视线勾了过去,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生半蹲在我身旁,手里拿着一本书。
“啊,是夏堇啊。”他认出了我,是我的同学吗?我完全没有同班同学任何一个人的印象,因为从来没有过来往。我下意识地低下头,而他则是紧紧盯着我。
我又要被当作取笑对象了吗?不管怎样我都逃避都无法真正的平静地度过学生生活。一下子我心灰了一大截,却没有了任何悲伤感,大概是已经放弃去抵抗了。
“给你。”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伸到我面前。
我愣住了,一张画着漫画人物摔倒的画呈现在我面前,我大概可以看出那人物是我,尽管我看上去比它狼狈得多。
“我不知道这样你会不会开心点,不过他们都说我画画很好看,所以,大概能让你开心点吧。”他好像在试探着对我说道。声音还带有稚嫩,却也带着些自信。
我抬头看着他,他察觉到后把眼睛别到其他方向,那眼神里透亮地将我的倒影反射着。
这怎么可能只用开心来形容啊。
“嗯……”
我好像被什么温柔的东西撞了个满怀。
“呃呜……”
“啊啊啊!难道不开心吗,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画你的,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哭啊……”他慌张地向我道着歉。
那下满全世界的雨停了啊,阳光直勾勾得照到我脸上,我十三年里都在下雨的世界,终于等到了雨转晴。
“好慢啊,夏堇,放学还不积极。”
“是你跑太快了吧。”
他站在校门口等着我出来。因为明天是周末的原因,他不需要很早回家,而我则翘掉当天下午店里的课陪他。
“好了快点走啦,我一定要抢到第一批新刊。”
“书又不会跑。”
“拜托,第一批新刊的味道可是与众不同的。”他一本正经地给我讲奇奇怪怪的话。
我是不太懂就是了。
四月的阳光温柔的洒在地上,现在的气温还不至于让人想穿短袖。路边的店铺橱窗里摆着他们吸引顾客的商品,但看上去也没多吸引人。
“说起来,你上午太敢了吧,直接给老师讲那种话。”
“嗯?我说的实话啊,我确实考不上什么好学校。”他满不在乎的说着。
“这样啊,也对。”
“夏堇,你高中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应该不会,会留在市里吧。”
“那就好。欸嘿。”
“嗯?”
“没事。”
来到了书店,他轻车熟路地找到期刊摆放的位置,虽然那个位置挺明显的,被一堆当季热门漫画围着。他径直地走到书柜旁,取出一本后立刻走到收银台付钱。
“一共十一元。”
“终于啊!”出了书店,他把书翻开放在脸上猛吸了一气,那神态看上去把书换成其他东西也不奇怪。
有那么夸张吗?我这样想到。
“穆栩,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去上中专?去学技术?去当漫画家?”他给出几个不确定选项。
“给个正经答案。”
“不知道。”
“你啊……”我有些气又有些好笑。这的确像是他的回答。
“但是呢,我也做好了以后不管面对什么的心理准备了。”他有些坚定地看着我。
“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啊,好好热爱当下的一切嘛。”
“大道理一堆一堆的。”我吐槽道。
还有两个月了啊。
“走吗?”
“等一下。”我走进书店,将当季最热门的那部漫画取了下来。
距离文化节的举行还有两周的时间,而我仍然没有想为此做准备的意思,硬要说的话,是没必要做准备,各种意义上。
“夏堇,你都不用练习的吗?”
“什么练习?”
“文化节啊。到时候万一出差错怎么办?”穆栩倒坐在凳子上一边和我聊天,一边拿着笔在纸上画画。
“没必要啊,反正不会有人看,话说回来,你怎么跑到我前面坐了?”
“我叫老师调的位置呀。”
“什么理由?”
“让你教我数学。”
“结果呢?”
“一点没学。”
“你这家伙……”我有些为他的前程担忧。
在那天相遇过后,我和他的关系慢慢亲近起来,尽管我和他的领域几乎没有交集,但他仍然很乐意和我玩在一起。和我不一样,他喜欢把所有时间精力投入喜欢的事情上,这也让他在学业上十分吃力。
“所以要我帮你学吗?”
