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瑟斯高大魁梧的身躯倒在监狱门前,体温正在一点一点地散失。娜塔莉亚跪坐在蓝瑟斯身旁,两只手握在一起,低头念着从母亲那里学来的祷词。
平凡的灵魂归于天堂……
赭翼的精灵为你指引路途……
在世间上升,抛却满身泥土……
愿灵魂在天堂找到安息之所……
娜塔莉亚抬起头,握在手心里的碎片从手指缝隙间流泻出清澈的白光。白光落在蓝瑟斯的脸颊、鼻翼、眉骨和额头,娜塔莉亚感觉他的样子不像已然辞世,而只是在熟睡罢了。
想到这位素昧平生的先生竟然为救她而死,娜塔莉亚不禁鼻头一酸。几个月前家族遭到当今皇帝近卫军的袭击,除她以外的所有家族成员都惨遭毒手,这几个月来她被辗转关押多地,受到无情的白眼和冷嘲,未曾感受到一丝温暖。而这位先生的行为无疑就像一束阳光照进了她寒冷的内心,驱散了她心头的乌云。
“请安息吧,好先生……”
她默默地祷告着。
周围鸦雀无声,不久前还萦绕耳畔的呼喊声和咳嗽声早已寂然无闻。娜塔莉亚慢慢站起来,想要走出牢门看看,这时她的目光却落在落在蓝瑟斯手中的长剑上。长剑剑首上镶嵌着一颗价值连城的血色宝石,在茫昧的光线里却泛起鲜艳的血光,仿佛宝石自身在散发着光芒。
娜塔莉亚俯下身,不自觉朝着剑首上的那颗血色宝石伸出手去。她伸出去的这只手手心里还攥着那块神奇的碎片,就在即将触摸到的刹那,手心碎片散发出的莹莹清光蓦地都向着那颗血色宝石流泻而去,与宝石的红光交融在一块,最后竟然消失在了血色之中。看上去那颗宝石就好像是活物一般在吞噬着碎片的光芒。
娜塔莉亚本来借着碎片的光芒而得以在充满毒气的环境里存活,现在白光都被血色宝石夺去,让她失去了抵御毒气的屏障。突然之间,胃脏翻腾,恶心感涌上心头。“咳、咳咳……”娜塔莉亚一阵咳嗽,一下比一下难受,终于双腿一软,膝盖跪在了地上。
强烈的眩晕感也向她袭来,她眼前的每一样东西都像坐船似的悠来荡去,以至于她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成为混混沌沌的一片。只是在这片混沌之中,有一样东西极为醒目,那便是那颗散发出血色光芒的血色宝石。它那犹如流经心脏的鲜血一般的殷红光芒仿佛一个诡谲的指引信号,促使娜塔莉亚抬起手指冲着它触碰过去。就在她那纤弱的手指以指肚轻压在宝石温润的表面上时,宝石猛地绽放出灿烂的光芒来,光芒明亮得竟能照亮每一个犄角旮旯,使得整个牢房看起来如同浸泡在血的海洋里,也明亮得刺痛了娜塔莉亚双眼,让她双眼紧闭。
而在她手指指肚按压在血色宝石上的同时,一股浩荡而温暖的力量从指尖涌向了她的四肢百骸,恶心感和眩晕感在这股力量的激荡之下登时一扫而光。血色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娜塔莉亚终于能睁开眼睛,她调匀因为刚才的不适和惊慌而错乱的呼吸,目光又朝着手上看去,却突然发现手心里空无一物,本来攥在手心的那枚碎片仿佛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
难道……是这颗血色宝石搞的鬼吗?
娜塔莉亚回想着刚才所见,剑首上的这颗血色宝石吸收碎片清光的情景历历在目,难道通过吸收光芒,就把碎片整个吃干抹净了?似乎确实是如此,只要看看这颗宝石上愈加澄明透亮、鲜红胜血的光泽,就好像是饱食之后露出的满意笑容,娜塔莉亚便猜到了十之八九。
护身的碎片被吃掉了,想要赤手空拳闯出这座地下监牢简直难比登天,不过好在这颗血色宝石似乎拥有同样的功效。“好先生,小女子暂时借用您的宝剑护身,来日一定将它还至您的身畔。”娜塔莉亚对着蓝瑟斯的尸身拜了一拜,打算借走他的长剑。她慢慢挪开蓝瑟斯的手,将长剑从他的身侧提了起来。说来意外,一柄长度几乎达到娜塔莉亚肩头的长剑,提在她手里竟然不是很重,反而像是软木做的木剑一样轻巧。娜塔莉亚也没多想,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捧着剑身,迈步走出了牢房。
她前脚才刚走出去,外面的过道上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克劳大人!”娜塔莉亚心头一惊,只怕来者不善,登时收回脚步。她躲在门后朝过道上偷偷看去,只见茫昧的光线里有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在远处走动。那人一边走,一边喊道:“克劳大人!”但整个地下监牢里没有一个回答的声音。
如果在平时,谁提起克劳这个姓氏,娜塔莉亚瞬间就会想到这是帝国皇族的姓氏,但现在家破人亡、身陷囹圄,她正满心忧愁和愤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看着那个人影似乎朝着过道的另一边走过去,心想只要压低脚步声,应该可以在他返回之前偷偷溜进通往出口的那条过道。机不可失,娜塔莉亚赶紧走出牢房。
克制呼吸……
压低脚步声……
快速通过……
娜塔莉亚心里默念着这些由父亲传授的诀窍,一步一步缩短与出口的距离。过道的拐角处有一盏煤油壁灯,娜塔莉亚正走在在那灯光照耀的范围内,极容易被发现。现在眼看那高高瘦瘦的人影就要抵达过道一侧的尽头从而转身折返,她不禁慌乱起来,看样子马上就会打个照面了!不再管脚步声有多大,娜塔莉亚提起脚赶紧跑向拐角处。
娜塔莉亚闪进通往出口的过道中,身体贴着墙站着,一旦那人追过来,她就可以从拐角处杀他个措手不及。她屏住呼吸,谛听着过道上的动静,不一会儿,过道上便响起了叫喊声——
“克劳大人!”
