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冬的雪，似乎没那么冰冷。
“呐，龙。”
“恩，什么事？”龙羽城抬头望天，似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少女。
但他并没有等到少女的下句话。
靠在长椅上的少女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它们凝集成水雾，再迅速冻结得晶莹剔透。失去血色的嘴唇紧抿，却不知下一句如何开口。
雪一直在下，少女不禁抖了抖睫毛上的雪霜。
四周是蓝灰色调的天空，还有衰弱无力的树木。少年就靠在一颗树旁，黄昏的朝阳照亮了他的侧脸。
在这样的极冬里他似乎只穿了两三件衬衣，让少女不由得担心他会不会冻着。
他眼里似乎永远看着比天边还远的某种东西，却依旧没有看向她。
某种陌生的感情油然而生，这让少女呼吸一滞。
直到少年回过头来，用询问的眼神催促她把话说下去。
这时她才意识到。
自己似乎没多少时间了。
少女向前伸出手想要接住什么，但或许是因为虚弱无力，她的手颤颤巍巍，甚至没能把手摊开。几片雪花从指尖的缝隙里滑入，带来了些许冰凉，却让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冷冽的风拂起少女雪白的秀发。她把身体的重心放下，让自己更多的靠着椅背，却任由一片片的雪花落入她的逐渐混浊暗淡的眼睛里。
“雪，漂亮么？”
“恩。”少年看了她一会，才回答道。
“那，喜欢？”灰色的眸子里光芒流转，她略微期待着。
“大概吧。”
他又摆出了那张熟悉的笑颜，这让少女心底一阵悸动。
抬起眼眸，她又看了眼灰色占了大半的天空，最远方似乎已经开始有点点繁星…但她不确定，她混浊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不过都不重要，她只是想装装样子，想想天的那边有什么，让少年这么着迷。
他似乎每次走神的时候都会把目光转向遥远的天空。
少女从来不问他在看什么，毕竟每次都得不到回答，就索性就不问了。反正，就这样安静的呆他身边挺好的。
后来，少女也有样学样的一起望去，但往往是心不在焉的数着路过的飞鸟，看着美丽的卷积云，时不时感叹着两人的点点滴滴，直到被阳光灼出泪水。这时只要她头往旁边倾斜，就一定能靠到他坚定的肩膀。
啊…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头稍微一侧，旁边空无一物。
但就连这份失落的心，也已经快没时间了。
倍感失落孤寂的她，再次认真思考着，天的那边，对他而言有什么。
是遥远的家乡，还是葬在旧土的亲人？
女性的直觉告诉她，都不是。而是某种呼之欲出的答案。
终于，她没能憋住眼中的泪水。
“骗子。”
少年看着这个名为雪的少女，看着她泪如雨下，却不曾说出一句哀求的话语，笑容中反而带着点解脱，还有些许的不甘。
身着白色棉裙的她，腰部染红了一大片黑红色的液体，溢出的部分顺着裙摆流下，浸入雪地时发出“嗤”的声响。
雪水遇热缓缓消融，血水融入这片极冬之地。
仔细想了想，他把那句“对不起”憋进了肚子里。
“你别感冒了哦。”少女带着些许哭腔，又感觉到了越来越力不从心。困意的恶魔试图把她拽离这个世界。她眯着的双眼几次闭上，又倔强地睁开，但每一次她眼中的光芒都会消散些许，呼吸也随之更加微弱。
“感冒也不错呢，至少我可以记住你让我痛苦了几天。而且，这不正是雪喜欢的么。”
“啊……暴露了？“雪想做个伸舌头的俏皮表情，但似乎刚才那句话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她不甘心，至少再说几句话，哪怕一句话也好，甚至几个字都行。但无论她如何颤抖双唇，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视野里的光芒逐渐淡去，如摇曳的火烛燃烬最后的灯芯。
终于，她的眼睛一片漆黑。
龙…你还在吗？
四肢无力，眼不能视，她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她早就感觉不到体温了，世界颠倒下坠，漆黑一片，孤独无助。同时又越来越困…
龙…你还在吗？
思绪逐渐麻木，就连这风声都越来越远，无尽的孤独感笼罩了她的心。
你还在吗？
还在吗…
在吗…
世界一片漆黑。
别离开我…
脸上传来了温暖的触感。
她一瞬间想到的是吻，但少女觉得那只是少年捧起了她的脸颊。
可即使如此也让她倍感安心。
困意席卷而来，再也无法阻挡。
她缓缓的闭上眼睛，感到浑身一轻。再次睁眼时，看见的是一片淡淡血红的世界。村庄被洗劫后的断壁残垣，牛羊人马的尸横遍野。她从地上坐起，雪白的秀发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她又看见了一个少年，骑着匹白马飞驰而来，停在了距离她很远的村口。
少年似乎在呼叫着寻找幸存者，在废墟里费了好大劲才远远的发现自己，便立马朝这边飞奔而来。
他在她视野里的越来越近，轮廓逐渐清晰。
他来到了她的面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但非常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
在意识切断前的最后几秒，她终于听见了他的话。
“在下一个梦境等我。”
猩红的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
“骗子…”
梦境逐渐模糊，最终如泡影般破碎。
梦境之外的龙羽城蹲在长椅前，把她冰冷的脸埋进自己的胸膛。
冬日的夕阳终究沉没，世界陷入灰色的夜。
这时，玻璃破碎的“咔擦”声响彻天际。他循声望去，便看见在那遥远的地平线处，世界的边界开始破碎。
贯彻天际的裂痕从最远端开始蔓延，缝隙里漏出了本应属于夏季的灼热阳光，就连黑夜也被照亮了些许。随着破碎声愈演愈烈，半边天空被笼罩在蛛网般的裂隙下。这让龙羽城有种自己正处在“雪景球”里的不真实感。
最后，半个球体在一声巨响中崩溃瓦解，世界变成了一半夏天，一半冬天的奇特景象。
“你看，我没骗你。”
龙羽城半蹲下身子，将雪儿冰冷且轻盈的身体重新靠在椅子上，稍微给她摆了个看上去舒服的姿势，拍了拍她身上的积雪。轻轻擦干了她的泪痕后，看上去她像只是哭闹过后安静的睡着了。
他再抬头，看着少女背后的夏日暖阳。起身拍了拍雪儿的肩膀，再揉了揉她的秀发。但不小心揉乱了，又略显笨手笨脚的帮她重新整理。
“等我。”
他朝夏季迈出坚定的步伐，但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感觉还是不太适合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算了，既然带不带你没区别，那就一起走吧。”
雪，依旧弥漫而下。
最开始的两个人，到现在的一个人。他黑色的背影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怀里抱着体温余存的雪儿。
他背对着冰冷又灰暗的冬天，迈向温暖而明亮的夏天，只在雪地上留下一双脚印和一排长长的倒影。
最后，一切痕迹都会被白雪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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