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奶奶盘坐在稻草床上，用枯槁的双手轻轻梳理着凯夏的头发，怀中抱着奥坦的她也像模像样地梳理娃娃那本就不多的布条。
『凯夏，再过一两天，布朗奶奶就要离开了，你跟着我一起走，好吗？』
凯夏疑惑地转过头看着布朗奶奶，手上梳理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布朗奶奶要去哪里？』
『去森林里，布朗奶奶年纪大了，不再合适在这里生活了，要去一个清净点的地方。』
『但是以后谁来管这里呢？』
『总会有人来的，还会有第二个布朗奶奶，或者布朗叔叔，或者布朗姐姐，总会有的。』
『但是我不想走，依伦哥哥每天都会来，还有新来的外来人哥哥，他们会教凯夏好多好多不知道的事情，等凯夏长大了，也要和布朗奶奶一样！』
凯夏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却只能让布朗奶奶暗自叹气，她将凯夏抱下，松开了绑着她头发的绳结，用布满皱纹的手掌轻轻感受着她的脸颊，一言不发。
『奶奶？』
凯夏担心地看着她，慈祥的布朗奶奶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或许是她感觉不舒服吗？
『去睡吧孩子，你该去睡觉了。』
她伸手掐灭了稻草床边的蜡烛，还有几天的时间，所剩无几的烛油还需要省着使用才行。
半空中悬挂的暗红圆月照亮了帐篷前的地面，她甚至不需要燃起篝火便可看的一清二楚，但深秋的寒风与衰老的体质使火焰带来的温暖至关重要。
空地中央的篝火刚燃起点点火星，她便借着月光睹见了不远处匆忙掠过的斯贝斯，布朗·梅森看着他焦急的表情，深感自己的无力。
或许卡普洛克那孩子又发病了，她能从近处森林中寻得的草药早已全数给了卡普洛克，但仍不见病情好转，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症，伴血的咳嗽外加突如其来的高热，原本还算俊美的孩子现在消瘦地不成样子，要是她的学识能再广阔一些，或许就可以为卡普洛克解除痛苦。
虽说夜晚暗精灵禁止出入营地，但那些高贵的骑士们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劣种出入本就属于他该待的地方呢？
她抬头望向空中的血月，在更加遥远的祖辈传说中，这样的月亮意味着在大地的某处正在发生或者已经结束了一场屠杀，而这种伴随着火焰与杀戮的仪式有意无意地都在供奉某位远古大神，唯有祂们的意志，才能带领暗精灵走出阴影，去往黎明的彼方。
布朗·梅森并不相信这些传说，她管控着一整个流民营地已经超过了三十余年，而这次能留存如此之久的原因，是她与鲁能家族做出的约定。
长久的岁月中，她知晓了无数鲁能家族的秘密，其中也包括了每个月在流民营地中失踪的青年总与三百浪外的奴隶市场增加的人数相差无几。
在年轻时她也被抓去过，带着她逃窜的母亲死在掠夺者的刀刃下后，布朗·梅森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诺不是姣好的面容让她不用接受那些残忍的毁容恶行，她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但那些恶毒的骑士们还是为了更高的价格而取走了她的生育能力，毕竟一个不会怀孕的奴隶总是好过那些不知何时就会涨着肚皮行走在宅邸中的好。
而且这也杜绝了优良血统与低劣血统的融合。
『布朗·梅森老了，不能再保护这里了，要是凯夏长得再难看些，身形再矮胖些，或许我就不用带着她去森林。』
她轻轻抚摸着小腹处的老旧伤疤，轻轻叹气，朝着越燃越高的篝火中再添了一把柴，坐在靠近火焰的地面上感受着其带来的温度。
『布朗奶奶。』
『斯贝斯？卡普洛克没事吧？』
