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告别了白天热闹的客人，房间本该回归寂静的状态，然而二楼的卧室，门锁却发出了转动的声音。
“应该没人吧……”
唯华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着，从卧室溜了出来。
诚如冬月所言，
晚上他应该好好睡觉，而不是趁半夜出来练习。但唯华确实很焦虑，想要拼一回。
何况，
在这方面他总有一点侥幸心理，就是自己的身体恢复能力很好，不至于真正地垮掉。
唯华蹑手蹑脚地下到一楼，向练习室走去。
可能是因为身体不适应白天的阳光，冬月睡得比他早。唯华本来还担心晚上冬月会不会出来工作，现在看来结果朝着他这边。
来到练习室，
开灯，锁门，摆好从一楼客厅偷偷拿来的平板电脑。
对着视频，
唯华开始了舞蹈学习。
他的身体远没恢复到最完美的状态，导致动作很是别扭，但唯华觉得反正现在还在熟悉动作的阶段，多重复几次就好了。
汗水滴落，
白灯无言亮着。
夜晚静悄悄地流逝，栗发少女一遍又一遍地对着视频练习。
他做过太多不切实际的梦，甚至这一次依旧虚幻。但他明白，倘若什么都不做，未来的结局是他在清醒的状态下难以忍受的。
或许，
当他放弃一切，那么他想要保护的人在多年之后，也就看淡了生活。那时候见面，说不定妹妹还能和结婚时陌生的丈夫一起其乐融融。
当然啦，
上述只是可能而已，更有可能的是性格不算平和的妹妹，和丈夫每天发生激烈的冲突。
这也是赌博，
只是涉及到所想要保护的人，他并不想赌任何一丝可能性。
唯华强迫着四肢重复那些动作，一直到连指尖都快抬不起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坐在原地休息。
汗划过脸庞，
唯华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同时，脑海里一些想法涌动着。
不得不说，
意志真是奇妙的东西，在他以前居住在慕尼黑的那段时间，每天无非就是打游戏和发呆。
在那时，
意志仿佛彻底化为了豆腐块，根本立不住。
那阵子，
唯华想要认真地看一下妹妹带回来的书都办不到，每翻开看几眼，就草草地扣上。一本书往往看了几天都还在序言的阶段。
现在，
他却有了能一直练习到天亮的决心，此刻在面前阻拦唯华的，反而是疲惫的身体。
确实，
身体太拖后腿了。
累、流汗、喉咙仿佛在冒烟，等会儿还不知道能不能洗澡，万一吵醒冬月就不好了。
还是先喝口水吧。
唯华站起，关闭练习室的灯光，走向一楼的客厅。
两个地方的距离不算远，但路径堪称九曲十八弯，客厅的人无法看见练习室的灯光，反过来也一样。
因此，
当经过转角，客厅的灯光扑面而来的时候，唯华的脑海白了一瞬。
有人？！
他即刻蹲下，凭借沙发的背面挡住了身形。
不远处，
对着客厅的台式电脑的是一位白发红瞳的女生，在她的手边，一些文件整齐摆放着。
这么晚冬月还不睡？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也在熬夜的唯华蹲着前进。
接下来肯定无法再继续练习了，否则会被冬月批评一顿的，搞不好明天会暂停授课。
当务之急，
是在冬月没发觉的情况下摸到二楼的卧室。
唯华小心地往楼梯挪动，客厅的每一个家具都成为了他临时的庇护所。冬月的注意力很集中，这让唯华心中也有了一点把握。
只是，
在经过对方身后的那一瞬间，唯华听见冬月的手机响了起来。
接通以后，
里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澪安排好了，风合鸿一时间不会找到。”
是大哥。
唯华顿住，无法抑制地想要偷听一下两人的谈话。
此刻，
话筒那边的久桥自然不会知道冬月这边的情况，
他继续说：
“我收买了族长身边的管家，拿到了族长来和京的行程表，任务很满，未必有时间去看晚会。”
这句话点醒了唯华。
对啊，
他在这里拼死拼活地练习舞蹈，然而，族长那时候去看不看晚会都是未知的事情。
所幸，
唯华的担忧很快就被打消了，冬月平静而自信地说：
“没什么，我这边想好了办法，信件已经到你们族长手上了。”
“是什么？”
“卖掉老家的神社。”
冬月说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神社不是自己小时候眷恋的居所，只是一个玩具。
她还补充道：
“老一辈很看重神社，以前你们族长频繁提出收购，都被我爷爷还有我给拒绝了，所以他一定会来谈判。”
“……”
话筒对面的久桥沉默了几秒，紧接着是一声近似于无的叹息，然后声音重新传来，甚至很轻松。
久桥说：
“我以前去乡下，千城冬月——你因为我说长大之后要收购神社，提太刀追我从山头到山脚。”
“嗯。”
“真卖的话，你爷爷会托梦质问你的吧？”
“废话真多。”
哪怕是一贯平静的冬月，在听见爷爷之后，脸上也有一丝不淡定。
卖神社……
她爷爷就是葬在神社后面的山林之中，她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也都和神社有关。
以神社为中心，
附近的村庄都是一些给子孙后辈留下了巨额财富，又不怎么喜欢新时代的贵族遗老。
风合家、千城家、天法院家……不少家族的老一辈居住在这里。
由于他们的阻拦，
新时代的事物根本进入不了这片区域，没有人敢顶着他们的压力去铺设光缆，和电车线路……
世外桃源被人为地制造。
正因如此，
神社作为村庄的中心，不简单是一个祭祀的传统象征，多少还带了点面子的因素在里面。
谁买下神社，
谁在老去的贵族里就是“天下之中”，冬月的爷爷也无法避免这种心理，一直攥着神社不愿意交出。
现在的话，神社倒是要在她这一辈送出去了。
冬月回归平静，
“没什么，一片死去的土地而已，比不得活人重要。”
“这么看重唯华？”久桥问。
冬月笑了一下。
久桥，从某种意义上和她有相似的地方——年轻就接触工作。
区别在于，
久桥是跟着父亲的步伐后面接手职位。敌人、朋友……在上位的一瞬间就相当明确。
而她，
从乡村来到和京，一路从底层摸爬滚打，最后有了一点小成绩，遇见澪之后才升上去的。
一路上，
冬月根本不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被坑的次数数不胜数，钱赚了一点就经常又被骗走。
想到这些，
冬月说：“唯华生在你们家族，却有能为别人考虑的性格，比起澪要更质朴，实属难能可贵。”
冬月顿了顿，
又感慨道：“坏人、小人、恶人……社会上实在太多，遇见一两个好人，需要珍惜才行。”
这番话使得话筒对面的久桥一时失言，他想表达些什么，却又因为和冬月本人关系不算好，只能沉默。
最后，
无非是回了一个简短的“嗯”，两人都选择挂断。
冬月放下手机。
她翻了翻手边的文件，又想起文件相关的一些资料在平板电脑里。
于是冬月望向茶几，
没有。
她又拉开抽屉，仔细看了看——还是没有平板电脑。
一个可能性浮现……
冬月的视线移向二楼的卧室，又转回练习室的方向。
她起身，
没走几步就止住。
不需要再去练习室了，在冬月的视野里，沙发座椅的旁边露出了一点裙子的白色。
“唉。”
冬月来到沙发后面，果然，发现了一只正在掩耳盗铃想要藏住自己的栗发少女。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唯华默念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自己有话要和冬月说，而且很重要。
唯华主动站起，
他目光无比坚定地说：“冬月，我不接受你卖掉老家的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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