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突发事件消耗了太长时间，原定与风合家大小姐游览美食街的计划也只能作废，
与众人分别后，冬月去取了下订制已久的礼物，然后一个人坐上电车。
她没有选择回平常和澪一起居住的地方，而是来到了——
另一个家。
此刻的她站在房间的外面，光线从下方的缝隙漏出。
不出所料，这么晚还在忙，证明和她的想象完全一样。
冬月敲了敲门。
“请进。”
她推开门，第一时间便望向了对面的办公桌，以及桌边的正在工作的中年男子，
其高而瘦，像是略微弯曲的竹子一般。
那正是她的父亲——
千城秋竹抬头，看见来人也是大吃一惊。
他双手撑住桌沿往后退，与面前的电脑，或者更远的那个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接着搬过旁边的仙人掌，在双方之间竖起了一道临时的屏障。
这当然只是心理安慰，不过至少，他不用再看到那幅白发红瞳的样貌。
“什么事？”千城秋竹紧张地问。
“经常熬夜，父亲大人也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对于夸张的应激措施，冬月没什么反应，就好像是在和那盆绿色的仙人掌对话。
换成外人来看：这场景颇为滑稽，像是一方发起大总攻，而另一方只能守在战壕里面探头探脑。
绿色的东西和头盔相差无几。
最搞笑的点在于双方的地位明明应该倒过来。
“父亲大人应该是在处理今晚春樱的踩踏事件吧，女儿冒昧地问一下，您打算怎么做？”
千城秋竹的呼吸变得急促。
果然被猜到了，或者说不发生事故，这人根本不会回到这里。
但偏偏他又无法隐瞒，
由于自身能力的匮乏，他迫切地希望听到良好的建议。
而这一刻，大概也没有人比眼前的家伙更适合了。
于是秋竹将准备的方案全盘向对方托出——
“就是这些了，有什么问题吗？”
冬月听完点了点头。
千城家素来与风合家不和，父亲因为学生时代被对方家族的人羞辱过，更是渴望打击到对手的排头兵。
只是父亲本身在同龄那代的发展，相对一般，别说给敌人造成损失了。其手头的产业价值，大概连风和久桥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只是一个小公司的社长，
对这次事件，也只能拜托其他负责体育媒体行业的狐朋狗友，去煽风点火而已。
那些人也不可能是真心相待，不过想借此攀上千城家的关系罢了。
当然这也不是父亲第一次这么做，
她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对方。
既然如此，不管对方采取的措施是什么，无非是像古代四处跑来跑去的说客那样，由结论往回推导——
相当于胡说八道。
“父亲大人的方法还不错，我挑出的只是三个很小的毛病。”
桌子后面的秋竹抹了把汗，
三个……
看来自己也算有进步了啊，他尝试以尊敬的目光望向老师，即那盆长满细刺的植株。
“首先，像这种可能涉及到大量人员伤亡的意外事件，作为非官方媒体不应该立刻尝试引导舆论，否则很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新闻有时效性啊！”
千城秋竹急切地说，像是老师在课堂上发布了一道很难的问题，而自己刚一回家，就找到了看似正确的答案。
冬月微微皱眉，并不打算去纠正其本质错误。
“不，这种情况应该先等官方定下主基调，试想当大家都在哀悼或者反思安全保障之时，有一个人喋喋不休地批评俱乐部的投资方，不合常理。”
趁唯华接受独立治疗的时候，她也站在俱乐部股东的立场，和医生以及保安们交流了一段时间。
明白此次事件中并没有人失去生命，重伤的也只有一个，而且起因是客队看台一群人的主动挑衅，最终导致的大规模冲突。
而且那群人的身份确实很特殊，至少并非是春樱死敌的球迷。
只是上述这些，不能全部交代给父亲。
“其次，竞技体育的核心受众与一般人不同，他们常年从各种渠道获取信息，对于媒体的公信力要求较高。尽管这批人数量上不是大头，但话语权被他们把握。而父亲这次拜托的，还是去年的那些朋友吧。”
千城秋竹抹了把汗。
确实，
去年风合鸿爆出X骚扰丑闻的时候，他的操作堪称蠢中蠢，现在回想起来都该给自己一巴掌。
那一阵子是大顺风，在官方调查未公示之前，所有平台没有一家媒体支持春樱俱乐部的主席。
然后他就飘了，
直接找人传播出了金发男子已被逮捕的消息，为了显得真实，还是按照流程一条条编造。
至少有那么几天，全网都信了。
不少公众人物都根据他的消息发表了意见，甚至连敌人家族内部有些人，都不得不亲自去求证。
