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豆糕上抛洒了应季的桂花,她咬上半口,赤色的蒸粉不沾牙,口感绵密也容易出沙。拾几颗焦香的红皮花生扔在桃江擂茶里拌着,糊状的小吃便是果腹的上乘之品,用于填饱肚子再好不过。
二人姑且用着点心吃,此时一道声音在走廊上响起。
“夏侯姑娘,天字号房昨个儿已经按要求给您备好,您这边请。”
一前一后两种风格迥异的脚步声愈发近了,宝福楼内,就算是暖阁也一贯不闭门,宋知熹倏地抄起桌上那把折扇甩开遮住侧脸,秦十八眉峰稍稍蹙起,回头看向门口。
侍者几步走过后,蹁跹的裙摆首先在视线中掠过,绶带束腰不盈一握,耳畔青丝边缀挂的明月珰扑闪,女子不经意向路过的厢房内投去视线,和同时转头的男人视线相撞。
无形的碰触意外有些微妙,夏侯珏下意识别开了眼。
转瞬路过而去。
“刷拉”一声手腕一转折扇合上,宋知熹规规矩矩地把折扇的褶皱压平,一脸谄媚地推到了秦十八的手边。
“你心虚什么,我就这么见不得人?”秦十八睨了一眼,尾音斜斜上扬,“实在不像话啊。”
宋知眼睫一颤,这人说起话来怎么和胖蕉那股歪气愈发像了?这隔着百里千里的还能隔空传染不成?
她换个姿势把手肘压在桌沿,“怎么会呢,是我见不得人。”
“这姑娘你也认得?”秦十八笑着向后靠去,道,“夏侯家年纪最小的嫡女。方才听说是天字号房,那应该也是约了人的。”
白玉冠利落地高束,一个男人目不斜视转瞬路过。
宋知熹本来就是对门而坐,那人的行迹明晃晃从眼前擦过,对座之人不停张动的嘴唇在眼前慢慢变成无声的剪影,没留意秦十八后面到底说了什么,她沉吟片刻,喃喃张口念出一个名字。
“贺衔。”
“诶你怎么知道?”秦十八顿了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朝门外瞥了一眼,了然道,“说起来还颇有渊源,夏侯家是兖州大族,家主夏侯骞担任签判佥事,协助郡政总管文牍,因接到升迁昭令擢升入京。”
他又道,“衡川郡王去过兖州监察治水,琼林宴那日才恰巧归京,这些,当日的宾客都是知道的。”
宋知熹抬头,微微讶异,这些渊源她确实不曾听过。
秦十八表示,郡王对夏侯家应该有所耳闻,更可能早已有了接触与来往,那么夏侯姑娘与郡王相约而见,也在理。
“你这么想便有些促狭了,女子与男子相约见,谁说必须早先相识?”宋知熹左右摆动食指,诚挚地摇头:“两个人只要看对了眼,桥洞下也是能见的。”
“啊呀,你这见解……”秦十八哭笑不得,“也在理。”
说起从兖州治水回来那日,衡川郡王于千里迢迢归京的当日便入了琼林宴,应该不曾歇息。日程压得这般紧,显然是有什么要紧事,或是要见什么人。
她不曾关注他那几日的行径,宴会中只与他见过两次,其一是出于小皇子贺锦。
其二,只是闲暇寻乐之时一杯泼溅的茶水罢了。
宋知熹自顾自地摇摇头,说到底她还是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罢了,皇亲贵戚之心我等平民惶惶不可揣测。”
……
高亢的穿透力在不远处乍然上扬,一批队伍几个时辰前就从水路下船而来,此刻正式从瞭望台下步入,漆黑的棺椁由八卒抬举,一捧白花捆绑似攀附,苍白得刺眼。
作为民间器乐,唢呐已然从戏曲的伴奏唱腔、吹奏过场曲牌中抽离出来。
唢呐一响,或大喜或大悲。
这么张扬的阵仗,便是杜都尉棺椁归朝,陛下诏怜厚葬!
“杜都尉公位殉国!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反太子一党已经暗潮涌动,宫中以奸细刺杀混淆视听,自然有人领会圣意,把杜都尉之死完美了结。在天子脚下这般造势虽然有些逾越,但百姓向来爱戴从军守关的武将。
是以民心所向,何罪之有。
长街上唢呐声沸反盈天,宋知熹步行回到宋府,便看到一个丫鬟红着眼眶前来禀告。
“姑娘您快去救场呀,方才杜姑娘披麻戴孝到您院子里挂白花,还气急败坏地大闹一通,婢子们好不容易把她扯回了听雪院,她压根不听劝,摔着东西拦都拦不住!”