“算了,我懒。”他把画好的纸整理起来转了过去。
说的真理直气壮啊……
“但是啊,夏堇,我还蛮期待你表演的。”他忽然对我说道。
“毕竟你很厉害啊,而且我还没看过你弹钢琴呢。”
会有人期待我表演吗?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就算是老师或是母亲,也只是为了监督我练习而在我旁边聆听。即使是比赛,我也明白底下的观众并非因为是我而前来观看。从以前到现在,我也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观众。
晚上回到家后,我照常将饭菜服用后,来到练习的房间。自从“病”了以后,我对这间房间心生厌恶,在升入初中后我便再也没踏进这间房间。那摆在房间中央的钢琴也有些积了灰。
试试吧。
我并没有选择去找练习的曲目,而是试着将已经烂熟于心的曲目弹奏出来。像跳过了时间一般,一曲演奏完毕,我并没有不适感,甚至在最后一个音符弹响后我才注意到我演奏结束了。
我有些喜出望外,将练习曲目翻出,开始疯狂演奏起来,但或许是用力过猛,不到半小时我就冲进了卫生间,晚餐被我吐得一干二净。尽管如此,我心里依然充满了喜悦。
有好转了啊。我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笑着。尽管有些狼狈。
而从那周周末开始,我迟到了快一年的练习也再次开始了。我很自觉地进入练习室摸上了钢琴,而老师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房间外看书或者在后院浇花。
像是怕打扰我一样,明明他是我的老师。
练习室里,琴声悠扬。连续三小时不间断的钢琴练习让我的手已经疲惫不堪,但我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像是趁那排斥感还未到来前疯狂享受着练习的感觉。
“你这几天很拼命啊。”在我弹完一曲后,老师走了进来夸奖我道。
“因为下周就要参加活动了啊。”我有些兴奋地回答。
“活动?”
“嗯?”
“你看上去很期待啊。”他和蔼地笑了一下。
我很期待吗?明明我很讨厌这些事情的。
“看样子有人很期待你的表现呢。那我不打扰了。”
说完老师慢步走出了练习室。
我放在琴键上的手指停了下来,说服自己这是为了休息一下。手掌上的汗液让我感到有些微凉,却也让我清醒,自从“病”有所改善后,我像渴求着练习,渴求着音乐一样,仅仅几天时间,让我自己也有些吓到。
我很期待吗?
……
……
是的。
单纯因为有个人想听我演奏,单纯因为有个人想看我表演,仅此而已。我想去准备好,想为了他认真练习给他呈现最好的演出。就好像十几年来就为了那一刻一样。
我将手指稍微揉了一下重新放在琴键上,距离下课还有半小时,我想利用好时间。当我再次弹响音符时,脑子忽然像被猛击了一般,强烈的眩晕感与恶心感冲击着我。我几乎快摔倒地冲出练习室。
“厕所在右边。”老师看着书头也不抬的说道。
我跑去右边的房间,待到那抵触感彻底消失后再出来。
看来还没有完全好啊。
到了即将上台的那天。我产生了紧张感,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或许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明明已经将要演奏的内容熟记于心,可能是害怕上台后“病”又发作吧。
“有请5号,来自二班的……”
主持人正在介绍即将上台的要表演的人,根据安排,我是第12号,距离我上去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没问题的,就像以前一样,上去一下子的事,何况我已经有所准备了。
“哈——呼——”我像个初次上台的稚嫩小孩一样深呼吸放松着。
随着音乐的结束,5号的表演告一段落,台下响起与前四号相同频率的掌声,说到底也没有人很在意表演的内容吧。我有些安心却也有点遗憾。
“夏堇!等下要不要给你在台下挥这个?”
