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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窟监狱(六)

黑窟监狱(六)

一年将尽的日子里,庭院中是一派萧索荒凉的景象。一条干燥苍白的石砖路穿过庭院,路旁光秃秃的树枝如同魔鬼的利爪伸向阴云密布的天空。绿色已经从庭院中隐去了。视野里唯一让人感到一丝慰藉的是盛开的梅花,那细碎的鹅黄色花朵缀满枝头,隐隐传来令人动容的香气。

庭院后面的那栋房子,古朴的装潢里不失优雅,几面阔大的玻璃窗户朝向庭院,透过玻璃窗就能将庭院中的景象一览无余。有一头漂亮棕色长发的小女孩站在一扇窗前,看着庭院中的梅花花枝在寒风中颤抖。

“凯茜,你冷吗?”一个苍老而充满慈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小女孩转过头,颀长的脖子在透过玻璃照射过来的微弱光芒下显得苍白而忧伤。“我不冷,外婆。倒是您会觉得冷吗?我帮你把壁炉的火生起来吧?”

凯茜的外婆坐在扶手椅里,眼睛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膝头上面放着一本书页发黄的古籍,先前她正在阅读这本书。外婆一脸慈爱地微笑着对凯茜说:“我不太冷,不过你还是把炉火生起来吧,这样屋子里也会暖和一点了。”

凯茜走到壁炉前,蹲下来拾起干燥的木柴,架成一个简单的柴垛。她收回双手,注视着柴垛,低声念出一些繁杂的句子来,眼睛中的蓝色在念诵之中慢慢澄亮起来。有一星火花出现在柴垛下面,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嘴里停止了念诵,眼中的蓝色光彩也随之涣散。她站起身,伸手从壁炉旁的柜子上取下一支正在燃烧的蜡烛。

外婆在凯茜身后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她停下魔法转而使用蜡烛去点火时,她不禁问道:“你怎么不用魔法点火了?”

凯茜转过头来,眼睛里跳动着蜡烛的光焰,显得炯炯有神。她回答道:“我感觉有时候使用魔法不如亲手实干好。”

外婆舒适地躺在扶手椅里,似乎对孙女的回答感到满意,她笑着说:“凯茜,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

“还有很多需要向外婆学习的呢!”凯茜露出撒娇的笑脸。

“公爵大人,我冒昧地提醒您,您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帝国的神圣法律。”典狱长在锋利的匕首的威胁下,一边走在昏暗的过道里,一边劝说着道恩等人。

“上校,出于对一名军人的尊重,我请你闭嘴。”道恩不失礼貌地对他说。

典狱长正欲开口争辩,露西娅不失时机地将冷森森的匕首轻轻抵在典狱长的背脊上。仿佛有一股寒流注入了典狱长的身体,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把已经到舌头尖的话全数吞回了肚子里。

蓝瑟斯看着道恩,心里对自己长子的气魄很是赞许:没想到才两年没见到,道恩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一家之主了。

这时候四人来到了过道的转角,露西娅突然叫道:“请等一下。”

“怎么了,露西娅?”道恩问她。

“那个弗露特家的孩子,我们把她也带走吧?”露西娅征求道恩的意见。

“露西娅,我也很可怜她,但是我们已经站在帝国的对立面了,也许她不应该跟着我们走。”

“道恩,我只是觉得她那么年幼就被关在这里,实在是太可怜了!”

“让我好好想想吧……”

道恩沉吟起来。露西娅看着未婚夫低垂着的脸,她明白道恩正在艰难地权衡,他的选择会轻易改变一个孩子的命运,因此他要慎之又慎。空气中充满了沉默和憧憧烛影。

“你在干什么,格里诺兹上校?”蓝瑟斯突然打破沉寂,他伸手抓住典狱长的肩膀。道恩和露西娅都转过头来看着典狱长。

“你误会了,我只是……”典狱长猛地甩开蓝瑟斯的手,一拳打在右边墙壁的一块石砖上,“嘭”的一声,石砖应声陷入墙壁,接着地下监狱中响起了巨大的机关活动的声音。

“露西娅!”道恩叫道。

但是典狱长早已经跑出去三四米的距离,露西娅只好将匕首朝他扔过去。典狱长一声惨叫,锋利的刀刃没入了他的右边肩膀,但他逃跑的脚步只是被短暂地牵掣,而后他像是濒死前用尽全部力量那般朝过道的尽头冲过去。

“道恩,快走吧!我听说黑窟监狱为了阻止大规模暴乱,设置了毒气陷阱,刚才格里诺兹应该就是启动了这个陷阱的机关。”蓝瑟斯说道。

“道恩,我不想打断你的思路,但是那个小女孩——”露西娅叫道。

“露西娅,你和父亲先走,我去把她救出来!”

“不,道恩,你和露西娅先出去,我去救她!把你的剑给我!”蓝瑟斯突然说道。

道恩想要阻止父亲的决定,但是蓝瑟斯不容分说地推开两人,“道恩,露西娅,你们快走,毒气已经释放出来了。”

果然,如父亲所言,道恩已经能够嗅到空气中异样的气味。而且两旁的监狱房间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传出强烈的咳嗽声。

“道恩,你要记住,保护好身边的人才能成为强者!这个——”蓝瑟斯说着,从脖子上扯下一个项链,扔给了道恩,“是你母亲的戒指。你要保护好露西娅!”。

父亲眼睛里闪烁着的坚毅如铁的光芒,将道恩心里的悲伤一扫而尽,只留下同样坚毅如铁的感情。道恩收好母亲的戒指,对父亲说:“我会成为强者的,父亲!”随后他将挂在腰间的剑抽出来,递给了父亲。剑锋映照着过道尽头的烛光,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公爵大人!”露西娅留下了眼泪。从一开始,她就这样称呼道恩的父亲。

“露西娅,有你陪在道恩身边,我感到很放心!我真想看到你们结婚的那一天啊!”蓝瑟斯对她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随后就消失在了过道的另一边。

“露西娅,我们走吧!”