『您是唯一一个有通知全营地能力的人，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布朗·梅森的内心突然一惊，一股止不住的恐惧正逐渐爬上她的身躯，似乎潜藏在久远岁月里的恶兽将重新爬出一般。
『你、你说吧。』
『我与恶魔做了一笔交易，我引开了营地的守卫，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你！你赶快带着卡普洛克与斯库罗离开，我不会告诉别人这件事情，那些住在营地边缘的人中肯定有见到你行为的一部分，我不能掩盖事实，如果我们能活下来，你将会成为永远的罪人！』
布朗·梅森依稀记得，在许多年前，当她还是个年轻孩子的时候，也有人引开了营地的骑士守卫，而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伴随着血与火的屠杀，在被栏杆束缚的囚车上，她只能看见被烧毁的帐篷和堆积如山的尸体。
她重新回到帐篷，从支撑着顶部的木条上取下一只朴素的号角，那是一位猎兵在许久之前给与她的，据说在紧急关头，只要吹响这只号角，就一定会有人响应。
但流民营地距离骑士们的驻地至少有十浪的距离，即便她吹响了号角，在短时间内也不会有骑士前来支援。
更别提他们究竟会不会回应都是一个问题。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布朗·梅森的衰老身躯最后一次散发出了应有的活力，她轻轻推醒熟睡的凯夏，而后鼓起面颊，嘹亮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没有人知道首先被突破的究竟是西门还是东门。
当东门的人带着恐惧朝着西门逃亡时，他们遇上了来自西边的逃难者，而西门的人也经历了同样的情况。
骑着黑马的骑士们挥舞着手中的制式武器，嬉笑着收割营地内的生命，他们打翻篝火，点燃帐篷，烧死还在熟睡中的暗精灵，将或面容或身材姣好的那些按在地上奸淫，强迫她们的亲人或者伴侣观看，而后再将他们丢上囚车，而那些早已潜伏在囚车中经过改造的怪物们则继续享受着**之乐。
直到那些女性成为了只会呼吸的行尸走肉，它们才开始物色下一个满含恐惧的猎物。
那恐惧将会给予它们无比巨大的满足。
骑士们用手中的长枪贯穿每一个可以见到的婴孩，因为他们还不足以作为奴隶出售，而留在原地也只会迎来死亡的局面，既然如此，那将生命的最后一刻贡献给他们这些高贵光精灵的娱乐活动岂不是更加美妙？
而那些强壮的男性只会被更强壮的骑士束缚双手，丢进囚车内，凭借着一柄柄骑枪的威胁，安全地送往远处的基地。
在那里他们会为了这些劣质产品进行迭代升级，让他们成为完美的奴隶。
布朗·梅森的号角声还是来得太迟了，她抱起凯夏，以一个老人不可能达到的敏捷在杀戮中穿梭着，在排除了所有的安全区后，她发现只有以往最为厌恶的外来人营地，才是这孩子唯一的生路。
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听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声音或哀嚎求救，或狠毒咒骂，或惨叫死去，却无法帮助分毫，自以为强大到能和鲁能家族做交易的营地规模在掠夺者们的冲击下显得不堪一击，为数不多奋起反抗的人比起那些待宰的羔羊也只不过是看似凶猛的山羊，始终无法摆脱猎物的范畴。
但保护他们的牧羊犬们或许才刚刚出发。
『佛洛拉，抓着那个老女人。』
为首的骑士队长一眼便看见了狂奔中的布朗·梅森，而她手中抱着的女孩则是意想不到的额外奖赏。
鲁能家族的某位长子似乎很是忠爱那女孩，甚至不惜开出高价在奴隶市场上收购她，而这到手的钱财，又怎么能让它飞走呢？
『是的！我这就去！』
醉醺醺的骑士朝着命令声传来的方向挺直了身体，随后摇晃着身躯爬上了属于他的马匹。
骑士队长皱起眉头看着佛洛拉的背影，转身拉住即将离开的另一名骑士，低声嘱咐着。
『李佛斯，跟上他，别让他对那个女孩做些什么，威柏骑士更喜欢完整的东西。』
