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萨里斯垒眼下地位最高的两位大佬都已经发话，那么在场的小兵们便没有其他的选择，在各自队长与士官的指挥下，才刚刚从魔法术式所造成的的“效果”中恢复过来的士兵与佣兵便开始了将逃难者们收拢起来的尝试。
这个过程不能说是一帆风顺——虽然摩兰德和克里夫强有力的管制命令让这只不似帝国军般纪律严明的部队多少收敛了些，但不论是早就习惯了不受规则管控，肆意妄为的佣兵们，还是那些有着长久散漫、跋扈恶习的城卫队士兵，都显然不会对这些刚刚对自己推推搡搡的难民什么好脸色。
许多士兵选择用刀剑和眼神做威胁，以让那些灰头土脸的逃难人快些站成队列以便管理；更有些佣兵和士兵一幅掠食者般恶狠狠不断打量着那黑压压的人群，似乎正在心底盘算着该怎么找那些胆敢在自己面前轻举妄动的难民们秋后算账。
而那些本被求生本能所操纵的村民们在冷静下来后也不由得为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捏了一把冷汗：城市里兵老爷凶神恶煞的程度方圆十数里可谓人尽皆知，自己刚刚恐怕只要稍有过分的举动，那些神情淡漠、腰间挎剑的士官们恐怕就要下达“斩杀”的命令了吧。
念及于此，恐惧与后怕便如洪水般滚滚而来，那原本躁动不安、喧闹嘈杂的人群即使在术式效果完全结束后也并没有再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逃难者们低垂着头、瑟缩着在士兵们的呼喝声中步步后退，直至排成歪歪扭扭的许多纵列，仿佛待宰羔羊般等待着主人的审判。
这差距之大若天壤之别，可却荒唐的是旧世界的现实。
站在人群之中，同时负担着士兵们的敬畏，佣兵们的好奇与村民们的畏怖，莫德特仿佛雕像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真尴尬啊，看得我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如果你真的想在这些人类面前摆出一副仁慈的模样，那我可劝你别浪费那力气了——我对这些人类的秉性再清楚不过了，不论你做了些什么，像你这样在他们眼中与‘上位者’一词挂钩的绝对强者，所能得到的都只他们的畏惧而非感谢。”
小人灵巧的穿过人群来到了年轻人的身边，她憋着笑，用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拍了拍莫德特的腰。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得到人们的感谢，人们也没有必要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对我感恩戴德——说句冷酷的话，我的所有所作所为都只是任务、都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私欲而流于表面的单纯‘行为’。”
视线仍不偏不倚的紧盯着那些在士兵们的威逼下逐渐排成队列的人群，莫德特这般说道。
“不是，你在装什么酷啊，我想没有哪个真正冷酷的人会说出你这样的话来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问你，你在这儿呆站着干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作秀失败，尴尬到有些绷不住了？”
将莫德特所说的怪话权当做是这个年轻人固有的故弄玄虚，小人瞥着年轻人的侧脸，如此揶揄着。
“啊，的确。我是有些尴尬...因为我想起来，我在那个大恶魔普拉达克面前的表现比这些村民们来得还要差劲。”
目光无焦点的注视着虚空，莫德特说着，思绪似乎已经完全被现实抽离，陷入了回忆之中。
耶露莎短暂的屏住了呼吸。
因为，她此刻分明在这个能以蛮力手撕钢铁、能不眠不休战斗彻夜，仿佛目空一切般对万事漠然的“不死的”年轻人的脸上看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恐惧。
这是朴素而又简单的情绪。
但耶露莎从未料想到自己会在这个似乎无所畏惧的年轻人身上看到这种情绪。
“...魔军吗，你小子，究竟遭遇了什么？”
收起了方才嬉笑的情绪，小人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说实话，耶露莎打心底里不相信魔军还能够卷土重来。
开什么玩笑，人类帝国为第三次辉煌远征投入了百万大军——在人类两千年的历史上，还从未有国家能够纠结起如此大军，也从未有哪次会战能够像那次伟大远征一样投入那般大量的魔法师、魔导武器和林林总总的无数物资。
在这样庞大的投入下，即使是魔军也应当被彻底击溃了；秩序世界应当已经取得了彻底的胜利才对。
若非如此，那耶露莎根本无法想象魔军究竟有多么恐怖。
“我不是吟游诗人，我不会将我的过去当做故事传唱，但我可以告诉你，魔军摧毁了我的一切，我的家乡，我的家人和我自己。”
莫德特的语气并不沉重，就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一样。
“我是个小心眼的人，不管是谁，只要是敢抢走我心爱事物的，我的字典里都没有原谅二字...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我怕了——说来实在尴尬且可耻，虽然我言辞凿凿的说我会一定不会宽恕，但在面对普拉达克时，不要说复仇了，我从头到尾都只能感受到恐惧。”
“在我6岁第一次面对污染魔物，被撕咬出肠子时，我没有感到害怕。”
“在我15岁第一次面对魔法师，被魔法轰掉半个身子的时候，我没有感到害怕。”
“然后在我19岁成年后，在我原以为我已经无所畏惧、天下无敌的时候，我遇上了那个大恶魔。”
“或许直到那一刻，我才终于发现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会颤抖、会恐惧、会哭泣也会绝望——与芸芸众生别无二致，也与无所畏惧、天下无敌这样自负到可笑的词汇毫无关系。”
莫德特的目光有了焦点，他低下头，看向那满脸凝重与惊讶的小人。
“你曾经说我没有目标是不对的，只不过是在平白无故的浪费人生。你是对的，我确实是在浪费人生也在浪费生命，因为恐惧让我举棋不定。”
“——你不会是想要杀死那个‘英雄破坏者’普拉达克吧？”
如果说魔军与恶魔卷土重来的话题便已经足够令人震撼，那么这不经意间从耶露莎口中蹦出的猜想便更是惊世骇俗。
“不是‘想要’，而是‘必须’。”
可莫德特的回答似乎是更上一层楼。
“我已经和普拉达克达成了‘契约’，时限为7年。7年时限一到，他便一定会来找到我、毁灭我和与我有关的一切。”
年轻人这么说道：
“而我，必须在那之前杀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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