结果是风合鸿被宣布无罪，点名疯狂嘲讽造谣的媒体。
还有好事者编写了一篇在论坛广为流传的《体育媒体战国录》，上面给他朋友们贴的标签就是“虚假”。
当然秋竹也不会知道，那篇文章的创作者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只是觉得气愤——
就金发男子那种风流的性格，怎么可能没动手动脚，绝对是凭借金钱强行过关，所以他和朋友才沦为了牺牲品。
“最后，就算是抢先报道，也至少查明真相吧！”
听见这句话，秋竹猛地看向对方，却并未在那张脸上看见名为愤怒的情绪，
刚才话语里携带的那一份，就像是他的错觉。
秋竹把头缩了回去。
“这次事件有大洋彼岸的人参与，即便这样，父亲也要投身火海吗？”
冬月平静地说出了骇人的事实。
秋竹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
原来如此，那就不能怪他了啊。
谁会想到一次踩踏事件牵涉的范围能这么广？
在此基础上，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所以这些建议，其实也无任何意义。
本质上就是关门的动作而已。
神灵从很多年前就关上了属于他的那扇门，却从来没有开过窗户——
在家族的同龄人里一直是倒数，试图挤进精英组织的时候被强迫生吞小泥鳅，拥有一个童年被所有人歧视的女儿，和妻子离婚……
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公平，因为神明从来没有眷顾过他。
千城秋竹感觉自己又衰老了几岁，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详细？”
“因为女儿今晚就在现场。”
“哦。”
冬月看着精神不佳的父亲，从手提袋里拿出进电车前特意去取的那一小罐茶，放到桌子上——
“价格可能不贵，但父亲大人的茶应该快喝光了，可以试一下。”
千城秋竹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灯光在安置的时候，专门要求了柔和一些，然而此刻却格外地刺眼，像是医院手术室的冷光灯。
“下次不要买这么便宜的东西了，这茶我会送给下属。”
他瞥了一眼那个小罐子，
包装呈现淡黄色，还绘制有月夜下竹林随风摇摆的水墨画，看着挺美好，
然而那廉价的品牌，他听都没听说过。
不可思议。
这家伙拥有庞大的资产，却从来看不到属于该阶层的享受，甚至连身上这件华丽的衣服，听说都是歌唱比赛赢取的奖品。
钱呢？
花到哪里去了？
明明是亿万富翁，还一口一个“父亲大人”叫着，居然连给他买个茶都要扣扣搜搜，
真是过分！
话虽如此，千城秋竹并不敢发作，反而脸上露出更害怕的神情。
他发自内心地对女儿感到恐惧。
就好像老家神社的某一任神主对他的前妻说的那样——
“夫人，你生出了只恶鬼啊。”
就算对方奇特的样貌是因为白化病，但行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吧。
就过了几年，
接着从未在其脸上看见过负面情绪。
世界上可能有这种人存在吗？
即便是那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也是因为身处风云之中才有对应的成就，
为什么会有孩子能在一个网络都不通的小村子里，突然就产生了前往大都市的想法，甚至还真正地打出了一片天地。
无法理解，令人恐惧——
便是恶鬼。
在女儿道了一声“晚安”离开后，父亲立马起身，跑到门口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确认对方不在，他用力地关上门，反锁。
“终于走了啊。”
千城秋竹用一只手撑着桌子，不站也不坐，另一只手扯动着衣领让风吹进来。
他还把空调往下调了几度。
当然对方的言论他还是基本相信的，不过为了确认，秋竹还得打个电话。
他取出手机，拨通了以“天法院”为姓名开头的号码。
……
与此同时，冬月靠在门边的墙上。
她就像是预料到了父亲的行动，所以刻意选择了和锁相反的另一边。
她在回忆——
从进门的动作，中途的言语，到结束时的问候……
自己有哪一点做错了呢？
答案当然是——
没有，
那便问心无愧。
冬月离开墙壁，昂首向远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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