『但是大人，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来自怀霍斯的骑士已经上路，掠夺需要更多时间。』
『我知道，但威柏骑士能为我们提供信息，到时候只需一点抽成，就可以在守卫离开时劫掠边缘聚居地，而不是这该死的流民营地。』
骑士低头思考了一会，随后朝着队长点了点头，驾马跟上前者的身影。
作为一名老人，布朗·梅森的体力终归是有限的，她气喘吁吁地站在距离土丘不远的空地上，这里的屠杀已经结束了，只留下鲜血、肢体、撕碎的衣物与还在燃烧的帐篷。
『布朗奶奶？』
她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那是一张她极不愿意看见的脸。
『斯贝斯，我不是告诉你赶快带着他们离开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愤怒地朝着被阴影笼罩的斯贝斯吼道，诺不是斯库罗挣脱了他的控制，恐怕她会直接掠过这两人。
『卡普洛克不行了，我回到帐篷的时候她的被褥已经被血浸湿，我不想留着她一个人等死。』
他的声音很是悲伤，但更多的是绝望。
『难道你就要看着斯库罗被送到奴隶市场吗！』
『你们，嗝——
醉酒的骑士从马上摔落下来，挣扎着爬起身重重拍了拍黑马的腹部，而它强壮的肌肉直接无视了这次拍击，只是不爽地晃悠着尾巴。
『你们快点把那个女孩交出来！我要草死她！』
『斯贝斯，我已经跑不动了，你带着两孩子跑吧，去外来人的营地，他……至少他会保护凯夏。』
斯贝斯看着骑士拔出的配剑，恐惧地拉上孩子们的手，朝着土丘的方向跑去。
布朗·梅森本以为自己至少还能阻挡醉酒骑士，但早已衰老的身体与消耗殆尽的体力让那锋利的骑士剑直接划过她的腹部，将其中的脏器一并拖出，躺在地上的她只能抓住醉酒骑士的脚踝，直到她的手掌也被砍断。
他艰难地抬起上半身看着被划开的腹部，在鲜血涌出的间隙中，她隐约看见了那本以为以及被摘除的器官与其上因为生命消逝而逐渐暗淡的魔法符文，在生命的最后，她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
『原来它还在。』
就算是醉酒，一名经过训练的光精灵骑士也绝不会比带着两个孩子的暗精灵慢，他很快便追上了那三人，而土丘已近在咫尺，只需要再跨过最后的北门，就可以抵达半山腰的外来人营地。
他期盼着在半山腰的外来人们能彰显一次所谓的骑士正义，带着无法抵御的力量拯救自己与那两个孩子，而他根本没有考虑到之前他们这些暗精灵对外来人的恶劣态度。
『咳咳，咳，斯贝斯……』
握着长剑的骑士**着皮袋中最后一滴酒，随手将他们丢进了燃烧着的帐篷中。
伴随着皮袋落地，一个燃着着的身影从骑士身边的帐篷中爬出，抓住了他的脚踝，他厌恶地看着那被烧伤的手臂，挥舞着长剑朝她刺去。
『你这该死的混蛋！』
斯贝斯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骑士身边的帐篷是是属于巴特勒迪的，他不知道那个皮条客是否已经被烧死，但他现在知道，从其中爬出来的，正是他的爱人，那不愿父子二人见到她悲惨死状而逼迫他们离开的卡普洛克。
『快跑，斯贝斯，带着我们的孩子！』
重病的身体焕发了属于她那个年纪应有的活力，而伴随着燃烧意志的炽热火焰灼烧着骑士的盔甲，其代价便是从她胸膛中穿过的骑士剑。
『斯库罗，快跑。』
斯贝斯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开始急促的呼吸唤醒了他心中潜藏已久的愤怒，那些高呼骑士正义的家伙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随意收割使用同为生命的暗精灵们，竟然只是因为愚蠢的血脉低劣论？
他蹲下身仔细抚摸着斯库罗的脸庞，希望将每一寸肌肤都牢牢印刻在自己的心中，以求在死后的世界还能记起他的样貌。
