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随着Candy Box门口的铃铛的清脆响声，夏堇轻盈地踏入店内，径直走向苏治文坐着的那桌。
苏治文和往常一样托着腮，凝视窗外，思绪游离在这家店之外。
“老板，来份巧克力草莓双拼冰激凌！”夏堇因为解决了和服事件而一身轻松，兴致很高。
“这个季节就吃冰激凌？小心吃坏肚子哦。”苏治文头也不回，心不在焉地说。
“那……再加一份华夫饼谢谢！”夏堇像叛逆的孩子一样又点了一份。“你才是，小心戴耳机听聋了耳朵。”她把手伸向苏治文藏在头发后的耳机，顺着耳机线轻轻把耳机从他耳朵里拉出来。
“啊，还给我。”苏治文不抵抗，也没伸手去够夏堇手中的耳机，只是平淡地回应了一句。
“你在听什么？”夏堇装作没听到苏治文说的话，自顾自地把左耳耳机塞到自己的耳朵里。随之传来的是一阵优雅的古典音乐，可背景里仿佛有人隐隐约约在说话。
“还在听这个啊。”夏堇语气沉了下来，摘下耳机还给苏治文。“巴赫……”
“巴赫。Suite No.3 in D Major, BWV 1068，G弦上的咏叹调。有什么问题吗？”苏治文看着夏堇的眼睛笑着问。
“没问题。”夏堇往椅背上一靠，长舒一口气。“你也偶尔听听流行乐怎么样？”
“对不起啊，我跟不上时代的潮流。”
二人都享受着这片刻的沉默。
过了两三分钟，南楠就推门而入。店里人不多，门口坐着一对母女，最里面则坐着夫妻二人，店主在咖啡吧台后忙活着，一股甜品的香味涌入鼻腔。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夏堇和苏治文，便走过去坐了下来，顺便要了一杯芒果奶昔。
“呀哈喽！昨天睡得怎么样？”夏堇挺直身体，和南楠打着招呼。
“总算是睡了近期最踏实的一觉。”南楠苦笑了一下。
“还是没睡太好吗？”苏治文突然说，听语气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似的。
“诶？还是被看出来了……”南楠起的很早，4：30就睡不着了，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两个小时，脑子混乱到只能看到白花花的一片。收到夏堇邀请他去Candy Box的信息，也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来了。
今天是周六。难得的双休日，久违的出来逛一圈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但他更想在床上混一天。
“很正常，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被可爱的妖怪小姐看上就可能有这种情况哦。”苏治文这番话让南楠放心了许多，但往事仍像秃鹫一般盘旋在心头，久久不肯飞走。
看到老板的示意，夏堇起身去吧台拿冰激凌、华夫饼和奶昔。南楠接过奶昔，道谢后就尝了一口。
“好冰。”
他第一次尝这里的东西，认为味道不错，只是这个季节喝冰奶昔未免有些早。
“有什么关系嘛，已经春天了。再过一段时间就夏天了，可以吃凉的开开胃。”夏堇愉快地品味着冰激凌和华夫饼的完美结合，认真地和南楠说。
“你们经常来这家店吧？”南楠问。
“嗯，经常来。不是一般的经常。这家店很好吧，又安静，做的也好吃。”
“之前忘记问了，公共场合被别人听到我们聊这些奇怪的东西不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吗？”南楠脑海里浮现了之前在这里谈论对付妖怪的方法的场景。好像是说这种事不能告诉家人来着？
夏堇叼着用来吃冰激凌的勺子，顿了一下，磕在牙上发出很轻的“咔哒”一声。
“确实有点凉牙呢……”她尴尬地笑了笑。“不会不会，反正会被认为是几个中二小鬼吧。人们看不见的东西他们就不会去认可啦。”
“怎么感觉有些阴暗……人设真是多变。你到底有没有'人设'这种东西啊？”南楠禁不住吐槽。
“没有人设就是我最大的人设！还有，你的吐槽不要想着跨越纬度！”
语气突然变了。就说没有人设啦。
“有没有感觉你们两个的对话像是某个名字正着读反着读差不多的作者写在轻小说上的对话一样啊？”苏治文也加入了对话。
“能不能把这句定语异常长的话改一下？”
“气氛活跃起来了……”
