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走运,年前荣昌城刚刚流传仙人墓出世的消息,直到现在时间不算太久,仙人墓外面的散修忙活了将近两个月还是没有完全破开保护阵法,仍然滞留在外殿。所以主墓完好无损,故去真仙的棺椁,还有灵坛上面的手札、法器,全都保持原状。
……本来是需要一路过关斩将,破解谜题,踩着众多同伴的尸体才能上前一瞻的最终奖品,就这样摆在陆无为面前。
他抓起手札,稍稍翻阅,大体上是这位真仙的生平事迹,以第一人称书写,看得出来是自知难过阴火灾,重新整理的正面向手札,所以看不到“昨天打牌,今天胡适之你怎能如此堕落,明天打牌”这样的个人吐槽日记。
就像临死前清理硬盘一样的道理,毕竟正经人是不写日记的。
当然零零散散的,确实有写关于纵地金光神通的心得。
“……说起来,我突然生出来一些负罪感,是不是我应该去和外面的人争一争比较好?”
“仙人都已经死了,他不会在意的。”
“我只是觉得轻易获得别人拼命争抢的东西,未免有些感慨。”
“那么去外面?”
“还是算了,我这人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分分钟送探墓的同行上路,轻易拿到手札已经很对不起大家了,再去争,还要人家的命,岂不是更没道理。”
“——你是在开玩笑对吧?”
“啊,很难听出来吗。”
“从哪里开始是玩笑?”
“从‘负罪感’开始吧。”
“从一开始,全部都是?”
“这个笑话真的很难懂吗?”
和羽姐相处,有时候很让陆无为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
因为她对于人际交往的理解和常识有些偏差,但是那副傲然清高的态度,在发生冲突的时候,让旁人第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谈吐不雅,而不是怀疑这位遗世独立的神女有社交障碍症。
就连他陆某人也经常被羽姐这张好看的脸影响——尽管大家一起长大,都已经很熟了。
话不多谈,陆无为施展地煞神通“生光”,调节亮度,把自己变成一个灯泡方便看书。
是为了探地宫,懒得提灯,临时现学的神通,陆无为用的很糟糕,恰到好处的亮度总是很难调整,就像洗澡的时候水龙头开关要么太冷要么过热,总是找不到舒适的温度。
“需要抄一份吗?”公孙羽见他不紧不慢的一页页翻书,有些担心:“若是来人,见我们先至,怕不是要打起来。”
“抄一遍,哪有我看一遍要快。”陆无为继续看心得,以及部分故去真仙的八卦和吐槽,头也不抬的说道。
“看一遍就行?”
“当然不行,但文字可以记下来,这位先辈用的是汉字,又不是卢恩符文,记下来日后琢磨便是。”
陆无为不紧不慢的翻着书,继续说道:
“这本手札后面就是这位真仙的根本大册,光声不显,神物自晦,无缘者直奔法宝而去,有缘人才得传道统。不过归根结底,这位真仙也是太乙散数,跟脚浅薄,气运难升,就算有缘人又能得天命几何,不着急,这仙人墓不打个一两年分不出有缘人的。”
“气运真的存在吗?”
“终焉灾厄不好说,但气运确实存在。不仅是气运,命数也存在,而且这两个是截然不同的玩意。”
羽姐已经无聊到开始练剑了,由于借书这件事出发点是他陆某人的请求,他也不好让人家无聊,一边看书,一边顺着话题继续往下说。
“话题还是要回到终焉灾厄,诸子百家和仙道众人都认为终焉灾厄会在未来降临,所以他们希望做出一些变化来应劫,不断对未来进行调整,细化,大到‘皇长子与皇次子哪个继承皇位’,小到‘乡民的水缸里多添一桶水’,让终焉灾厄降临之时,会有能够战胜绝望的英雄出现,这就是所谓的‘气运’。”
“难道就不能强化自己,正面打破终焉灾厄吗?”
“你这个就是典型的截教思路——只要我够强,管你什么终焉灾厄,吃我一剑试试——但灵宝天尊也是上古时代的人物了,人家现在早就不知所踪,截教也被其他道统压得抬不起头来,所以修行界主流的观点并不认可这种思路。”
“难道只能期待未来的英雄身具气运,然后击破终焉灾厄?”
“这个说法有误,应该说‘英雄身具命数’,要不然说为什么气运和命数是两个东西,气运是由后天人为计算,增减变量,对大势产生扰动,继而因蝴蝶效应影响未来发展。而命数则不一样,它更像是对未来的绝对计算,在经过一连串数字加减乘除之后得出的唯一正解。”
在2012年12月21日击破终焉灾厄的英雄,是诸多先贤大能,通过对“气运”的增减,促使他/她在灾厄发生之时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身负注定能击破终焉灾厄的“命数”——
“但是,我也曾经听闻,终焉灾厄被称为‘灭绝一切希望、反抗、祈愿的所在,且一切反抗、决意、骄傲,在其绝强面前空若无物,宣告终焉的灾厄’,为什么还会有命数中的某个英雄前来拯救?”
