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偶尔牵手么？”
少女呈十字型交叉着的手指，轻轻勾起了我的右手。
“……好啊。”
大年三十的晚上，小区里几乎见不到任何人。
与之相衬的，则是灯火通明的各家各户。
仿佛是要覆盖我以前的回忆一样，荒废的大门、空地、小片树林，我们又重新走了一圈。
最后，是在那小片树林旁边的滑梯乐园。
没有吵闹的小孩子们，它现在仅剩的游客，只是我和莫歆两人而已。
“是这里……”
“是这里呢……”
我和莫歆同时停下脚步，看向同一个方向。
在昏暗路灯的照耀下，我们渐渐看清了那里的场景。
灰白色的石质长椅，与铁质的秋千，静静等待着游客的到来。
与她一起的久远记忆渐渐清晰。
不自觉地，握紧了身边少女的手。
“哎？”少女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向我，歪了歪头，紧接着又露出了微笑，同样反过来握紧了我的手。
这里，是我和莫歆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当时刚大学毕业回家，大半年没找到正经工作、浑浑噩噩的“我”；
因父母闹离婚而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挽回、失声痛哭的她。
就在这里相遇。
连日期我都回想起来，是那一年的5月25日，莫歆生日的那一天。
现在想来，那也许就是命运指引的一种。
双手拉住我的手臂，少女身体微微前倾，耷拉下了眼角，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态：
“哥哥……能不能背我出去玩？”
仿佛是从回忆里复现当时的情景一样。
虽然还没想起完整的对话过程，但我记得，“我”当时的回答是——
“……可以哦。”
老实说，尽管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当那份温度紧紧贴着我的后背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却还是：
“好重。比以前重多了。”
“哪有！净重才94好嘛！？”
“原来已经破百了？”
“才没有啊啊啊！！！”
很好，会心一击。
笑了笑，我改变方向离开这里，转而向小区外面的沿江路慢慢走去。
渐渐地，行人开始变多。
不知道我和莫歆这个样子，看在别人眼里会怎么想。
不过，那怎么都无所谓。
“哥哥，可以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吗？”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少女轻轻地说了句话。
脚步稍微顿了一下。
“哎哎！那就算了……”
“可以。”
“那就算……哎？哎！？真的？”
“嗯。”
“真的真的？”
“当然。”
我又重新迈步，一边望向赣江的夜景。
潺潺流动的江面上，被各种3D投影渲染地光怪陆离。
一如沉淀在时间里的往事。
“不过，那可能要说上很久……”
“……只要哥哥愿意说的，我都想听。”
……
“……2014年10月17日，在赣江大桥上出了一场连环车祸，有一辆车被撞出栏杆，坠进了赣江……”
从出生到成为孤儿，到与那些所谓的亲戚决裂，再到被送进孤儿院遇见了月……这是我人生的前十年。
与月相识再到熟悉，到一同上学，再到那地狱般的时刻——月，消失了。
再之后的事情，我没能再开口讲述。
假如能毫不犹豫地放下，就会轻松很多，自己就不会给其他人添麻烦。
假如不强迫自己割舍，就只会碰上各种辛酸和苦涩。
我知道这样的道理。
“那是不是很不公平呢？”默默听完了我的话，少女幽幽地嘟囔了一声，“哥哥你一直想着那个叫‘月’的姐姐……”
“……”
“没关系，我知道的。”
从我的背后跳下，她转至我的面前，伸手指了指自己别在长发之间的那枚发卡——
粉色满天星的样式，很适合她。
——还带着些羞涩的微笑。
“哥，你知道粉色满天星的花语是什么吗？”
……
除夕夜的江边公园，似乎正在开展一场社区活动。
远远看去，非常热闹。
于是，她提议去那边看看。
而我的心思，还恍惚地停留在刚刚她说的话中。
粉色满天星的花语，我应该有了解过。
但是在这突然说起的一瞬间，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把手机拿出来，正准备开机——
“过来过来！”少女忽然牵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公园里的偏僻角落。
她的手里，拿着两个熟悉样式的东西。
借助朦胧的月光，我看清了它们的模样。
这是——
孔明灯。
今天是除夕夜，是每年唯一免受“烟花爆竹禁令”的日子。
“如果有什么话想和那个姐姐说的，就写在这上面吧！”微笑着，她将笔递给了我，“我也来写。”
默默接过笔，我望向不远处那片熟悉的矢车菊花田——
一时间忽然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如果向月告别的话，我应该说些什么？
如果此时她在我面前，我应该怎么说？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写了几个字。
歪歪扭扭地，非常难看。
“哥，看看你的？”
“喂喂，可别那样说话。”
“嘿嘿。”
看了看少女手中孔明灯上面的字，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
啊，原来是这样。
我和她，写了一样的内容——
[谢谢]
就是这样。
点火、然后静静地等待。
“三、二、一！”
待孔明灯完全成型，我们同时松开了手。
橘红的火光如落叶一般，在半空短暂地飘荡了一会儿，便直直地朝地面坠落而下。
没有任何挣扎。
呵，看来是拿到了两个残次品，运气真差。
正准备把它们捡起来处理掉——
就在这时——
一束火光，从赣江对岸直冲而起；
紧接着，无数火光追随着它，在那洁白的月亮之下、在那星空之下——
绚丽地绽放。
东方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轻风，轻轻地将地面上的孔明灯带起，重新升腾到了半空之中。
仿佛是依恋一般，在我们身边徘徊了几秒，然后不再犹豫，与成百上千的孔明灯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
飞向遥远的夜空。
“哥哥你快看！”
“嗯……”
呆呆地望着天空，不知何时，莫歆拉住我的手，紧紧地靠在我的身边。
在极近的距离，我们凝视着彼此。
在焰火的巨大轰鸣声中，尽管她的声音非常细微，我也还是听清了她说的话——
潜伏在她心里的、最深厚的感情——
“那个……嗯……我啊，怎么说呢，其实只是想成为能让你每天都锦上添花的存在哦。”
“因为我……超喜欢哥哥哦。”
“嘿嘿。”
得意地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是我屹今为止从未见过的、饱含着心意的笑容。
是这样啊？
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简直太犯规了啊。
可以接受现在的自己；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强而有力的灼热，在眼眶四周翻滚不已。
如果是“我”，这个时候肯定就会接受她的感情吧。
但是——
对她还是对“我”，都太不公平了。
我知道的。
因为“我”——
已经死了。
死在生日的那天早上了啊。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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