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宝说着,忽而挪开眼,冲着外面唤了一声,“方官。”
门帘的穗子晃动,很快露出方官那张脸,“姐儿,您找我。”
沈南宝微偏过脸,见一众人都在庭外洒扫,这才看向方官点了点头,“你父亲是众所周知的花痴,日后你院内花草的大小事宜都由你来置办。”
方官死寂眉梢猛然跳了跳,没按捺得住的,她抬起头问:“姐儿是怎么觉得蹊跷的?大人捎来话,说是姐儿早晓得小的的身份了。”
沈南宝抿嘴一笑,“方官,那是荆桃,当以汲水灌溉的。”
风月恍然,又想起当时方官那一副古板方正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
方官愣在原地,一张脸在晨色里渐渐红了起来,半晌才缓过劲来,屈了膝齉道:“姐儿吩咐,小的自会砥砺照办,万不会再出这等错漏。”
沈南宝受用她的恭敬,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长睫垂下来,映得眸子深不见底,“你告诉你家大人,让他替我寻一个人。”
“何人?”
“绿葵,顾小娘从前的婢女。”
这话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说者无所顾忌,听者风月却惴惴难安,待得方官退出去,她忍不住道:“姐儿,您不怕隔墙有耳?”
沈南宝乜了一眼她,“怕,这不跟前就有个耳报神。”
风月被她揶揄地红了耳尖,“姐儿,小的说正经呢!你还开玩笑!”
见她蹙了眉,沈南宝也很装样的沉吟了起来,“倒也不怕,绿葵这人本就传到了大娘子耳边,若是今朝这话被耳报神说出去,到时她们不止要提心注意着寻找绿葵,还得摸一摸方官的底细,便没了闲心对付我。”
风月听罢,想起方才沈南宝的梦说,一时五味杂陈,眉眼打着官司的讪讪发笑,“是小的错处,姐儿但凡行事都自有一番道理,小的何必刨根问底?”
风月转过眼,看向绣架上颇具形态的绿叶,啧啧道:“姐儿这绣得细腻如画,完成了将它裱起来挂在屋里,定是好看得很。”
沈南宝迟迟地点了头,“确是要裱起来。”
她嗔了一眼懵懂样貌的风月,“不过小半月,爹爹的寿辰便到了,我就送这副万花捧寿给他。”
她说着笑了起来,一如前些时候沈南宝临案抄《药师经》的模样。
风月却从这样的笑容里咂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或许,其实从最开始,姐儿给老爷抄《药师经》便不是为了渴求那点父爱。
但刨根问底来道一番为何。
风月只能猜想可能一如先前的王妈妈、此次的佛经,都有着令人猝不及防的深意。
虽说这样活得太过艰辛,不过自目前这等父亲不爱护、祖母不怜疼的状况来看,倒算是极好,没了希冀,心就能如铁,刀枪不入,谁也伤害不到。
沈南宝不知她所想,素手拈针,一针一针地打发掉了闲暇辰光,日子便如那月上柳梢,平静且不动声色地来到了沈莳寿宴这天。
沈府上下的姑娘都因而解了禁。
风月许久没出去,所以显得很是精神抖擞,一面替沈南宝换着花笼裙,一面喜笑颜开地道:“听说今个儿来得人比上次的还要多,这大抵便是爷儿们同足不出户的娘子们的不同罢。”
说着,又寻了件翠蓝色的短襦,推着沈南宝到镜前比划,“小的听说昨个儿三公子也回来了。”
对风月来说,阖府上下只有沈文倬对沈南宝好。
如今这唯一一个待沈南宝好的人回来了,虽说也不会改变什么,但到底是令人开心的。
沈南宝望着那鲜亮的服饰,转过头顾盼窗外,盛夏的时节,滚滚热浪荡得红绿如波,却荡得她情绪有些怅惘。
“三哥哥回来,那也是因着爹爹,因着自个儿的小娘,自个儿的姐姐遭了事才回来,又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好高兴的……换一件罢,到底没及笄呢,穿得这么张扬,落人口舌不说,只怕大姐姐那里又要有怨气了。”
这话说得无可奈何。
听得风月也叹了气,挑了件藕粉色给沈南宝换上,简单梳了个小髻,并了几朵簪花就去宴席厅。
或许是因先前那事,为了消灭大家的猜忌,殷老太太早早地就在那儿坐着,奕奕的一张脸迎着每一位登门入室的客人。
瞧见沈南宝跨进门槛,殷老太太扬起的嘴角微微耷了一下,“宝姐儿,你过来。”
沈南宝应声上前,待得尚有几步远时,她屈了膝,“祖母。”
也没有多说其他的话,省了殷老太太一番口舌,却没有取悦老太太半分,反而更像个疙瘩结在了心上。
“你今个儿就跟着我,我去哪儿,你便去哪儿,有夫人问起你,你方开腔,听明白了么?”
