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在遥远的唐朝,人们的心中就洋溢着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并寄情于物,以抒发这份难能可贵的情感。久而久之,便让对应的事物中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在华灯初上的仲夏,正值青春的两人在街市上不期而遇。那偶然间四目相对的怦然心动,那份由一见钟情到相伴终生的期待,怎能不叫人渴望,不叫人向往?
然而,这些留于纸面的向往,在现实中真的如人们心中所想的那般美好吗?
宋,咸淳元年,临安。
天空中绽放的焰火一如以往那般绚丽,上元节依旧是热闹非凡的节日。虽然短短几年前蒙军曾大举来犯,但并未伤及大宋的根本,战事稍一停歇,宋廷便依旧歌舞升平,丝毫没有从先前的苦战中吸取教训的意思。
然而,百姓们并不像王公贵族那样有闲情逸致。北方数十年的大战,已经夺去了他们无数亲人的性命,谁也不知道朝廷的下一道募兵令什么时候会下达。天上五彩斑斓,地上却寂静冷清,大家都人心惶惶地缩在家里,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但凡事总有例外。
某条不知名的街头,一个衣着单薄的小男孩站在那里。他非常瘦弱,穿着打着补丁却依然有破洞的旧衣服,孤零零地在鲜有人烟的街头站着。
虽是江南,但这个季节穿这样的衣服上街也是有些凉的。一阵风吹过,男孩顿时打了个寒战,并下意识地保护好了怀里的东西。
那是一些手串,它们并不是珍珠玛瑙,只是一些由坚硬的植物果实打磨光亮以后穿在一起而成的,值不了几个钱,却是男孩亲手做的。
他的家族本是打磨珠玉的世家,据说祖上还曾出过宫廷御用琢玉师。可惜家道中落,蒙古骑兵的铁蹄踏碎了中原大地,也踏碎了他的童年。
在他不到一岁的时候,他的父亲被朝廷征去守鄂州,结果从此了无音讯。为此母亲独自一人努力将他养大,却不堪生活的折磨,终究还是病倒了,到这个冬天,已经再也起不了床。
家里可吃的东西已经不多了,若是再这样下去,他们就必然会在饥寒交迫中死去。所幸,母亲教过他一些穿手串的技艺,虽然没有精贵的材料,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还是自己制作了几个粗糙的手串,希望能换些钱粮填饱肚子。
今天已经是他在外游荡的第三天,却依然没有任何收获。他知道,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人人自危,哪还有收藏手工艺品的闲情逸致呢?更何况……
他拿出一串手串来,那是几十颗接近椭圆形的红豆子,颜色微微透着黑,和那些奇珍异宝相比简直难看得要命。
看着自己的杰作,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准备回家了。 用家里剩下的米熬些粥,节省点的话大概还够他们母子俩苟活几天……
“这位小哥哥,请等一等!”
就在男孩准备回去的一刹那,他忽然听到身后好像有人在叫他。
他急忙回头,只见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从一架马车上跳了下来,颇有兴致地看着他。
“你刚才在叫卖吧?是卖你手里的东西吗?请问要多少钱?”
“啊,五……五十文……”男孩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她一眼,生怕自己一个多余的眼神,会弄脏她身上的红袄,以及她那双纯洁透亮的眸子。
“嗯,这个价格可比别处那些手饰贩子实惠多了。”女孩盈盈一笑,却让男孩更加抬不起头来。
这时,从车上又下来一个仆人装扮的人。小女孩对她耳语了几句,她便拿出一个绢布包来,递到男孩手里。
“你的手串我们小姐都买下来了,天气冷,早点回家休息吧。”
说着,仆人从男孩错愕的眼神中接过了那些粗糙的手串,扶着小姐上了车。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男孩有些不知所措。他打开那块绢布一看,惊讶地发现那里面装的并不是铜钱,而是一堆沉甸甸的碎银!
他想喊住对方,可是马车已经跑出了很远,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路中。
男孩拿着钱,在寂寥的街上站了很久不曾离去。他努力回忆着女孩的样子,以及那声未来得及道出的感谢。在他尚不成熟的心里,一丝莫名的悸动,填满了多年以来的寂寞与空虚……
咸淳四年,李府。
“听说了吗?北方的蒙古兵又打过来了,咱们这些平民百姓怕是没好日子过喽。”
“唉,谁说不是呢?早些年,咱们家大人就因为战事被缓发了好些俸禄,这又要打仗,不论谁赢谁输,苦的不都是咱们这些下人吗?”
“凭良心说,李大人对咱们不薄,可是身为文官,又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朝廷不发俸禄,最后克扣的,还是咱们的血汗钱。我在这儿洗了十几年衣服,到现在,府上还该我三吊钱呢。”
“嘘!你这话要是给老爷听见了,你这活还想干不想了!”