“这就要谈到终焉灾厄的发生机理是阴阳失衡,有些过于强大,破坏平衡的力量直接或间接干涉人类发展,终焉灾厄就是对阴阳之间过负荷的清算。用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说,就是任何正面力量,都会被更胜一筹的负面力量所压制。”
修道者想要平息灾厄,会有魔头作为对抗。
真仙出手干预,会有宿敌真魔现世。
混元金仙想要做些什么,会被域外天魔插手阻止。
启动更上一层的力量,反倒会使劫波扩大,并且于事无补,最终仍是全灭的结局。
终焉灾厄在传说中就是反童话、逆史诗一样的存在,在孤阳不长态势泛滥到极点之后,作为必然发生的大崩溃,大恐怖,宣扬邪恶必胜之理,成就恶的力量。
所以说除非必要,否则还是尽量降低应对终焉灾厄的投入力量,最好最好的可能性是——那位英雄只是个凡人,这样不会像真仙级数的厮杀那样撼动物质世界表层,也不会重创人类文明的发展。
“——一方面是考虑到降低终焉灾厄的烈度,另一方面是,人们期盼着能有个英雄出现,自灾厄中拯救世界。”
“我懂了,其实根本没有得出结论对吧,先贤大能观测未来发现有一场灾厄,但其实还没有测算出应劫之人到底是谁。”
“大体上向正确答案逼近了,不过……对,就像你说的,确实还没有答案。”
看到公孙羽一副了然的神色,陆无为就知道她完全没懂。
有关这件事的严肃性。
“我有一世,曾为纵横家门下,谋天一脉的劣徒,在那边每天的日常就是下棋,师弟和师兄下棋,师傅和师叔下棋,一直在下,不曾停息。”
“纵横家的谋天一脉的修行,这么悠闲吗?”
“可不敢说悠闲,谋天一脉的传承功法《贪天论》,专于观天之变,谋天之数,每一场对弈,都由一人以人间命数代棋,另一人与天争命,每一场对弈都是对抗终焉灾厄的尝试,牺牲多少,抛弃多少,割舍多少,都寄托在一盘棋中。所有人都仿佛疯魔,只想赢一盘,只要一盘,只要胜天半子就得全谋天一脉的夙愿。但是……”
“但是?”
“没人能赢过天命,从来没有,也就是说,在他们的推演当中,人类文明绝无可能渡过终焉灾厄。”
“……”
“身陷绝望仍旧继续推演,以至于疯魔中,臆想出谁人得了胜,救了世,心生妄念,再也不忍看见现实,为绝望所迷,失去了双眼和所拥有的一切——我为什么说那一世是劣徒,因为我不能凭借《贪天论》入道,我平日做的,便是照顾这些疯癫的逐梦之人,在狂想中了却残生。”
“……”
“‘有英雄击退终焉灾厄’,作为最好的结局,已经变成他们一种宽慰自我的美梦,试图这样让自己笃信其中,相信真的有这样一位英雄,换来继续演算,继续前行的动力。”
“……”
“嗨呀,你干嘛阴郁起来了?距离推算的终焉灾厄还有一千四百年,这个时间肯定够仙道修士摘取道果,飞升界外,终焉灾厄也追不到你身上。”
“我要是没成真仙呢?”
“没成真仙就该寿尽了,同样轮不到咱们操心这个问题——我就是借终焉灾厄的说法,讲一下‘气运’和‘命数’的关系,别想太多啦。”
常言道命数难改,气运可争。
邀月宫、昆仑宫等大派为什么每隔三十年要出一位天下行走,就是为了拉人气打广告,用不那么俗气的话来说就是争气运,争天下大势,人心所向。
但是苦兮兮的散修嘛,啧啧……
“宗门的气运也是同样,他们自称是‘用灵宝镇压气运’,本质上就是天罡大神通,移星换斗的妙用。用的一般可以让人天天捡钱,用得好可以保证血脉不失,理念不息,道统不灭。”
但是移星换斗这一神通高深,它的根本便是卜算一道,门槛极高,远不是纵地金光这种,把烂大街遁术吃透了也能揣摩一二的神通。
不是千年传承的名门大派,根本玩不起镇压气运。
“所以这位真仙,”陆无为用手轻轻点点灵坛:“这位道号是……”
“闲庭真人。”
“这位闲庭真人,他的仙人墓出世,不太可能拉来什么强命数,大气运之人。”
“人家委托我道全一脉便是如此。”
“我也没说不是,人家只是找一个相对气运最盛的,带走根本大册,由这位有缘人传与后人,后人再传后人——大气运者和替身使者一样,都是会相互吸引的——闲庭真人也不过由此留个念想,希望最终有人能修修补补,凭这一册成道,使其道不孤,道不绝。”
缺少薪资的散修往往为了前途多争多杀,诱惑当前难免折了操守,失了德行,堕了道心,又能有多少气运?
这仙人墓不打个一两年分不出有缘人的。陆无为又重复一遍最开始说过的话,信心满满的如此是说,继续维持生光神通,翻阅手札。
随即在地宫之外,传来了不属于在场二人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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