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宝明白殷老太太肚里那点弯弯绕绕,不过她等会儿要去赴约,需得静默些,遂她很乖巧地点了点头,“我晓得的,只要大姐姐不找我说话,我必定不会说什么。”
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细想想那么多的事可不是伊姐儿挑起的?
就是宛姐儿那事不也是?
果然,没有脑子光有一张利嘴伤人又伤己。
殷老太太沉默间,马车行到了人流,隐隐约约能听到鼙鼓声,坐在车板儿的胡妈妈撂了帘子,探头进来。
“老太太,方才车夫说今个儿端午,观竞渡的人多拥堵,马蹄伴起了蒜,所以想来请问老太太,左不过还有一射之远,莫不下来走过去?”
沈南宝听闻,借着被风鼓胀飞扬的车帘往外眺了出去,官道两傍都挤满了人。
女的贴着花钿,穿着华服,婀娜摇曳在大道上,因着节日没有带帷幕,所以露出了那皎皎如明玉的脸蛋,在天光下笑得璀璨夺目。
男的穿着锦服,腰间配着七事和繁璎,随着举动,沉甸甸地往下坠,幞头上飘垂的巾带也尔雅飞扬起来。
大抵殷老太太也觉得人多势众了,又想祭祀鼓还没擂,便点了头,叫阖府的人们都下了马车,慢慢往靖水楼走去。
或许是方才沈南宝的话提醒了殷老太太,遂到了靖水楼,耳提面命了沈南伊一番,“今个儿攸关你二妹妹的亲事,更攸关沈府的前程,你将嘴巴给我夹紧了!要是再像头几次那么起衅,家法伺候!”
沈南伊呢,不晓得是不是之前萧逸宸那一箭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还是彭氏说了什么,反正听到这话竟没气,睨了一眼沈南宝,便欣欣然笑道:“我晓得了。”
如此,殷老太太才放心地领着众人上了靖水楼雅间,绕过了插屏宝格,见到早早在里间候着的知州通判的夫人和大公子梁越。
虽说从前都未见过,却并不妨碍殷老太太热络地迎上去,“来得路上人多抢攘,将大道堵得水泄不通,所以来得迟了些,可叫你们好等了一阵儿,你们勿要见怪才是。”
都是场面话,孔夫人也是信手拈来,“我们也才来不久,先坐罢。”
就这么一众人落座下来,孔夫人这才指着身边青色襕衣的男子,笑道:“这是犬子昌明。”
沈南宝视线便调到了梁越身上去,中等的身量,端正的五官,不说美玉标致,却也不至于眼眍齿巴。
要说这样的门第不算得什么好,但是沈南伊先前说得也没错,好歹人家是个嫡长子,凭什么千里迢迢要来找个小娘生的姑娘作妻。
所以沈南宛辗转反侧了经日,甚至觉得怕不是梁越生有怪疾,又或长得泥涂无色,这才把主意打到了离知州千里的金陵这里。
也因此,虽说从前见过萧逸宸、谢元昶那样金玉碾就的相貌,如今看到梁越长得还算齐整,又不以衣着为事,想来是个不虚华表的实在人物,沈南宛竟出奇地觉得合乎心意,慢慢两颊飘忽起了薄红。
孔夫人见状,趁热添柴地又向梁越介绍起殷老太太他们。
“这是老太君……这便是沈府的二姑娘,宛姐儿……”
提到沈南宛时,加重了几分语气。
梁越是个有主见的,听到母亲这么说,心下了然,待得孔氏,他便站起身来,磊磊一拘礼,竟生出一番读书人的清气神举。
“老太君……”
依次唤过了,最后又唤了一声二姑娘,“不若我叫你二妹妹如何?”
沈南宛颔首低眉,款款的一屈膝,“我年岁小你,你如此叫我是合乎情理的。”
没有逾越半分,趁着这话要哥哥、哥哥的唤梁越,也秉持着礼数没有拂梁越的面子。
梁越听罢,嘴角不经意地提了提。
就这么的打了一个交道,孔夫人和殷老太太眼神交替,便知道事成了。
心中攸关沈莳的巨石落下,殷老太太看向梁越的笑容便真切了许多,“你从前可曾来过金陵?”
梁越还是很守规矩地坐在位置行拘礼,“尚未来过,只听说过金陵的风貌有么浩盛繁华。”
殷老太太听闻,笑容愈发明亮了,“既如此,我便叫宛姐儿陪你上靖水楼台瞧瞧那龙舟争渡。”
梁越看了一眼孔氏,见孔氏点头,这才应了声好。
不过姑娘家单独跟男人跑总是不成样子,遂沈南宛道:“和我交好的嘤小娘今个儿也来了,我叫上她一路和公子你去。”
梁越听闻,脸上神情愈发和缓,笑意更深了,只点头道好。
沈南宝便见着他们一块儿出了雅间,潇潇落落地往楼台上去了。
约莫捱上了半盏茶的辰光,沈南宝起身道说要去更衣。
殷老太太怕她有搅和沈南宛亲事的嫌疑,便叫上沈南伊陪着一同出去。
一脚踏出门外,方方还观局不语的沈南伊立刻有了喋喋不休的气势,“四妹妹如今水涨船高,竟需得我像个丫鬟一样陪着了。”
沈南宝本就巴不得她不伺候,听闻这话便故意挑衅道:“大姐姐紧顾着这个,还不如多看看要说亲哪家。”
说起亲事,沈南伊眉毛怒扬,“向我说亲的人家不再少数,更何况我是沈府的嫡女,事关我的亲事必得慎之又慎,由得你多嘴!”
