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居然没有人留宿,都借着月色和灯笼往回走。秦德威婉拒了徐指挥一起返回徐府的邀请,与冯县丞安步当车,往江宁县而去。
主要是冯县丞有些酒意,想走走路发散发散,长随雇了轿子在后面跟着,万一走不动了就直接上轿。
想到今晚的花销,冯县丞不禁长吁短叹,自己脸皮还是太薄了,见王怜卿来了却不好意思赶人。
本来四人份上好席面,再加其她助兴的工具,估计十两银子也就打住了,结果王怜卿一坐下,账单直接翻倍。
让冯县丞不忿的是,王怜卿明明是秦小哥招惹来的!最后却是自己付账,活得像是个冤大头!
算了算了,不想了,古人说的好,千金散去还复来,冯县丞强迫自己变得开心一点。大丈夫散财就散财了,后悔有个鸟毛用。
此刻秦德威悄悄摸出一锭银子,默不作声的塞给冯县丞。
“这是什么?”冯县丞疑惑的问。
秦德威答道:“方才临走时,王美人偷偷给了我这个银锭,说是让我奉还给冯老爷。明面上账目不能不要,但私下就不收了。”
冯县丞伸手接过银锭,脸上却现出愠色,轻喝道:“你们当老爷我请不起吗?会心疼这十两银子吗?”
秦德威劝道:“二老爷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并不善聚财,所以还是要注意节俭。既然别人肯帮二老爷省钱,那二老爷就择其善者而从之。”
“有理有理。”冯县丞信手一翻,将银锭卷入了袖中。
秦德威又提醒说:“其实有件事情还没个结果,就是县尊索要好处之事。县尊已经开出了二百两价码,二老爷你看如何是好?开钱铺都是长久的事情,但县尊的索求才是燃眉之急。”
“给他!”冯县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地说。
这个回答完全在秦德威的预料之中,就算没钱也得想办法给,但必须由冯县丞本人亲自拍板做出决定。
至于如何给,那就要考验参赞幕席的能力了。对此秦幕席早有筹划,正所谓事情要想在上官的前面。
他当即就提议说:“那便如此好了,由小的出面,找商家借款二百两周转,先填了县尊的胃口再说。”
秦德威心目中的这个商家,当然指的是小寡妇顾琼枝了。反过来说,顾娘子借钱给县丞,也未必是坏事。
“你为何要去找商家借钱?”冯县丞诧异的问。
秦德威无奈的叹口气,真不愧是菜鸡新手官,可能确实不太懂政商勾结的套路。他又想了想,还是有必要仔细教导一下,毕竟以后还会遇到相同性质的事情。
就是这个幕僚当的,实在是太操心了,卑微的小幕席一边感慨,一边解释说:“二老爷,这个事情你要这样看...”
“不用你教我做事!”冯县丞酒意上头的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说:“我宅子里恰好还有二百两,送给堂尊就是,何须再去找别人借钱!”
秦德威登时卡壳说不下去了,震惊的瞪着已经有七分醉意的冯老爷,难道是喝多了说胡话?
你一个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不善聚财的官老爷,参加工作不过四年,大部分经历都在垃圾衙门行人司,理论年薪九十石大米,实际年薪可能有一半都是通货膨胀后的当纸用的宝钞!
所以问题来了,你冯老爷从哪攒的二百两银子巨款?
秦德威连忙回头,对落在后面几步的长随冯元招手:“快扶你家老爷上轿!真喝多了,居然已经开始幻觉发财了。”
冯元为难的看了看冯县丞,然后小声对秦德威说:“我们冯家乃是松江大户,家中有良田万亩。”
江南苏松常,一苏州二松江三常州,天下最膏腴之地,还良田万亩...
我靠!真的假的?秦德威大惊失色,连忙又看向冯县丞。
只见冯县丞摆了摆手,很淡定的说:“些许家事,不足挂齿,君子之交淡如水,钱财之事谈多了就俗气了。”
秦德威忍不住质疑:“小的读书少,二老爷不要骗人。如果真是江南万亩大户出身,那二老爷怎么手头只有二百两存银?”
冯县丞长叹一声,开始回忆杀:“当年进京赶考时,老母将家中存银二千给了本官。”
二百两在秦德威眼里都是巨款了,二千两就更不要说了,但这个数字才能配得上万亩江南良田狗大户的身份。
“在京城时,本官一时喝酒误事,借了一千五百两给别人,看样子要不回来了。”冯县丞唏嘘着感慨着,往事不堪回首。
秦德威无语,看冯老爷你今天也喝多了,要不你也借给我一千五百两?而且我一样也还不起。
冯县丞又继续说着:“然后就到了南京任官,数年来七七八八花费了不少,现在只剩这最后的二百两了,想不到也要离我而去,不胜伤悲!”
秦德威总算能理解,冯县丞为何会有那些不接地气的菜鸡表现了。
原来这是个没操过心、没做过事的大户公子哥,心里还有点正义感,然后运气好蒙中一个三甲进士当了官。
审案急眼后,公子哥脾气上来了,发狠拿棍子打衙役...
就是秦德威很有代入感的心疼那一千五百两银子,如果都借给自己,买回几个秀才毫无压力啊。
“到底是谁如此可恶!”秦德威咬牙问道:“竟然厚颜敢借一千五百两不还!”
他不是痛恨自己占不到便宜,而是身为幕僚最痛恨有人骗自己东家!
“哎,就是跟你说过的夏言夏拾遗。”冯县丞叹道,又帮着解释了一句:“他倒也不是故意撒赖,是真还不起。不过你说他这两年真的能入阁?”
秦德威:“...”
冯县丞很敏感的觉察到,秦德威虽然不说话,但眼中轻蔑之色闪了又闪,不禁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秦德威摇头晃脑的说:“我一直以为,二老爷你和夏拾遗是志同道合、意气相投,原来你们竟然是如此肮脏的金钱关系!
我一直以为,二老爷你人品清粹,志行高洁,却不料二老爷你竟然也会下重注投资朝中潜力股!”
冯县丞悲愤的说:“本官当年真就是喝多了,然后醉酒失节!你怎可如此污蔑本官品德!”
“那还开什么钱铺啊!”秦德威不知从哪来的愤愤不平之气,“二老爷还需要赚钱吗,找家里要钱不就行了!”
长随冯元代替答话说:“如果家里送钱来,只怕主母就跟着一起过来了,老爷性子受不得拘束。”
秦德威不想说话,甩了冯县丞埋头疾行,操心操那么多干什么,都是瞎操心!
冯县丞只觉得莫名其妙,对长随问道:“秦小哥儿为何突然来了情绪?”
长随略加思忖后答道:“听说十多岁少年人,脾气经常会变得别扭古怪,秦小哥儿大概也是岁数到了。”
“秦小哥儿毕竟名份上是西席之宾,还是对他宽容些!”冯县丞很大人大量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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