忽然大家都安静了。南楠心里发怵——他十分不擅长处理聊天中的沉默。但他看到夏堇和苏治文从容地应对着这段沉默。夏堇继续吃华夫饼和冰激凌，露出幸福的表情；苏治文撑着侧脸，享受着音乐，并不在意来的突然的安静。上午的阳光斜射进窗户，细小的灰尘闪闪发光。店主翻看报纸的哗哗声，母女的小声嬉闹声，夫妻二人聊天和放下咖啡杯声音，共同构成一个普通春日的上午的圆舞曲传入南楠的耳朵，却因这段沉默变得刺耳了起来。他只好尴尬地转动贴紧地板的双脚，喝了几口奶昔。
“你之前活泼很多吧？”
面对苏治文突如其来的提问，南楠吃了一惊。答案显然是肯定的。令他惊奇的是，苏治文为何能如此准确地提出这个问题。南楠确定高中之前没有见过苏治文，自己也完全不了解他，而苏治文像是看透了自己一样。同时，南楠也很肯定他说的“之前”指的是什么。
“什么之前？”夏堇没反应过来，可问题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上官明…自杀之后。”南楠吞吞吐吐地说，声音小的不能再小了。
良久的沉默。
阳光变得强烈了起来，令人恍惚。水珠从玻璃杯表面滑下，无声地落在棕色杯垫上。夏堇的冰激凌慢慢化在了一块华夫饼上，苏治文饶有趣味地看着坐在门口的小女孩去角落的书柜挑选了一本漫画书。
“抱歉，我不是有意戳到你的痛处的。我只是想说，像之前”苏治文垂下眼眸，饱含歉意地应对了这次的沉默。
“没关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南楠连忙摆手。
“苏治文！人家刚经历了那种事，你怎么能再提起来呢？”夏堇耳朵有些发红，责怪苏治文。“我也是，南楠。”随后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我不愿意提起只是我总是没有勇气面对而已，你们愿意接纳一个懦弱的人我已经很开心了。”南楠暗暗用右手握住硬沙发的边缘。“如果你们愿意听，我也是可以说的。”
“不不不，不要勉强自己。”夏堇慌忙阻止。“那个…呃……暑假一起去花火大会吧！”
“好逊。”苏治文吐槽。“就不能找个好点的话题吗？”
“哈？比如？”
“比如我邻居家的小猫昨天死掉了，今天早上刚下葬。”苏治文面无表情地陈述。
“请节哀……”南楠配合到。
“别提这种话题啦。”夏堇回怼着苏治文，一脸绝望的表情。
南楠松了一口气，任凭上午的时光随没头没尾的聊天流逝。
“拜拜！” “后天见！”
南楠走在回家的路上，街道两旁摆着一些散尾葵和平安树，一些餐厅开始迎接客人，变得热闹了起来。一只狸花猫趴在西餐厅的台阶上，悠闲的晃动着尾巴。
吃过午饭后，他关上卧室门，从衣柜最底下掏出一个上锁的盒子，拿出钥匙，把盒子中的一本日记取出来，坐在书桌前翻了起来。这是上官明的日记。上官明告诉他不能给第三个人看，于是他就一直藏着。
第一页就是写给南楠的话：“非常对不起把这个麻烦东西给了你，可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除了你，我没有别的可以把日记托付给的人了。”
4月9日。父母又吵架了，爸爸拿酒瓶砸妈妈的头……他们工作都不太顺利……
4月11日。爸爸又拿烟灰缸打妈妈，被我挡住了，左臂被砸肿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想找老师，但老师说没有时间……他一定也不喜欢处理麻烦事。
4月17日。一定是我的错。
4月18日。今天作业很多。一定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学那些没用的诗歌，爸爸妈妈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4月20日。我学的什么用都没有。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什么也干不了。不能帮到任何人。
5月2日。今天和南楠熟悉起来了。真是个有趣的人……不想回家……在公园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回去被爸爸打了……小时候也被爸爸打过，可是没这么厉害……
5月7日。今天灯坏了。给爸爸递螺丝的时候被骂了……“倒霉孩子”……
5月20日。下午放学回家被一些高中生盯上了。他们拿了我明天的午饭钱。
6月1日。今天儿童节，可是我早不过了。那些高中生一直在约我出去。第一次我拒绝了，可是他们把我关在器材室里，直到我求饶才放我出来……明天的饭钱又被拿走了……他们会拿它干什么？如果做了一些有益的事我也无妨……
