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芒一闪而过，雾影瞬间欺近赵安柏，一刀横扫过来。赵安柏心下一惊，立刻侧身躲开，左手向那雾影拍出一道符咒，右手飞快结印，把符咒隔空引爆，似乎稍稍驱散了一点雾气。
赵安柏借这爆炸的片刻果断向外疾跑拉开距离，反手掷出两张黄纸红字的符咒，紧接着双手食指、小指相抵，结了一个法诀。“鬼妖丧胆，精怪亡形。”他低声念道，随即金光四溢，几乎像闪光弹被引爆，震破了黑寂的夜色。白珺连忙用手臂遮挡眼睛，即使如此还是觉得强光刺眼。
赵安柏所用的「金光咒」，算是民间常用符咒里最强力的符咒之一，对付源生于黑夜的妖怪更是极其有效。金光散去，原来的红雾只剩丝丝缕缕，赵安柏不禁舒了口气；左手探入挎包，只剩下两三张符咒了。
——不对。
背后有风声。
——怎么回事。
不是风声，是破空声。
——怎么办。
声音很近了。
——要用吗？
缠绕着红雾的刀锋向赵安柏的头颅直劈下来，刀势凌厉，便是预判到了也难以招架，更何况赵安柏是背对着雾影。
“要命。”赵安柏微抬右手，轻轻捻了一个结印。
空气仿佛骤然凝固。正朝他后脑勺砍下来的刀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接住了，硬生生停在空中，再不能向赵安柏靠近。旁观的白珺刚反应过来雾影的偷袭，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看到这离奇的一幕：没有符咒，没有光，没有法器。那把刀出人意料地被挡下了。
“嗯？”持刀的身影似乎也吃了一惊，但很快提刀回身，从半空又斜劈下一记刀光。赵安柏竟悠然站立，不躲不闪，右手的手印不变，只是轻轻把手心向上翻去，顺势向下一沉。
一声闷响，雾影被猛地撞开，跌落在地。
转身面向妖怪，赵安柏见它还要起身，低声道：“别动。”说着把右脚向前踏了半步，看准卦象，暗施法力，一下子把雾影的身形定了一定。
「易」，第十二卦「否」：“天地不交，万物不通。”
眼见妖怪僵在原地，赵安柏立刻变了个手印，几道妖力自他身边激射而出，像是要化作牢笼将它捉拿。但是尚未触及那妖怪，它已经纵身逃开。
……「易」对这妖怪好像没什么用啊。赵安柏暗自盘算着，估计关于这个妖怪的调查任务在除妖人协会里至少能排到「庚」的级别——也就是说，差不多需要七八个自己才能解决。
很棘手啊。
雾影再度袭来，刀锋映着红光直取赵安柏的咽喉。赵安柏灵巧地后撤一步，再次以凌空而出的妖力挡住攻击，妖怪的刀被硬生生格挡在半空中。趁这间隙，赵安柏急忙抽出符咒，刚想给它正面再来一击，忽然看到那刀锋猛地斩断了自己的法术，下一秒就能砍断自己的脖子。
“真是要命。”赵安柏左脚后退半步，身形一晃，瞬间已拉开一米多的距离。
「易」，第三十三卦「遁」：“勿用而攸往。”
雾影快速扑来，起手就是一刀。赵安柏反应也快，反手扔出最后两道符咒，炸出一团火花，转身就跑。
“打不了打不了，这要死人的。”他一边跑一边招呼傻站在旁边的白珺，“快跑，这家伙太可怕了，下次再战。”
“啊？”白珺也立刻动身，跟上赵安柏的脚步，“但，留它在这儿，很危险吧？”
什么留它在这，说不定半分钟就追上咱俩了。赵安柏在心里飞快地拨着算盘：要不要把这个小伙子当诱饵扔出去？总不能在这么个小地方把自己给赔了。但是因为失职造成人员伤亡可是要赔好大一笔钱的。不过自己买了保险……
“喝！”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雄浑的低吼，赵安柏回头一看，一个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彪形大汉正扑向那团雾影。这救兵来得及时！他心下暗喜，停下脚步，打算回去助阵。借着一旁的路灯光，他看见那大汉一拳砸在那团雾影的大约是脑袋的位置，然后——直接伸出左手抓住了它的脖子。
怎么做到的？赵安柏大吃一惊。他定睛一看，那大汉紧接着又是一拳。不，不是拳，是手指弯成爪状，直直地刺向妖怪的面门，探入雾气之中。赵安柏浑身一抖：这一爪的位置要是放在人身上，大概就是穿过眼窝伸进了脑壳里。下一刻他远远地感觉到大汉的气息暴涨，随即猛地把手从妖怪头颅里抽出；围绕在妖怪周身的雾气很快散去了，仅剩里面那个人形，像一具死尸一样毫无动静，任由大汉抓着脖子把它悬在空中。
“啧啧，陈大哥啊，太凶残了。”赵安柏感叹了一句，向大汉悠然走去。虽然在夜里看不清他相貌，但赵安柏看那架势就知道这大汉是谁。除妖人协会的调查员三成是大门派出身（比如赵安柏），六成是小宗门小流派，只有一成左右是没有宗门背景的；此人陈继武就是这十分之一的典型代表。他既没有什么独特的符术法诀，也根本没有强力的法器，完全是靠自己的拳脚在明州的协会里打出了名声。刚刚他那一套擒住雾影的狠招，唤作「抉眼」，传说是由钟馗的法术演变而来，其实只不过是民间最常见的除妖伎俩，随便哪个小道士都能比划两招；但是搭配上陈继武的力道，使出来的效果就完全不同。身手不凡，再加上此人性情刚强正直，协会里几乎无人不敬重他，像赵安柏这样的后辈都是客客气气喊他“陈大哥”。
待赵安柏走近时，陈继武已经把那妖怪手上的刀轻松抢了下来，拿在手里似乎在仔细打量。赵安柏老老实实站在旁边，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试探性地说：“陈哥，你能赶过来真是太好了，不然我根本应付不了这家伙啊——大哥是正好在附近还是怎么？”
陈继武却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额，我听说大哥是出差去了，然后呢，我本来是在附近区域巡逻的嘛，协会就安排我今天帮忙也管一下大哥这个区域。没想到出了这么个意外，哈哈……”
