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尽时酒也斟满，金不换双手端着酒碗，将酒送到周浮面前。
这金不换瞧模样二三十，而周浮一个毛头小子也就十六七岁，哪能受得住长辈的糖衣炮弹加上恭敬谦恳？
于是周浮站起双手接过酒碗，就在指尖触及碗底的时候，却失了神。他摸到了一物，似是张折叠过的纸，旋即恍然，知是一张银票。
因为只有银票才会有蚕丝般的触感... ...
二人的动作均在碗的边沿僵持，周浮没有接过酒，略感诧异的望着金不换。而金不换又将酒碗向他推去，低头道，“在下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实乃真心与周兄结交，望周兄莫要拒绝在下的一片赤诚。”
足有片刻功夫，周浮才将碗彻底的接过，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放下碗时，那张折叠过的银票已经在他手心。
若是金不换大吵大嚷，引得满堂瞩目，酒肆里所有人都被惊动而围观，最后他再将银票拍在桌上送给自己。那么周浮一定会毫不迟疑，对金不换说“拿上你的臭钱给老子滚”。
若是金不换温言细语，将银票递来，那么周浮一定会因“萍水相逢”或“无功不受禄”作为理由，婉言相拒。
可偏偏的，他送钱给自己时都谨小慎微，生怕自己不好意思收下... ....
这令得自己如何能拒绝他的好意？
周浮心中大为感动，便也对金不换坦诚布公，“金兄，实不相瞒，”顿了顿，他缓缓开口，“初识颇为尴尬，让你撞见我闹市抢饼吃，然则事出有因... ...”
“周兄请讲。”金不换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然金兄知道我与云中剑派有关，想必也知道我是个修道中人。”
金不换点了点头。无论是俗世官场还是江湖武林，云中剑派之名如雷贯耳，可称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了，便也听说过，这门下弟子是做什么的。
“那你可知仙人与普通人，究竟有何区别？”周浮问。
“长生不老？”金不换试探着答。
周浮笑了笑，点头道，“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其二。”说罢，便见他将碗里的鸡屁股拈出，放在桌上，屁股尖朝向金不换，又说道，“不知金兄可曾听说，凡仙者，能够数月间水米不进，只靠吞吐药物精元与天地灵气，便可活上个一年半载？”
金不换又点了点头。
此刻，被周浮高深莫测的表情吸引，他不知不觉挪近身子微微站起，弯曲脊背前胸贴着桌面，伸长了脖子侧过耳朵。正要仔细聆听，一个云中剑派门下弟子，对于求仙问道的高深见解。
便见周浮用手指拨动，将鸡屁股掉了个头，屁股尖儿朝向他自己，对金不换说，“金兄，咱大可以采用逆向思维，试想一下，若是我不吃不喝，那我不就成仙了么？”
金不换听罢，浑身一松屁股落回板凳上，嘴里发出“噗”的一声，但他赶紧用虎口卡主嘴巴。
“你是在笑我吗？”周浮问。
“不，没有，这是绝对没有的事。”因为嘴巴被死死卡主，所以金不换囫囵不清的回答，但声音很小显然是有些心虚。
周浮见他模样，心里老大的不爽，“金兄可有话想说？”他问。
金不换用力揉了几下嘴角，心想好家伙，幸亏这姓周的小子不知仙者行动坐卧有罡气护体，可刀枪不入，若是让这小子知道，用那要命的逆向思维推演，那还不得天天拿刀捅自己玩？
“想笑便笑吧。”周浮正色道，“我也知这主意不靠谱，所以饿得受不了才抢饼吃。去他的辟谷，我现在改主意了，据说中州有座青云山，山南壁立千仞，山北险要难登，青云门便在青云山山顶，山脚下时常有村民见仙者御剑飞行，向山顶青云门而去。我便打算上哪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求得成仙之法。”
“若真如此，周兄本是云中剑派弟子，为何不在本门求索仙法？“他问。
“我师父死了。”周浮答。
“哦，死了？”金不换淡淡的重复了一遍，嘴角多了一抹笑意。他拿起筷子，去拨弄盘子里的青豆，“锦州南去八百里才是中州，少不得半年功夫，想必周兄身上的钱已足够充当盘缠。”
周浮握紧了手心里的银票，摇头道，“不，远远不够。我没那么多时间，所以必须走官道，从沿途的官驿租赁更快的马，星夜兼程。”
“百姓要走官道，还要用朝廷的快马，那可少不得花银子。”金不换提醒了一句。
“金兄不是一位商人么，能不能帮小弟一个忙？”他取下腰间的“云问”，压在饭桌上。“帮小弟称量一下云中剑派的本事，究竟能值几个钱。”
严师兄说过，江湖人从不低头，一旦低下头便不值钱，没人会用重金买下一条狗。所以他说话时，只是盯着金不换的眼睛。
“这不是谈正事的地方，跟我来。”金不换说着，站起身来，朝酒肆外走去。
7 莺啼晚
“你不是说过，锦州城里没有真正的乞丐么？”
周浮问着，方才走出酒肆外，见金不换将两枚铜板扔进乞丐行乞用的破碗中。
“嗯，我是说过。”
“那你还施舍给他？”
“不是施舍，我只是与他做了一单生意。”
“呵，既然是门生意，就自然有进有出，请问金兄，你钱已花了，又得到了什么？”
“我得到了一个机会。”
“机会？”
“嗯，一次证明’我是一个好人‘的机会。”
“倘若真是一个乞丐，那这话倒也没错，可你心里清楚，他是假冒的，你这是自欺欺人。”
“在锦州城生活，不得不学会自欺欺人。”金不换看向他，停下了脚步。他也不得不停住，因为大队人马正从他们面前经过。
队伍的人数众多，像条首尾不见的长龙，原来是群被押送的囚犯。
队列中，每个囚犯都穿着白色的囚衣，他们脖子上都挂着沉沉的枷锁，脚上圈着一对铁质的脚镣，脚镣上的铁链随着脚步摩擦着地面时，会响起“赤淋淋”的声音。
而这声音不是孤单的，囚徒们一致的行走让这声音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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