言辞里有提防的况味,沈南宝嗤嗤扯了嘴角,“明白。”
灯火照亮了她如水的目光,明明淡得咂不出味来,却看得殷老太太心跳如鼓。
若是从前,殷老太太只觉得有轻而易举地拿捏了她。
如今,接二连三的事发,让殷老太太不得不多绕几个弯来另眼看待她,也是如此,越看越发胆战心惊越发来气。
倒是小瞧了这个婗子。
不动声色地耍得他们一干人团团转。
要是再不警醒着,只怕日后跌进泥淖的就不止是宛姐儿,还有整个沈府!
殷老太太兀自深想,晃眼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沈南伊和穿着朴素的沈南宛一前一后的踱了进来。
穿得迥异,神情却在望见殷老太太时如出一辙地讪然。
“祖母。”
大抵是过去了这么些时日,那些情绪都有收刹,所以沈南宛看着还算端稳。
沈南伊倒有些暗室亏心地阿谀起来,“祖母可大好了?”
这话一撂,殷老太太那张脸便垮了下来。
暗啐这个大姑娘也不知道是根上出了错,还是平日教导没曾仔细注意着,反正小时候看着多伶俐的一人儿,怎么越大了越愚蠹。
长着一双眼是瞎的,都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翕着一张嘴只知道吃,也不过过脑子就说话。
一旁好闲唠的知州夫人凑上来,笑道:“老太君,您不是说前些时候那咳血是上了火?怎么的又是病了?”
沈南伊再不济也明白自己捅了娄子,脸一霎白了,讷在原地如雕塑样儿。
殷老太太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还是那副笑貌,“前个儿日子不是落了雨?我这膝盖受潮气就犯疼了起来,一连几日都没出得了房门,今个儿伊姐儿见到,所以来问我膝盖好没好。”
知州夫人哪能就被这三言两语打发的,当即就笑,“我母亲同老太君差不多年岁,先前落雨倒没有疼得这般厉害。”
殷老太太睨了她一眼,回过头却抚着膝大叹,“这便是人与人的不同,你母亲生活的精细,不似我,从前像你们这岁数时,什么冷的冻的都不顾忌,起初不觉得什么,靠着年轻身子骨好捱了过来,临老了便显出了后果,病也多了起来不说,也日日犯疼,可见古人说得没错,‘种豆得豆,种瓜得瓜’,我如今还拿这话教训姐儿哥儿们。”
一语双关,说得知州夫人不知接什么话,只得心中暗啐,明面上点个头唱个肥喏,另寻了借口讪讪走了。
沈南伊这时才诺诺地道:“祖母,是我不好……”
殷老太太捧了茶来啜,看也不看她的道:“不必说了。”
自殷老太太来看,沈南宝固然是个眼中刺,但到底有她生母那个由头,也不是自身边养着的,没有多少的情分,发生了这些事她也没有那么多心伤可道。
伊姐儿和宛姐儿便不同了,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
一个糊涂又拧巴,只顾自己;
另一个则是唱大戏的,日日都唱得好听,临到关头却捅你一刀。
但殊途同归,都能气疼死她。
也叫殷老太太生出一些力不从心:是她过错了?所以才饲了些虎患在旁?
这么想着,转眼在各式嘈杂的人声里看到沈文倬穿了件皂纱襕袍,清风霁月地走进来。
其实也不是各个都如此不孝,倬哥儿还是好的,他昨个儿回来第一个见的就是她,还嘘寒问暖了好久。
像是拨得乌云见月明般,殷老太太脸上的笑意重新焕发的生机,“倬哥儿,你怎么来了这里?怎不去前厅随你父亲接待客人?”
男女厅一向是划开的,不过沈文倬是内男,倒不拘泥这些。
沈南宝察觉沈文倬视线如蝶落在她身上,很快振翅飞开。
“开国伯爵夫人来了,我想着她没来过我们这处,便自作主张领她到了偏厅去。”
开国伯爵夫人就算没来过沈府,素日也是出入各种宴请,哪里会怯场,而今到了偏厅摆明了是有话要说。
殷老太太不知何故,只是命沈南宝扶着她往偏厅悠悠踱去。
沈南伊目光茫然地追随沈南宝瘦削的背影,忽然福灵心至,兜头恍然了过来。
“这事过去多久了?怎么那个谢小伯爷还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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