我回过头,穆栩正挥着一张超大的自己做的海报一脸得意地问我。
这个笨蛋……
“我拜托你等下不要这么干……”我扶着额头说道。
“啊?但我觉得我把你画的很帅啊。”
“我又不是什么摇滚歌手演出,我是弹钢琴的!而且,这样未免太丢人了吧。”
“这样啊,我还想着这样可以帮你炒热气氛呢。”
气氛倒是会炒热,至于是怎样的气氛就不知道了……
“下面有请7号……”
慢慢的,上台的人正一点一点向我推进。面对即将发生的事,越靠近会越紧张,但当近到一定程度后,就会感到放松,或许是物极必反,也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了。
“下面有请8号同学……”
“有请10号……”
“有请……”
我内心逐渐放平,站在后台等待那个数字的到来。手从刚刚的冰凉变得有些温热,甚至在心里有了一丝期待。
“下面请12号,来自一班的夏堇同学为大家带来钢琴独奏《D小调幻想曲》。”
轮到我了。
“夏堇。”
“嗯?”我被他的声音拦住向前迈出的脚步。
“加油哦。”说完他从后面跑开,大概是回到观众席了吧。
明明这样,我会更紧张啊,笨蛋。
我放松的笑了一下,走上台前。
说起来,后台不是除了演出人员别人不能来的吗,这家伙咋混进来的?
我按照以往的惯例,向观众们鞠躬,接着坐上琴凳,简简单单地调节了一下。
“哈——呼——”
随着第一个音符弹响,我的演出开始了。
我的手指很顺,并没有任何僵硬感,所有的音符位置哪怕闭着眼睛我都记得,停顿与力度都控制得当。这六分钟会像一瞬间一般度过。
至少在前三分钟是这样的感觉。慢慢的,台下有了些声音。
也许是选曲的原因,我的表演比起前十一位同学来得更加不吸引人,没有人会在意台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在自顾自的说话。
我有些想往台下撇一眼,他是不是真的在那听着,会不会没有在注意我。我的手开始有些无所适从,琴键的位置也让我感到有些模糊。
拜托,不要来啊,不要在这时候……
这六分钟仿佛被拉长了好几十倍一般,每按一次琴键都让我感到筋疲力尽,我甚至在怀疑是否按对。我的头像被丢进深水里完全找不到方向。
结果还是这样了吗?我有些想哭。
“加油哦。”
你真的会在听,对吧,你这个笨蛋是不会骗人的。
“嗯。”
我将眨眼的时长拖长,从视觉上绝断了能影响我的因素,弊端则是所演奏的内容真的需要靠记忆去判断。好在这样我也会将注意力更集中在演奏上。至少能完整地将表演结束。
被拖慢的时间渐渐的回归正常,我并没有像练习时那样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但至少并没有让不适感席卷我的身体。
在按下最后一个按键后,我的表演结束了。我起身向着观众席鞠躬,台下响起比前几次更为稀疏的掌声。
果然没什么人在意啊。我有些遗憾又有些安心的想道。
而当我直起身子时,正对我视野的中心,他就坐在那里激动的为我鼓着掌。
或许所有的意义都在于此吧,我的眼有些湿润,内心被欢喜塞满。没有什么需要再遗憾的了,只是因为你,我想我收获了比前十一次更加热烈的掌声。
话说回来,演出结束完以后,他把那张海报硬塞给我了。
“嗯……大号垃圾呢。”我有点无语地看着乱塞进书包的海报。
算了,反正画的也挺不错的。
“刚刚你干嘛不进去买啊,说起来你买了啥啊?”他拎着口袋问我。
“我刚刚想起来准备买什么,不过买的东西我就不告诉你了。”
“把我当外人了吗?”他突然往后面退了好几步,夸张地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
“拜托……”我用嫌弃的眼神回敬他。
“好啦好啦,不过没怎么见你买书就是了。”
我们往回家的方向走着。路上的人都向着自己的归宿移动。一些烤小蛋糕的店铺这时候已经开始准备拉下卷帘门了。太阳总是随着自己的性子给这座城市染色。
“要不明天我去你家帮你看下数学?虽然没办法大逆转,但至少可以帮你把基础很快抓回来。”
“这样啊,嗯……”
他像是认真思考了一阵子。
“算了,我懒。”
你这家伙……
“但你是可以来我家啦,我还蛮想给你看些我放家里画的东西。”他吃着刚刚买的小蛋糕对我说道。
“好吧,那明天什么时候呢?”