沈南宝见她拉下了脸,也不急,悠悠地笑,“大姐姐,您气什么?我是为你好才说这番话,毕竟您瞧瞧今个儿这事,是不是二姐姐的亲事笃定成了?那么二姐姐便是沈府的功臣,又是待嫁的姑奶奶,大姐姐素日欺辱二姐姐,大姐姐觉得二姐姐不会趁着这段时日好好报从前之恨么?指不定也要大姐姐作陪,伺候她呢!”
“她敢!”
沈南伊气咻咻不止,跺起了脚,“是不是祖母让我陪着你,你便不知好歹了,说些这么不知好歹的话!”
越说,心里越气,沈南伊竟阖了扇,恨了她一眼,“你自个儿去如厕罢!”
沈南宝见她言讫,一扭头,气笃笃地往一边人潮涌去,这才俯身问道风月,“什么时辰了?”
风月道:“盏茶的功夫祭祀鼓便要擂了。”
她晓得沈南宝今日要去赴萧逸宸的邀,心头有些惴惴的,“姐儿,万一大姑娘去而复返怎么办?还有人多眼杂……”
沈南宝循着路,悠悠眯起了眸,“大姐姐那个犟性子,但凡撂了话,锯着嘴都不会扭头的,至于人多眼杂,那该是萧指挥使细想的,哪里轮得到我们。”
说话间,领着风月在人流中穿梭。
毒辣的日头高挂枝头,照下来,在云集的商贩上耀出璀璨的金光,两道还贩卖着甘豆汤、荔枝膏水的香饮铺子,见到沈南宝,忙支着手吆喝,只道小娘子快来尝尝,甘甜可口还消暑解乏。
沈南宝似乎也被他们说动了,极认真的挑选起来,最终站在一四十多岁妇人跟前,问道:“这玉露饮怎么卖的?”
一点也不怵着那妇人面上糊墙似的傅粉。
大抵是装扮得太奇怪,没人愿意在她这摊子前流连,遂沈南宝成了她眼里的香饽饽,笑得见牙不见眼,“玉露琼浆,仙人所饮,小娘子要尝,需得似那嫦娥偷丸,方能奔月畅饮。”
风月见这铺子老板笑得眼角褶皱都堆起了铅粉,一脸的俗气,又说这么一通高深莫测端架子的场面话,不免嫌弃,“姐儿,我们还是去别的铺子罢,喝个香饮子罢了,倒喝出了个身份高贵。”
沈南宝心底有成算,听她这话便道:“前面有个月徊楼,我们去哪儿吃罢。”
风月想说不是赴约,怎么出来竟一径奔吃的去了,心中疑窦待随着沈南宝进了月徊楼,被跑堂的送进雅间,看到屋内那深深沉沉的人影时,方觉恍然。
原来方才那个妇人是萧指挥使的人,那妇人是在同姐儿打暗语!
兀自想着,那站在窗边向外正睇着的萧逸宸转过了身,露出那张丰润俊朗的脸,嘴角浮起轻微的笑,“四姑娘,玉露饮我方才叫酒博士备着了,等会儿子应当就来了,先喝口茶,去去暑气?”
那笑容就像深巷里的人伢子,藏着一把刀,不经意地给你一下。
但沈南宝不得不说,褪去了殿前司指挥使那么一层外衣,萧逸宸身上便只有读书人的清气,更遑论那双似月下深潭的眼,随着眼睫一掀,自弯出一派令人心折的春波。
沈南宝听到外头震天一样的擂鼓,咚咚敲着心窝,忙垂下头道:“多谢殿帅。”
眼神却不由自主飘向他的腰间,见那里挂着孤伶伶的七事,不自禁地抿起了唇,颇为同情地讶了声,“殿帅,今个儿穿得太过冷清了些,怎么不佩端午的繁璎?”
她心里有着自个儿的小算盘,却没顾忌到萧逸宸的处境。
他孤家寡人一个,哪里有人给他编那些玩意,至于中意他的那些娘子,虽说差人来送了佩饰,但大多鲜艳了些,佩戴出去少不得要遭那些同侪调侃。
萧逸宸牵了牵嘴角,一眼扫向沈南宝装备得齐整的那些玩意,只觉得这个小娘子在他跟前越发不拘了。
他不说话,沈南宝猜不出他的心思,不过她自有一番下台阶的话,“殿帅就算不喜好着这些物什,不过,过节就该有过节的样子,这样冷冷清清的出去,别人看着了妨不得生疑。”
她信誓旦旦地说着,通红着一双耳将装着繁璎和长命缕的绣囊递上去,“我正巧有多的,殿帅,您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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