“嗯。”陈继武应了一声。
赵安柏捉摸不透他的意思，而且心里还打着自己的算盘，于是接着说道：“大哥来处理这一片的状况肯定不在话下，不过啊，那边还有个被波及的普通人，我先送他去医院做个检查，然后到协会去登记一下情况，额，大哥觉得可以不？等把必要手续办完我马上回来给大哥帮忙。”
陈继武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一言不发。
“那……我先走啦。”赵安柏被他看得有些发憷，直感觉心里的一点小心思全被看破了，说完就赶紧离开。小步跑回白珺身边，看了眼他神魂未定的模样，无奈地问道：“小同志，受伤没有？”
白珺摇摇头，盯着赵安柏的眼睛发问：“我想不明白——那个拿刀的妖怪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和我家有关？它是被关在刀鞘里面吗？它为什么又要救我——”
赵安柏拉上白珺走开几步，回头看看视野里没有陈继武了，忽然非常郑重地把手搭在白珺肩上：“小同志，这些我可以慢慢和你解释，现在我要和你说个最最关键的事——你刚刚有没有看到我使出的法术？”
“符咒？”
“除了符咒。你有没有看到，我……”赵安柏似乎有些不太情愿提起这个，“什么也没用，忽然挡住了它两刀？”
“嗯，有点印象——”
赵安柏双手按住白珺的肩膀，眼神中半是威胁半是请求：“别，把印象忘了吧，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就是说，如果让别人知道我会用这种法术，我就会……很危险。所以，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和别人提起这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到白珺在冲他使劲眨眼，但没能理解：“怎么？”
话音刚落，他感到一只手搭上了肩膀：“小赵啊，你可千万千万，要和我聊一聊你这个法术啊。”
赵安柏的心瞬间冷却，他明白自己这回算是栽了。
转过身，看见一个清癯俊朗的中年男子正温和地微笑着。赵安柏勉强也笑了笑：“哈哈，严老师……”
“四舅！”一旁的白珺忽然叫起来，“你怎么来了！我和你说——”中年男人笑着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等会儿再说。
这俩人是亲戚？赵安柏一下子没想明白。之前这小朋友说家里的古董是舅舅送的，摆放也是舅舅，结果这舅舅居然是——
严文恪笑着说：“小赵，我一直听说你的「易」练得很好，没想到这招「六气御变」也相当不错啊。”
闻此一言，赵安柏感到双腿有些发软，差点瘫坐到地上。叫严文恪“老师”是表示尊敬，因为他可以算是全明州最有名望的除妖人之一：燕京「金珑阁」老阁主嫡出第四子，冶制妖器的天赋无人能及，而且在除妖阅历、符术见闻等方面都是第一等的行家。自己的招式居然被严文恪看见了……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瞒不过的。
“「六气御变」，确实厉害呢。”严文恪一脸和气地看着赵安柏，“只不过，听说这招是只有你们宗门的内门才能学的吧？外门弟子偷学宗门绝技，按你们的规矩，是剜目还是割舌来着？或者都要？”他顿了顿，笑着问道：“小赵，你是什么时候转到内门的呀？”
“严老师，我，哈哈，其实这里面呢，有些特殊情况。”赵安柏额头上直冒冷汗，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应该怎么脱身。之前并不是没有设想过秘密被发现的情况，但实在没想到居然是在一个日常的巡逻任务里出了岔子，结果还撞上了一个大人物。打感情牌？严文恪和自己不算熟。封口费？自己不过一个给协会打工的社畜，拿什么贿赂他那个级别的大师？或者就想办法和他说说理，毕竟严文恪也没理由一定要把情况通报给自己宗门。赵安柏在短短几秒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念头，正犹疑不决时，思路被严文恪打断了。
“别慌，我只是了解一下情况，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严文恪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这法术，是自己想办法偷学来的呢，还是有人教你的？”
赵安柏一听这话，就知道严文恪可能知道些内情，一下子有了些希望，觉得他估计能替自己保守秘密。但念头一转，还是把心一横，低低地说：“我不能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现在不和我说，难道等你回宗门受刑的时候说吗？”严文恪笑着拍了拍赵安柏的肩膀，“我只是想知道——这是不是你从后山学来的？”
赵安柏沉默不语。
“我以前认识一个——朋友，是你们内门的，后来犯了大错，听说被关到你们后山的地牢里了。他那手「六气御变」也非常漂亮。”严文恪看见赵安柏的神情有些变化，接着说，“很可惜，他好像被惩罚得很惨，剜目、断指、膑脚，成了个废人。我不知道——他还活着吗？”
“……我出师离开宗门时，还健在。”赵安柏抬起头，直视严文恪的双眼，神情复杂。
严文恪淡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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