“下午吧,我爸他下午才去上班。”
“嗯。”
我们就这样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很开心啊,能在这短暂的三年遇到你,能让我了解我所想要的事物的人。
我回到家中,家里的光线却一反常态的明亮,餐桌上放着一个装生日蛋糕的盒子。
母亲出现在沙发上而没在公司。我看向地板,散落着七零八落的画纸和那张皱了的海报。
“堇,过来一下。”
我感到有些发麻,强行挪动自己的腿走向母亲。
“你多久没去过店里了?”
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画这些东西的是谁?”
“穆栩。”
“这样啊。”母亲慢慢的站起身,把地上的画纸捡起,接着去练习的房间找出琴谱。
“你对得起我吗!”画纸连着琴谱一起砸在我脸上,母亲歇斯底里地吼着,我僵在原地。
“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啊,我看到你练琴那么痛苦我才不管的,你就这样给我去鬼混吗!”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飘在空中的纸张落地, 心里像死了一样安静。我不知道该自责还是该愤怒,很复杂的情绪充斥在我内心,母亲离我那么近却又远的触碰不到。她就在我面前咆哮着,我却连一个字都听不到。
我大概让她失望了吧,没有一次真的合她心意的长进。奇怪的是,明明被责骂的是我,我却感受不到一点难过的感觉,反倒是母亲在声嘶力竭后像烂泥一般倒在地上失声哭泣。
我将落在地上的琴谱捡起,走进练习的房间,将谱放在琴上开始弹奏起来,而这一串行为像设计好一般,连我自己都没有思考为什么会这么做,好像从一开始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一般。
第二天,我如约定的一样来到我和他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公园,他也早早的等在那里,拿着他昨天买的杂志。
今天天气并不算好,阴天下并没有任何阳光的踪迹,飘在空中的云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就连空气什么的都有些湿润。
“来了啊。”他从那个拦车器上跳下来,面向我靠近着。
“送你了。”那本仅仅被他翻看一晚上的杂志被他送到我面前。
我感受到疑惑,但就在下一秒,我懂了他这个行为的全部意义。
“抱歉啊,堇,我之后不会再去学校了。”他有些歉意地笑着说道。
我很想问他为什么,声音却像被什么东西锁住一般。或许,问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以后我估计是去学技术什么的了,不过啊,我的梦想什么的还是不会变,所以说,这本书先送你了,以后得是你很贵重的财富呢。”他又在讲他那毫无边际的大话。
换做其他人,根本不会听信你半句吧。
我僵直地站着,将手里的杂志翻开,在第一页上赫然写着你的名字。
你是笨蛋吗……
“谢谢你啊,愿意看我的画。”
你是在感谢我吗,明明应该道谢的是我才对。
“拜拜了哦。”你转身向不远处的一辆面包车跑去。
我还没来得及把我买的礼物送给你啊。
天上开始飘下一些雨水,混合着我的遗憾一起掉进脚下的泥土里。我像做了一场很美的梦一样,不论是画,还是音乐,抑或是你,都陪我美好了好久。
雨并没有下大,很奇怪,在仅仅几分钟的稀疏雨水后,云层被风吹向了其他地方,而在云层后面的阳光透过那间隙露了出来。那面包车已经开远了。
我度过了没有前桌的最后两月,而在那场很重要的考试后,母亲似乎因为工作原因需要前往国外,而在她离开前,我再没有碰过钢琴,而她也再没有责骂我什么。
我还是会去店里,有样学样地演奏乐器,却再没有一丝进步,而老师也并没有再对我进行更多的指导。尽管如此,在母亲离开前,她送了我一把吉他。
“不愿意碰也没关系,但我想你可以留着它。”在告别时,母亲对我讲到。
我的“病”再也没有发作一次,或许那片阳光就从那天开始一直留在我心里,陪了我很久很久。
而直到现在,你依然是我演出中最重要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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