所幸,两个仆人的对话,就如同被秋风裹挟着的枯叶,终会湮灭在风中,不会任何人知道它曾存在过。
李府并不算大,这里的主人是个举人出身的小官,二十多年不巴结、不贪财,本本分分地做着本职工作,在混沌的官场之中算个庸庸碌碌之辈。
他没有儿子,这么些年只养育了一个女儿。这女孩也跟自己的父亲一样平庸,没有倾国倾城的相貌,也没有出口成诗的天资。她今年一十二岁,整日里除了在闺中期待一下以后的生活,便再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做。
她身上唯一显眼的地方,就是腕上永远戴着一个有些奇怪的手串。它的串珠即不是璀璨亮眼的珍珠,也不是打磨圆润的碧玉,而是一些形状不规则的红石,看上去还没有河边的鹅卵石养眼。
身边的人都不理解她为什么喜欢这种没品位的东西,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在这手串上,可以看到一些特别的东西,这让她十分地着迷,就一直不愿意将之摘下来。
这一日,她无意中听闻,家里招了一个新仆人。此人称自己是逃荒来的,父兄皆死于战乱,母亲也于不久前病故,想要在这里谋份生计,可以不要报酬,只管一日三餐便可。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家里多了一个佣人而已,久居深闺的李小姐自然也没过问什么。只是两年后的一天,她在去柴房取东西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了那个在劈柴的佣人,竟让她产生了一见如故的感觉。
恰好这时那小伙子也看到了她。或许是女大十八变吧,他第一眼竟没有认出已是豆蔻年华的李小姐,但看到她手上的手串的时候,他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你……就是那时候的……”
“真的是你吗?真是巧呢。”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再见……”
那天,二人聊了许久,直到天黑才各自回房。
李小姐得知,这个男孩回家之后不久,母亲就故去了。此后,他一个人流浪了许久,直到彻底走投无路才投奔了李家。
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忘记那次偶遇,也没有忘记她的恩情。他给了她一支木簪,说是用结出这些串珠的树枝做成的,虽然做工还是那么粗糙,但表面的树皮被用心地打磨过,在月光的映照下,会发出闪闪的光亮。
那一晚,她几乎没有睡着。她看着铜镜里戴着木簪的自己,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拥有了全世界。
然而,第二天,那个男孩消失了。
她哭着问父母,但他们不光没有安慰她,反而责骂她不守规矩,竟与这样一个出身低贱的男仆搭话。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对别人好,就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后来,她听仆人们说,那个男孩被父亲应文大人的号召,送到前线去抗蒙了。
她默默取下了那个无人知晓的木簪,收入首饰盒里,发誓终身不嫁。可没过几天,她就听到了与皇家有远亲的赵公子前来提亲,并且父亲欣然答应的消息……
……
“老爷爷,那再然后呢?”
“再然后啊,李小姐嫁给了赵公子,过起了相夫教子的生活。几年以后,临安城陷,大宋亡国,赵家和李家因为家大业大幸免于难,在新的王朝继续着富足而平淡的日子。而文大人率领军队南下继续抗元,最后英勇就义,他的部队,也大都为大宋殉了葬,消失在了历史的烟尘之中。”
在一个安静的庭院里,一个苍老的僧人和一个小女孩共同坐在树下乘凉。老僧项上的佛珠由桃核穿成,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年头,但却依然是那么的明亮。
“那这个男孩也太可怜了!”小女孩似乎有些不开心,“好不容易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到最后却连记得他的人都没有了!”
“这就是命运吧,冥冥之中,每个人都有他的命数,这是天道轮回的结果,即便再多的偶遇也改变不了。”
“谁说的!明明我就可以不听妈妈的话,偷偷跑出来玩!”小姑娘撅着嘴,依旧不依不饶地说。
“哈哈,你还小,还小……”老僧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玉壁来,“这是你妈妈托我做的,你带回去吧。可惜我年事已高,眼睛不行了,要不然没准还能再雕得更精细些。”
“哇,好漂亮啊!”看着玉壁上精美的雕花,小姑娘兴奋得叫了起来,瞬间把刚刚的故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看到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老僧笑着摇了摇头。
那个男孩,他真的战死在崖山了吗?也许吧,至少在临安城里看到空荡荡的李府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彻底死了。那段美好的记忆,也许曾经生根发了芽,却终究没能迎来开花结果的那天。
那场战争,过去多少年了?八十年?还是九十年?他抬头看了看天,忽然看见一道焰火在空中盛开。
哦,快到晚上了。他拄着禅杖,缓缓地站起身来,闭着双眼,听着远方传来的钟声。如今天下并不太平,江南民怨四起,百姓病饿而死者甚多,官府却仍大敛民财,不顾百姓的生死,这和当初的大宋多像啊。这万里的江山,只怕是又要完了。
至于当年心里的那份最初的悸动,现如今,也只剩下那根木簪了吧……
他扬起头,看着头顶上那枝繁叶茂的树,生长旺盛的枝叶和随风飘扬的红绳之间,形状不规则的红果若隐若现,它们像极了满天的繁星,又像极了仲夏的夜空。
或许,再次改朝换代的时候,它还会在这里,多少年后都是如此。它会永远屹立在这里,祝福每一个爱着心中那个她的年轻人。希望它能够看到处在不同社会阶级的人可以自由恋爱,能够不受世俗的约束的那一天吧……
夕阳西下,高寿的禅师独自倚着禅杖,在一棵高大得异常的红豆树下,显得格外的伤感,且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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