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
我陪两位老人家说了一会儿话,宣称自己不舒服,提早离开张家。
张俊奎从屋内追出来,把我拖上他的车。因为雷霆钧与我约定的时间没到,还没开车过来接我,张俊奎主动提出要送我回酒店。
车开出没多久,张俊奎就把车停靠在一段僻静的路边,转头看我。
我的脸色很不好,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黑暗中,张俊奎的脸辨不清,他语气低低幽沉:“你生我的气了?”
停顿一会儿,我仍没有作声,他语气更幽冷:“你不知道,我追韩乔追了那么多年,心都累了。最近,好不容易有了重大进展,我就早点结婚,可我向她求婚,被她拒绝了!”
张俊奎语气无奈和痛苦,“我也不想欺骗我的家人,可如果这件事做得不够逼真,韩乔不会相信!她一直笃定,虐我千百遍我都不会走!”
又沉默好一会儿,张俊奎在黑暗中定定地盯着我,呼吸声越来越沉闷。
我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回答:“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你都应该事先跟我商量,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同意帮你?但不是非得通过欺骗你的家人!”
“那你能怎么办?”张俊奎似乎痛苦万分,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难道单凭一封信,韩乔就会相信?她经常去我家,和我家人都很亲近,只要打个电话,一切就被揭穿,所有的努力又全都归零!”
“难道爱情一定要通过欺骗和刺激对方才能够达到?”
我不置可否,我就是被刺激得太多,越来越不相信自己的感觉。
我对沈洪,从没有否认,我也担心万一我的感觉是对的,而他会离我越来越远,“我会用我的方式成全你,你等等吧!在这件事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张俊奎怔怔地看着我,又沉默了许久,最后见我坚持不动摇,才启动车子,把我送回酒店……
东城。
在这个深黑如墨的夜晚,许多人已经休息了,仍有些地方,有人越来越忙碌。
何健长终于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沈洪忙一天的工作后,前往医院陪同。但他的精神看起来并不差,也许总抽空锻炼的原因。
近来,沈洪的工作越来越繁重,除了安排沈氏集团开春的工作,眼下还一力挑起成琪传媒这个大担子,忙得焦头烂额。
他为了让自己撑住,每天必然抽出半个小时在公司的健身房里发泄一下。
也仅仅是半个小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至少练一个小时以上,练完后,就又像弓弦又拉满,全力上阵,没有多余的时间瞎想和叹息。
病房门外又响起沈洪沉着有力的脚步声,何汝琪和何健长相对视一眼,发亮的眼中神采一闪,瞬间淹没。
沈洪轻轻推门进来,大度翩然地来到病床前,站在何汝琪身边。
何健长的脸色腊黄无光,抬起眼皮稍稍看了沈洪两眼,眼神晦涩无采,整个人瘫倒在病床上,仿佛行将就木。
他的年龄比沈士品大将近十岁,四十多岁才有了何汝琪这么一个女儿,正好与沈洪同龄,可见平时身体就不是特别好,不像沈士品,被儿子气了多少回,愣是没倒下。
也许,这跟一个人的生活环境有关,一直以来,何健长就没遇上过多少大风大浪。
沈士品则不同,他从一个小小的垃圾厂做起,刚开始时甚至亲力亲为,直到后来规模扩大,因为这个行业的原因,也没少受阻和蔑视,所以,他的心志坚韧不拔。
“感觉怎么样?”沈洪没有一丝作伪的关切,锋利的眼神直盯何健长的脸色,“好点了吗?”
医生一再交待,绝不能再刺激病人,沈洪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何健长微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指向何汝琪的身边,示意他坐下。
何汝琪从旁边搬来一张椅子,沈洪顺从地坐下,面对何健长。
何健长见他坐定,吃力地启动干涩的嘴唇,声音忽高忽低:“公司那边怎么样了……”艰难的吞咽,“听琪琪说你同意过去代管一段时间……”
成琪传媒的状况哪堪提起,沈洪心知肚明,但何健长弱的身体实在不堪再受一次打击。
这些年,由于何健长年事渐高,不堪工作的重负,只好退休,把成琪传媒交给了年纪尚轻的何汝琪。何汝琪苦心经营,但缺乏历练,眼界、手段等都不甚高明。即使有一帮老员工撑住,但随时代的变化,成琪渐渐落伍,情况越来越糟糕。近几年何汝琪又大肆挥霍,现在已经接近一个空壳公司。
沈洪当然不能直接戳破,担心提一个不好的字眼,何健长当场就得过去。
成琪是何健长一手创办,曾经辉煌一时,在他辉煌时,曾伸出援手,帮了沈氏一把。祖辈的恩情不能忘,这眼前长辈的情也不能抹杀。
沈洪脸色平静,沉稳的说:“也没多大的事,一些小问题,我会想办法处理,您就安心养着!”
