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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耶露莎终于为最后一名士兵敷上药膏、绑上绷带时,旧世界那被包裹在薄云间的暗淡日轮已经自东方的山脉后向内城的这处小广场投下了第一缕阳光。
随手擦去因为连续作业而遍布额头的细汗,察觉到已经没有很多伤员被送到自己手边的耶露莎明白这座城市平安度过了最危险的夜晚。
所有的敌人都被击溃了。
最开始袭击城市的土匪野盗们早在骑兵展开冲击时便大多慌不择路的逃离了城市,只有少数胆子大、不怕死的家伙还留在城内想要浑水摸鱼...但这里可是佣兵们的老巢,这些土匪们除了“迫使”更多的佣兵加入到战斗中以外,可以说是什么目的也没能达到。
但也幸亏这些乌合之众自己逃离了这座城市,不然就耶露莎所接手的一些伤员所说,这些袭击者中的一些佼佼者战斗力不俗,深谙战斗之法,若他们前面投入战斗,恐怕就算有更多的佣兵加入作战也难以衡量胜负。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这些土匪抛弃大好的局势选择逃跑,但耶露莎心底有一个靠谱的猜想。
“(多半是我们亲爱的哈尔根的杰作吧...真是夸张,那个人类难道真的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天才?)”
土匪的士气的确乏善可陈,耶露莎在佣兵团混日子的时期经常能看到在佣兵组织完备的攻击下溃散的匪盗。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不堪一击的流民,绝大多数的土匪都有一技之长,让他们能够在旧世界恶劣的“竞争”环境中存活下来。
再说那些将萨里斯垒逼入困境的骑兵——在实际见过这些家伙的装扮后,耶露莎已经能百分百确定就是这些畜生袭击了自己所在的佣兵团——城卫队与奋起反击的佣兵们在“冠军”的指导下在街道拐角各处筑起了街垒,利用这些骑兵们对萨里斯垒地形了解不深的劣势,萨里斯垒的军民们从屋内、从屋顶组成矛林,分割、蚕食了大部分被街垒迟滞的骑兵。
其间,从未受过相关训练的城卫队和佣兵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来袭的骑兵在第一波冲锋之中就冲散了包括城卫队指挥本队在内的数支分队,在之后的游袭与困兽之斗中,这些凶悍的铁罐子又造成了更多的杀伤...具体的数字,耶露莎目前还没有耳闻。
可即便如此,这场艰难的胜利也仍值得人们为之欢呼;因为那可是以帝国军标准训练的标准旧世界重骑兵,这些人类冷酷无情、训练有素——耶露莎仍能想起自己在佣兵团中还来不及启动魔法阵便被这些骑马人类追杀的场景…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与城卫队和佣兵们对抗的骑兵数量很少,可能只有真正攻入萨里斯垒的一小半,绝大多数的骑兵据说在向主干道集结的过程中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到清晨时分居然就自己溃散了。
“(——这当然也是那个小子的杰作;啧…又是军队冠军又是肉身对抗重骑兵,不佩服不行呐。)”
完全能想象某人在铁罐子与铁蹄间来回冲杀场景的耶露莎苦笑着长舒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她曾一度十分担心莫德特能不能完成他的豪言壮语,担心自己的魔法阵究竟有没有帮上忙。
就算年轻人实际上是不死人…但耶露莎也不愿意看到他被敌人又一次的“杀死”。
“医师阁下,请问这个家伙的胳膊——”
就在耶露莎伸着懒腰想要释放那聚集在肌肉间的酸涩感时,一道略带拘谨的声音搅扰了她的思绪。
“...马匹践踏导致的粉碎骨折对吧,我还记得你的描述。发生什么了?是夹板松动了吗?还是肿胀?肿胀和压痛必须由专门的药膏解决,眼下我没有那种材料。”
只是瞥了一眼前来的士兵与他的伤处,耶露莎便以最快的速度从经由己手的近百名患者中回想起了这名士兵的情况,并询问起伤者的需要来。
“不不不!医师阁下您的治疗简直神了,我们从没有见识过这么专业的手法,这家伙的伤已经安稳下来了。”
手臂被夹板固定的士兵神色黯淡,双眼直直的盯着地面,并没有回答小人的提问。代替他回话的,是将他搀扶来的另一名只受了轻伤的士兵。
“只是…”