丫鬟捂着左眼,瞧着十分委屈,险些哭了出来,“都是姑娘家,还从未见过像这样的蛮子。”
“不至于啊,她母亲杜苏氏呢?!”宋知熹疑问道。
“听说是今个儿杜老爷棺椁要抬回杜府,杜家的杜老夫人也从夏平郡赶了回来,一大早搬出他们杜家的规矩来我们府上要人,站在咱们宋府外扯着嗓子宣读‘未得放妻书,正妻室不得出府更不得改嫁。’一点面子也没留,那叫一个壮举啊,那杜苏氏羞得脸红脖子粗,已经回杜府操持丧礼服丧了。”
“杜家现在还忙得一团乱,杜姑娘便先被留在了咱府里,已经开始簪白花儿了,可见明日才会离开。”
……
宋知熹火急火燎地赶去,跨过院门的扶堤,只见残破的篮子被弃置在地上,白花稀稀凌凌地洒开,她还没来得及叫停便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发狠地掐住了喉咙。
杜念儿尖声质问:“你、你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殿下向来谨慎戒备,你与他那晚究竟是做了什么他为什么没惩戒你!”
宋知熹反手劈开大呛了几声,呛得眼泪都掉了出来,气恼骂到,“嘿!你做什么呀!”
“为什么非但凌七妙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做着她的太子妃大梦,连你也没事!”只见那女子非但没被惊吓反而喊得愈发尖利,“而我却要经历这些丧亲之苦!”
说是丧亲之苦,但苦的怕的究竟是什么,杜念儿心里一清二楚。
守孝三年不得嫁娶,这要她如何是好?曾经的情意再浓蜜,但凡是皇家子弟,新鲜的女人就像流水一样往怀里凑,年慕少艾的情意与过往哪抵得过近身的痴缠劝诱加谗言蛊惑!
三年不长,但对于男人来说却足够时移世易!
她又怎么抓住少年郎的心!
到时候她服丧期满再去寻他,怕是那人侧妃都娶了七八个了呀!
女子谩骂的气势渐渐被哭意浸染,“时不待我,怎甘心怎甘心!”
杜念儿已经臆想过宋知熹与贺韵的种种可能,此刻女主人公就站在眼前,她肤白赛雪,因着急赶来气血上涌,脸上还浮现了粉色的红晕,那副清丽的皮囊叫杜念儿简直越看越恨,便像要拿人泄气一般往人身上狠狠扑去!
“你发什么疯?受了什么刺激不是?”
“喂!”
宋知熹被人箍着接连在地上滚了两圈,显然是被这女人惊吓到了,谁知人一旦崩溃激发出的力量竟然如此惊人,她刚要把人劈晕,杜念儿已经不要命地朝她的头发抓去。
婆子惊呼使唤着丫鬟上前相助,“啊呀!钗饰什么的最要命啦,当心划拉着咱熹姐儿!”
宋知熹已经朝人脸上呼了一巴掌。
“你给我仔细听着!你想要什么便凭自己去争取,办法总比困难多,你现在在这拿无关的人泄愤又算得了什么?!”
“杜念儿!”
名字被清亮地喊出,宋知熹把人喊回了神。
“还愣着做什么,她魇着了,快把她给我摁住啦!”宋知熹说完赶紧推开人起身,丫鬟一拥而上,胡乱朝她身上拍灰。
透过人挤人的夹缝看见杜念儿只是压抑地哭了,她便也跟着胡乱拍了拍袖子,装作不经意一般吩咐听雪院的下人道,“约摸就是急了眼,让她一个人安静呆会儿就好。”
回闺院的路上。
“她不仅把府里弄得这般晦气竟然还对大小姐如此不敬,这怎么成?!”一个一等丫鬟从未没见过这番场景与这般胡闹的客人,显然气极了,便粗声说话,待意识到自己逾越了,立马垂头听罚。
宋知熹敛眸,“害,震慑的威严与规矩确实要有,但眼下这般情形……都身为女子,尚且不易,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宽容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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