再站起身时，以不顾一切的姿态挥舞着刚拾起还带着火焰的焦炭，完全不顾自手掌上传来的疼痛。
坚实的钢铁正是由数量众多的焦炭炼成的，这一块已经燃烧殆尽的脆弱焦炭只会在醉酒骑士的盔甲上留下一道黑痕，而他的骑士剑却会在斯贝斯的胸口留下一个足以致人于死地的伤口。
他不顾胸口的伤势，露出凶狠的表情紧紧握住那骑士剑，一点点让它深入自己的躯体，以此才能靠近那高贵的骑士。
在鲁能家族的领地中，即便是暗精灵的恶鬼也无法与光精灵骑士们对战，从身侧突然出现的骑士剑快速划过他的脖颈，锋利的剑刃直接斩断了他的脊椎，那带着满含后悔、解脱与不舍的脑袋在地上如同皮球一般弹跳几下，最后停留在斯库罗的脚下。
而断头飞溅出的鲜血，染红了他们两人的破旧衣裳。
『快跑，凯夏。』
斯库罗看着父亲的脑袋，此刻从心底溢出的，唯有那名为恐惧的情绪，他颤抖着从喉咙处发出声音，随后拖着凯夏如同发了疯一般朝着土丘跑去。
李佛斯骑士看着土丘地方向皱起眉头，他知道在那上面是外来人的营地，而让他更加避讳的是在传说中于血月下外出游荡的猎兵尸体。
他曾经跟随着探险队进入过一次那该死的洞穴，如果他不是在队伍的最后，他恐怕也会成为那些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被杀死的其中一具尸体。
比起队长想象中更加美好的未来，他更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
他在斯贝斯的身上擦拭着斩首时留下的血迹，冷冷地看着醉酒骑士的身影朝着土丘进发。
就算他们再怎么奴隶，还是在山嘴处被醉酒骑士追上，他一剑斩碎物资储备箱，从中翻找出那装着黄酒的皮袋后，将骑士剑重新插回剑鞘内，如果对付两个孩子还需要用到武器，那就太丢人了一些。
他嬉笑着看向正在艰难爬坡的两人，迈开步伐快速朝着他们逼近。
大概是在酒精的作用下，骑士在即将追上二人时脚下突然一绊，在空中挥舞的手臂抓住凯夏的破旧裤子，将一整条裤子撕扯下来，盯着她的屁股发呆。
『怎么……啊！』
斯库罗拉着她的手臂感到被一股力量拖拽着，幼小的身体承受不出那股拉力，迎面扑到在了地面上。
猛烈撞击的鼻梁让斯库罗的脑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眩晕，他艰难地爬起身，希望能找到凯夏的身影。
而在那模糊的景象中，她正被骑士骑在身上，撕扯着那些破旧的衣物，而凯夏只能无力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她最爱的奥坦，也被骑士打飞。
布朗奶奶，
愤怒；
卡普洛克母亲，
愤怒；
斯贝斯父亲，
愤怒；
凯夏，
愤怒。
前所未有的愤怒充斥着斯库罗的身心，他咆哮着朝骑士冲去，如果说他能牺牲性命去守护的东西只剩下了一样，那就是凯夏。
不知从何冒出的力道将骑士直接撞得起身后退了两步，凯夏双眼无神地站起身，看向斯库罗的方向。
他的后背怪异地隆起，如同有什么东西即将突破身体钻出来一般，充血的赤红双眼死死盯着醉酒骑士，发起冲锋的身影如同一匹斗牛。
醉酒骑士张开手臂挡住斯库罗的冲锋，虽然他拥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力道，但骑士完全不在意，只是在一记膝击后，将他丢到一边，继续朝着凯夏前进。
在愤怒中尚未失去意识的斯库罗紧紧抱住骑士的大腿，不肯撒手，已经转变的锋利犬牙在钢铁腿甲上啃出一个个牙印。
今夜被第二次抱住脚的醉酒骑士仰头灌下一大口黄酒，用另一只穿着铁靴的脚一次次重击斯库罗的头部，直到他彻底失去意识。
凯夏蹲下身捡起在反抗中毁坏的奥坦，朝着半山腰的外来人营地走去。
只要再有几步，再有几步就好了，奥坦一定能陪自己走完这段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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