“只是什么?只要是和伤患相关的我一定尽量给出建议。”
并没有因为士兵吞吞吐吐的踌躇而皱眉,耶露莎一面平淡、但耐心的说着,一面检视着伤者的手臂。
“这家伙的手…就是那什么…还有恢复的希望吗?您看,您之前说过,如果未来状况不好要…要截肢什么的…”
犹豫了半晌,那名士兵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果然啊。
叹了口气,耶露莎摇了摇头:
“粉碎骨折的复位需要切开手臂直接对骨头进行操作,我现在既没有那个材料也没有那种环境——眼下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神魔法治疗,但萨里斯垒的教士…”
萨里斯垒的教士们都和戈隆子爵一起逃跑了——城卫队也是在战斗结束后才发现这一点的。
其实仔细想想也并非什么不合情理之事:帝立教会作为帝国疆域内最有权势的集团之一,怎么可能没有从地头蛇戈隆子爵那里收到任何风声。
虽然圣职者的职责便是为秩序女神代行救济世人之责,临阵脱逃的行为无疑令人不齿。但在帝国的第二教宗与圣座遥遥对峙的现代,恐怕也已经没有人能说出“圣职者是圣职”这样的口号了。
“我明白了,祝一切顺利,医师阁下。”
没有质疑或是争论,那士兵向耶露莎点头致意后,便扶着那全程都未发一言的伤兵离开了这里。
“保重。”
看着那二人离去的背影,又看着那些或躺、或坐在广场之上的伤员与空气中难以消散的浓郁药草与血腥味道,耶露莎的那句寒暄卡在了嘴边,成了细若虫鸣的嘟哝。
人类总是说亚人、非人、类人敌视人类、居心叵测,故而将它们隔绝在人类社群之外。
耶露莎虽对此并不苟同,可她却也的确不喜欢人类——甚至可以说她本应该仇视人类。
可每当看到这些在痛苦中将自己唤作医师阁下、唤作医生大人的佣兵、士兵、普通人之时,她仍不免觉得自己在草药、解剖书本间所耗费的时间皆是为了这一刻。
最可恶的人在争端开始前便已逃之夭夭、作壁上观,只留下些小卒、无关者为一切流血与死亡买单。
这就是旧世界。
这也是耶露莎不得不离开家乡的原因。
“阁下。”
“怎么了——?”
旧世界总是不给人深思的时间;就耶露莎这么想着并重新进入医生状态时,那出现在她面前的老人却令她一愣。
“感谢您对王国兵士的救助,医师阁下。萨里斯垒城卫队第1步兵大队大队长暨第7步兵团临时指挥官克里夫·法斯向您致敬。”
在耶露莎面前,一位留着八字胡、立如针叶树般笔直的将官在几名士兵和幕僚的簇拥下站定;他的双手紧贴裤缝,以一个极为标准的立正注目礼向耶露莎表达了军人式的敬意。
“…您过誉了,克里夫大人,为各位大人服务是我的荣幸。”
还从未有过被如此高阶级人类感谢的经验,耶露莎谨慎的用话术回应着,保持了对“人类军队”这一群体十足的警戒。
“不,就您愿意摈弃前嫌,救助人类士兵一事,应当感到荣幸的是我们人类,不仅如此,我们更应当为此感到羞愧,小人族的女士。”
“您无需惊讶:不求您的原谅,我因为曾经受上司指令参与过驱逐小人族的军事行动,所以略懂该如何分辨小人族的方法——在此我以第7步兵团临时指挥官的名义以及克里夫·法斯的名誉向您起誓,城卫队将担负起保护您的责任,我也绝不会允许城卫队内存在歧视您的士兵,”
威严的老将这般说着,言辞之间有着令众士兵感到奇怪的歉意。
“...那我便承您好意。”
耶露莎对自己难以隐藏的小人族身份的暴露倒并不意外,她不咸不淡的回答着,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说。
“不敢当。那么,我还有第二件事情想要让您悉知。”
知道耶露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对话的克里夫绕开了这个话题,继续说道。
“莫德特·哈尔根——请问这是否是那位和您一起行动的阁下的名字?”
“没错,我和哈尔根阁下搭伙行动...有什么问题吗?”
又是个敏感的话题。
如此想着,耶露莎双手环胸,仍用最简洁的话语回答着克里夫的问题。
小人可还记得那道从列日城传下的针对凡德尼兰大师相关人士的悬赏,不论眼前这个老人再如何客气,耶露莎也不会暴露哈尔根与凡德尼兰城邦的关系。
“您误会了,莫德特阁下在这场战斗之中无疑是中流顶柱。在各领主、司教、指挥逃离的现在,莫德特阁下甚至可以说是和我平级。”
克里夫那张雕塑似棱角分明的脸上表情严肃,不似作假。
“是这样的,这位莫德特阁下的行事有些...奔放,我的士兵们因为害怕这位阁下都不敢随意靠近,所以我希望您能帮城卫队劝诫莫德特阁下一番。”
“奔放?”