道恩拉起露西娅的手,带着她朝出口的方向跑去。

“弗露特,弗露特!”过道里响起苍劲而雄厚的声音。

“弗露特,弗露特……”

娜塔莉亚闻到来自屋顶的诡异气息时,嗓子里突然一阵刺痛,引起她猛烈地咳嗽。她感到头晕目眩,肚子里也翻江倒海一般,时不时地想要呕吐,但终究没能呕出来,那样反而更加难受。

在昏乱之中,她感到手心传来一股清流,细腻、温柔,如同山间清风吹入四肢百骸,渐渐地她安定下来,低头看去,才发现手心是对面的住客给她的那枚碎片。碎片正发出轻柔的荧光,还有丝丝缕缕仿佛有形的光芒从碎片上渗入她的肌肤,她意识到是这枚碎片疗愈了她。

在昏乱中丧失的五感也恢复过来,这时候她听见铁门外传来的声音——

“弗露特,弗露特!”

“在这里!”她用尽力气回应着,但是过道里已经充斥着咳嗽声和喊叫声,将她稚弱的声音淹没掉了。

她又从送饭口伸出手去,不停的挥舞,“在这里,在这里!”

蓝瑟斯看着从过道两旁的监狱门后面伸出来的一双双手,有些手显得肮脏乌黑,有些手已经变形扭曲,指甲落尽。他心中感到一阵阵的焦急,因为那些手显然都不是小孩子的手。

毒气是从每个监狱房的天顶上释放出来的,因此在过道里的人还有一定余裕,但是也不能过于乐观。蓝瑟斯一边向着尽头走去,一边喊着“弗露特”,又一边寻找那个小孩子的手或者声音。

在本来就浑浊的空气和毒气的混合气味中,蓝瑟斯突然嗅到一股血的味道,他慢慢地向着血腥味的来源靠近过去,就在这时候,一双稚嫩的手从右侧的铁门下伸出来,他总算找到了。

“弗露特家的吗?能听到我的话吗?”蓝瑟斯蹲下来对着铁门大声地说道。

“能!”在喧嚷声之中,他分辨出了铁门后的回答。这个清脆利落的声音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我来救你出去,你先往后退开,越远越好!”他大声叫道。

“好的,先生!”娜塔莉亚也用尽了全力在回答。

蓝瑟斯的目光在铁门边缘处游走,意图寻找开锁的地方,相对坚硬稳重的铁门的来说,锁是更加脆弱的地方。但即便如此,黑窟监狱的锁也特别加厚过,不是能用剑轻易斩开的。但是前温兰公爵仍然打算试一试,他立在铁门前,聚气凝神,身影如同巍巍苍山。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铁门的弱点,手臂上的肌肉正在一点一点地收缩。

猛然间,过道尽头的烛光被风吹得一阵闪烁,明灭之间只见过道里一道青苍苍的光芒闪过,“乒”的一声巨响——对面的牢门却纹丝不动。蓝瑟斯喘了一口气,额头上鼓起一根根青筋,他刚才看见的有所不同,在剑的锋芒迎击锁的坚硬之时,剑在微弱的程度上取得了进展,就是说剑将锁斩开了一个小缺口,他打算在这个小缺口上取得圆满的成功。于是他立定脚跟,凝住一口气,准备发起下一次进攻。

过道里渐渐充满了毒气,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乒”,又是一记清脆的斩击声,并且伴随着苍劲雄厚的呐喊声。娜塔莉亚靠在墙边立着,从送饭口透射进来的光正好落在她的腰间,仿佛要将她拦腰切成两半。蓝瑟斯的部分影子,也被这道光芒投射到房间中。那位好先生,千万不要出事啊!娜塔莉亚在心里祈祷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两旁的监狱房间里传出的咳嗽声和喊叫声已经衰弱了,但是那斩击的声音却仍旧那么气势磅礴。每传来一次斩击,娜塔莉亚的心都会提起来,然后在短暂的间隔中,娜塔莉亚的心又坠落下去。她紧张不安,不知道这样的斩击是否能够打开这扇稳固的牢门,也担心外面的好先生会因过度劳累或者吸入太多毒气而倒下。她想要叫停他,因为斩击也许徒劳无益,这道铁门也许是命中注定要将她关在这里。但是那一记又一记斩击不紧不慢地落下来,保持着特定的节奏,似乎在告诉她这是对宿命的抗争。

黑暗似乎已经黑到极致,过道尽头的蜡烛即将燃尽,光芒渐微,咳嗽声和喊叫声似乎趋于无声,只剩下仿如入冬后的秋虫呻吟的声音。

娜塔莉亚感到命运即将在此刻向她昭示。铁门外的短暂安宁中游荡着对立的两种情绪:要么被黑暗彻底吞噬,要么用光亮驱散黑暗。好像是义无反顾地做出了抉择一般,斩击落在了铁门的锁上。究竟命运会给她怎样的答案呢?娜塔莉亚的心强烈地跳动起来。

咿呀声中,铁门竟然被撞开!娜塔莉亚流着眼泪看向门外的那个身影。那个魁梧的身体仿佛被抽掉一切的力气,颓然倒地,有如末路的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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