何健长和何汝琪又何尝不是心知肚明,之所以把这摊子交给沈洪,就想要个回转的余地。
听沈洪这么说,何健长就知道托付给沈洪没错,顿时轻松了许多,精神回复了些,又看了沈洪一眼,艰难的说:“我年纪已经大了,这公司的事,也帮不上了!”喘息一声,“这天下,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成琪,就让你多费心了……”突然咳嗽起来,状态恶化。
何汝琪急忙上前给他搓抚胸口,呜咽:“爸,你别说那么多了,好好休息吧!”
沈洪也跟着站起来,查看他的状态,安抚道:“伯父好好休息,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语气铿锵有力,真诚笃定。
何健长彻底放松了,躺在那里,不再动弹,渐渐地又睡过去了……
又坐了好一会儿,等医生来巡房过后,沈洪和廖医生又聊了一阵,得知何健长已经脱离危险,又了解了下一步治疗的方案,安慰安慰何汝琪,这才离开病房,赶回家去……
夜深人静,空气冰凉。
十一点多,沈洪推开大厅的门,一抬头,顿时愣住了。
父亲裹着军大衣,一个人坐在沙发里,静静地盯着棋盘,左手跟右手下棋,似乎在等沈洪回来。
已经年过六十、身形日益消瘦的父亲,朝他望过来,那深刻的眼神隐藏不住对儿子的真切关怀,沈洪的心里五味杂陈。
“回来了?”沈士品一贯底气十足的腔调,声线却柔和了许多,显然真心心疼儿子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情况怎么样?人好点没有?”当然问的是何健长的病情。
“好一点了,”沈洪脱下外套,捧在手里,在父亲身边坐下,沉稳不变,“您怎么不早点睡,不用等我,有什么事,明早我告诉您也是一样!”
如果是以前,沈士品肯定会对沈洪的这番话疾言厉色地驳斥,但现在,他一点一滴地发现在沈洪身上的变化。
沈洪不再是刚刚毕业回来时对他那低眉顺眼的恭顺,被他一再打压锤炼,非但没倒下去,反而像那竹子般噌噌地往上长,任风吹雨打,越来越坚韧,越来越沉稳。
这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但沈洪手中的权势却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沈洪要是有心独立门户,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没有回来,我哪里放心?”沈士品声柔如水,“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公司的事多,还要替何家掌管成琪,又要关照医院里的事!”叹了一口气,“这沈真,也不懂得替你分担一些,一天到晚只管画画、打球……”
话是这么说,却没有多少实质的苛责意义,让人感觉到他对沈真的放纵和溺爱。
“爸,沈真他有他的事。公司固定的业务都交给他打理,虽然平稳,但事情也不少。”沈洪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替沈真开脱,“新业务交给他,您又不放心,那只有我来做了!”
沈士品赞许式的点头,问:“那成琪现在怎么样?你已经去了好几天,理出什么头绪来没有?”
敢情沈士品等他回来,竟是对何家的事不放心。
沈洪面色无波,答:“成琪传统的广告业务由来已久,现在实体广告已经被挤掉了大半,只剩下一些老关系户,做一些利润微薄的生意。网络广告业务又跟不上,影音业务处理不当,问题百出。现在就一个知名的代言人江玉立,靠接些广告赚些代言费……”
他倒来一杯水喝下,稍停片刻,让人仿佛听到了他内心的长长叹息,“养着一堆不干事照样领工资的人,坐吃山空,贿赂官员,收买记者、大肆吃喝……”问题数不胜数,“现在跟一个空壳公司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仍然平静夷然,好像事不关己,又喝了一口水。
沈士品默默地听着,听完了,兀自低头思索,沉默。
过了许久,沈士品抬头,看到沈洪依旧那般平稳地坐着,问:“那有什么办法解决?”
沈洪摇了摇头,语气平淡:“解救这样的公司,实在没有多大的意义,最合理的做法就是直接申请破产。长期的入不敷出,没有盈利的主线业务,砸再多的钱下去,也没有什么任何意义。如果要开发新业务,不如申请破产后,结清债务,成立一个新的公司……”
沈士品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竟又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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