听到这个词汇,耶露莎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您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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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直到真正来到那处萨里斯垒的中心战场后,耶露莎才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出现在小人面前的,是连绵的、由扭曲的钢铁、死去的马匹、凹陷的盔甲、残缺的肉片、干涸的血痂与人类的尸体组成的泥沼。
一如活着时一般伟岸,被消灭后的骑兵队伍也有着不输给生前的骇人气势,那些或是半垂在空中,或是直直的伸出尸堆的、早已尸僵的手臂就像是一座又一座的墓碑,耸立在这片完全由死亡堆积而成的“大地”上,作为悼亡死者的最后象征;
大量因为可怕外力而凹陷、扭曲、甚至是完全损毁的全身甲瘫倒在尸堆里,压倒在马匹下,他们要么是被利刃从腋下、脖颈、腹股沟等盔甲薄弱处取走了性命,要么是被什么可怕的蛮力硬生生敲死在了板甲里面——由于无法自己一人脱下板甲,这些原本用于保护他们的甲胄就这样成了骑兵们的棺木,大块仿佛增生物一般凝固的血痂以盔甲的缝隙为起点,像是花朵般在旧世界的朝阳下盛开着。
纵使全封闭式的面甲使得外人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也难以阻止旁人想象他们生命最后一刻面对冰冷铁盔时的绝望。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大多数都已经倒塌或是焚毁,耶露莎能从那仍然冒着黑烟的废墟之间感受到些许不寻常的元素魔力的聚集;这意味着这些建筑物的损坏绝大多数都是由魔法所致,而且从建筑损毁来看,这魔法的威力一定不小。
建筑物之间并没有看到平民或是佣兵的尸体,有的只是零零散散几具貌似被当做武器使用的马匹残骸或者骑手尸体。
但这也已经足见晚间发生于此处的战斗之疯狂。
看着着一大片陌生、但又似乎【似曾相识】的地狱,耶露莎一度忘记了呼吸。
“整整5个小时,莫德特阁下在这里战斗了五个小时,杀死了127骑敌军骑手,据士兵报告所说,只有3骑勉强逃走......”
在耶露莎身后,克里夫的言语之间也满是震撼。
“在数条街道外的屋顶区域也找到了数十具入侵者的尸体,全都是一刀毙命,据士兵报告所说,同样是莫德特阁下所为。”
“最重要的是,哈尔根大人据说全程都没有使用弹道类或是光束类的投射型魔法,仅依靠肉搏就...”
“恕我见识浅薄,但对于莫德特阁下的战绩我唯有用恐怖二字来形容,士兵们也将那位阁下称为【屠夫】。”
以一人之力在数小时内不间断作战,并只以肉搏之力毁灭一支重骑兵队伍,就算耶露莎知道莫德特实际上使用了由自己提供的魔法阵,也难以掩盖年轻人的战斗力之强,攻击欲望之强。
这小子
“莫德特阁下现在是在——?”
揉了揉眉间。耶露莎强压下自己那几乎快要满溢而出的【恐惧】,强作镇定的问道。
“莫德特阁下就在前面不远处。”
顺着克里夫所指的方向,耶露莎略显艰难的迈过那几乎无处落脚的尸山血海、钢铁骸骨,沿着主干道行进了一会,才终于看到了年轻人的身影。
此刻,莫德特正像是野炊的佣兵一般坐在一名骑兵的身上,享用着一大块来源不明的烤肉,全然不顾他的身边到处都是尸体、遍地都是鲜血;在他的身前,一堆用马匹尸体作为燃料的篝火正不断升起炊烟,火堆上,四柄武装剑和一片胸甲碎片组成的烤肉架上正放置着更多的肉排,这些肉排形状规整、赏心悦目,显然动刀之人常常下厨,刀工了得。
“哦,你来了,女士。感谢你昨晚的帮助,我很爽哦。”
瞥见了耶露莎到来的莫德特暂且放下了手中的肉排,像是邀请野炊伙伴似的神情自若的说着,脸上露出了一抹相当自然的微笑。
他的心情是真的还不错。
“你,不会在吃人吧。”
“...难道我很像那种会吃人的人吗?这是马肉,虽然不好吃,但我是真的饿了——打了一晚上,可累死我了。”
耸了耸肩,莫德特又开始重新享用起手中的肉排来。
“这些,全是你做的?”
“没错。”
“你把他们全杀了?”
“不,我屁股底下还有一个老大没死,你帮我绘制的魔法阵打到一半就失去效用了,所以我没办法撬开这家伙的龟壳。”
随意的用后脚跟踢了一脚身下一动不动的托德,莫德特说道。
“...为什么非得做到这种程度?”
虽然连自己也无法接受自己所说的这句话,但脑海中那屡次与眼前景象重叠的记忆仍驱使着耶露莎说出了这句会令她自己发笑的话语。
这话语间绝针对莫德特的责难,它更像是一种彼时彼刻,做出同一举动的人的质问。
“的确,是我的错。因为我喜欢杀人。”
不知有没有听出耶露莎的深意,莫德特轻描淡写的把责任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如果你问的是这些想要把这座城烧干净的家伙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的话——”
说着,莫德特思忖了下。
“大概是因为这里是旧世界吧。”
“在旧世界,我们所有人都必须随着【秩序】所奏出的音符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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