看来那人并没有发现自己,娜塔莉亚松了一口气,往后倒退着走出几步,正想要转过身来时,脚底下却被什么东西一绊,登时后仰着倒去。
娜塔莉亚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因为有意控制,声音倒不高,但是不料手里的长剑脱手而出,“乒、乒”两声,长剑跌落在石砖地面上,清脆的击打声在过道上空飘荡。
而长剑一脱手,呕吐感和眩晕感立时袭来,娜塔莉亚强打精神,伸手想要抓住长剑剑柄。忽然,长剑剑首上殷红光亮一闪,同时过道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听来正是朝着这里赶过来。一股恐惧感登时升上娜塔莉亚的心头,娜塔莉亚抓起剑柄,双手手掌拄在地面让自己赶紧站起来。
就在她站起身的同时,脚步声也在拐角处刹住,娜塔莉亚只怕是监狱里的守卫军,二话不说就挥起长剑朝着脚步停止的方向劈过去。
“咦?!”这一声既惊且疑,看来来者也没料想会突遭此厄。然而蓦然间一道蓝光闪现,娜塔莉亚挥过去的剑势头正炽,却在这蓝光闪烁的瞬间被一股力量荡开,这一剑歪斜着劈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你是什么人?”那人对娜塔莉亚发问,“怎么拿着这把剑?”
娜塔莉亚抬头看向这高痩之人的脸,只见他的清癯的脸上一双蓝光奕奕的眼睛逼视着看过来。看见他的眼睛里流转奇特光芒,娜塔莉亚知道这是魔法师施展魔法时的特征。
“你先说你是谁?监狱的守卫吗?”娜塔莉亚不答反问。
那人眉头皱起,伸手想要夺走娜塔莉亚手里的剑柄。娜塔莉亚向后撤开两三步,然后站稳重心,又提起剑朝那人挥过去。蓝色光芒陡然亮起,娜塔莉亚的剑再次被荡开,就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捏着长剑剑尖把剑势引导开去。然而与上次不同,这一次长剑是向高处歪去,没有砍到实物,娜塔莉亚被剑势带偏重心,身体一斜,脚步来不及倒错回旋,扔崩一声人就跘倒在地。
那人的一双蓝眼俯视着娜塔莉亚,问道:“你为什么拿着这把剑?你可知道你手里的是什么剑?”
娜塔莉亚翻身爬起,用两只手死死地握住剑柄,因为太长,只好斜着拿剑,剑尖落在地面上。“你是什么人?”娜塔莉亚充满敌意地问道。
那人叹了一口气,终于平淡地回答道:“我是温兰的首席魔法师,名叫斯迪克·范德蒙克。”
温兰?首席魔法师?范德蒙克?三个叫人错愕的词语此刻竟然联系在一起,娜塔莉亚倒吸一口凉气。她早已听说过大魔法师范德蒙克的名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范德蒙克”。
“那么你是什么人呢,小姑娘?你手里怎么会拿着这把剑呢?”轮到对方提问了。
“娜塔莉亚·弗露特。”娜塔莉亚只回答他一个问题,又问道:“你知道这把剑是什么剑?”
“这是温兰公爵的佩剑,叫作龙心。”
“温兰公爵?那位好先生是温兰公爵?”娜塔莉亚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谁?你在说谁?”
“你是温兰公爵大人的手下吗?”娜塔莉亚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是他的首席魔法师。”
“温兰公爵死了,”娜塔莉亚声音低了下去,显得有些伤心,“他因为救我而死了。”说完,她的眼睛里已经泛起莹莹泪光。
“在哪里?”那人慌忙问道。
娜塔莉亚沉默地迈开脚步,朝着曾经关押自己的牢房走去。牢房门口,茫昧的光线下,蓝瑟斯高大魁梧的尸身倒伏在地上。见到他的尸身,那人登时蹲下身子,探过鼻息和脉搏,忽然嘴唇翕动,眼里蓝光流转。不一会儿,他眼里的蓝光便落寞地熄灭,嘴唇也不再翕动。娜塔莉亚伫立在一旁,看着那人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尝试了种种魔法,依然回天乏术。他眼里蓝光熄灭的那一刻,就好像是在宣布这位好先生的死亡,娜塔莉亚不禁鼻头一酸。
平凡的灵魂归于天堂……
赭翼的精灵为你指引路途……
忽然,娜塔莉亚听见那人在低声祷告,于是她也加入进来,一并低声祷告起来:
在世间上升,抛却满身泥土……
愿灵魂在天堂找到安息之所……
“请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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