6月13日。我的书被扔到了水塘里。我已经怒不可遏了。可是我实在没有能力反抗……我尝试以牙还牙，却被推到了水里……回家又被父母骂了……
6月15日。南楠邀请我去玩，可是我放学要去找那些高中生，否则他们会来学校找麻烦的。虽然对不起他，但是……我也不愿一直拒绝他……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被他们打……如果我去找老师，班里的同学一定会追着我做鬼脸，嘲笑我“告状” “打小报告”。
7月10日。又拒绝了南楠……谁来救救我啊？
7月11日。我的问题。我连和人诉说的勇气都没有，就别想获得别人的廉价的爱。
9月5日。我很烦吧？自作多情……矫揉造作……
9月30日。没错，我很差劲。我也很讨厌自己。就像爸爸和那些高中生说的一样。那些高中生今年毕业，貌似成绩都不差……我把诗集扔到垃圾桶里，又捡回来了……他们说我连高中都考不上……不就是理科差了点吗？
10月15日。老师说学文不如学理好。
11月3日。和南楠在公园玩儿的很开心。
11月21日。昨天我被爸爸锁在厕所里了。爸爸和妈妈在外面叫嚷着，我除了拍门什么都做不了。安静下来后，他们仿佛把卧室门关上了，可是却没有把我放出来。今天早上妈妈开开门，我看到她腿上有一个难看的血痕，但她笑着让我去上学。我没反抗。我也没吃早饭。
1月1日。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1月31日。和原来一样差劲。
3月18日。我已经，准备好了。对不起，什么都没做到。
3月20日。再见。我没准备好和南楠说“永别”。上周我们闹别扭了。我的错。我的差劲已经波及到了其他人。不想回家。地点就定在学校吧。
南楠，感谢你，也对不起。让你看到了这么烦人的东西。我只想能把它托给一个重要的人。烧掉、撕掉、埋掉，都可以。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不要让别人看到它，连我的父母也不行。我没有写遗书，所以，如果你想揭示我的罪行、我的懦弱，那就请把日记烧掉然后再去大肆宣传吧！
南楠合上日记。他只大概翻了翻。上官明把日记连同摘抄的诗集放到了楼顶，他最后站过的位置。南楠拿到的第一天晚上就通读了一遍，躲在被子里睡不着觉，整晚抱着两个笔记本，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第二天上官明的父母来学校找到南楠，穿着黑西服和擦的锃亮的皮鞋，面带微笑，好声好气地问南楠他们的儿子有没有留下什么其他的东西，南楠愤怒和悲伤的泪水顿时涌出眼眶，手里紧握着保温杯，浑身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上官明的爸爸见他这个样子，一下子阴下脸来，用确信而强硬的语气说：“拿出来。”南楠坚持说什么都没有，老师只好带明的家长走出学校。现在他回想起那时的情景，仍然不爽。
他不清楚这样做是不是完全正确的。他想尊重明的意愿，因为在明生前他没能察觉到不对劲，也没能帮到任何忙。他一直认为自己有很大责任，愧疚感油然而生，但明又不愿和他说，不敢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这种如同杀害了别人一般的痛苦，一直缠绕着南楠。时至今日，剩下的更多是思念和悲痛。
他仍怀着这种愧疚走出家门，到和上官明一起待过的公园里，坐在秋千上。这种大家都在午睡小憩的时候，公园里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但是有妖怪。
一个像史莱姆又像幽灵的无眼妖怪突然从西边的灌木丛中窜出来，后面还追着一个人。此人从南楠面前一闪而过，貌似穿着南楠的学校的校服，一头及腰黑发飘在半空。这速度不是常人能达到的。她手中还攥着一把长刀，准备刺向妖怪。
南楠瞪大眼睛，快被惊掉了下巴。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生将刀刺进妖怪的身体，妖怪化成薄雾消失了，残败的樱花的花瓣随风飘落。下一秒，她就站在南楠面前，用刀指着他。
“别告诉任何人你看到了什么，否则我就把你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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