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闻之色变，皆用异样目光注视萧谨。
萧谨神色一暗，冷声道：“五殿下莫要血口喷人，萧家每年赈灾捐银最多，可谓是有功无过，五殿下若拿不出证据，我倒要反告殿下污蔑清官！”
慕容阁不急不缓地待他辩完，这才说道：“殿下，臣弟既然敢上报此事，定然是证据确凿。”
语毕，他于袖中掏出一卷厚厚的账本：“这账本上大小公章齐全，有萧家前任家主真迹及刻印，若此非真品，那萧家便再拿不出一个真账本了。”
左右丞相脸色皆是一变，秦皇后在帐后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朝堂上鸦雀无声，百官皆低头不语，谁也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雨点砸在屋脊上，清脆的敲击声接连不停。殿外有风呼啸而过，从镂空的雕花木窗吹进来，吹得萧谨是身凉心也凉。
奇了，我数次于初春赴京，春雪常有，暴雨却是一次没见过。陈墨如此想着，却听秦皇后开口打破沉默：“去查。”
梁青萍连忙依言，从慕容阁手中接过账本仔细翻看一番，又将其交予皇后，道：“咱家以为，此乃真品无疑，请娘娘过目。”
秦皇后接过账本仔细翻阅后，云淡风轻地吐出二字：“的确。”
萧谨“咣”一声跪下，嘴上喊着“请太子明察秋毫”，心里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慕容阁到底是从哪儿搞来的账本。
……
侍女将烤干的衣服送还。苏怀换了自己的衣物，转身对薛晓说道：“你的蓑衣和雨笠借我一下。”
半开的门外是倾盆冰雨，寒风挟着雨水卷向各个角落，织成一块巨大无比的幕布。
“雨下得这样大，老师还是等雨停再走吧，”薛晓没有立即将苏怀要的两样物件递过去，“好不容易烤干的衣裳，一会儿出门又要湿了。”
苏怀摇头：“时辰到了，若不及时回去复命，怕是要遭人怀疑。”
薛晓知道苏怀脾气犟得很，也不再挽留，将屋里挂着的雨笠和蓑衣递过去，道：“老师不必还了，府上有的是。”
“谢了，回见。”苏怀半伸出手，本想像从前那样揉乱薛晓的头发，却发现薛晓的个头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那只覆满茧子，粗壮有力的大手于是落到的薛晓肩上，轻轻拍了一拍。苏怀对着自己唯一的徒弟挤出一丝笑容，随后戴上面具，消失在雨幕之中。
薛晓擦拭着吹到面颊上的雨水，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红木圆凳上，长出一口气。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有人叩门。
“请进。”
是丁洵。他浑身被淋了个透湿，暗红色的制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清瘦的身形。大概是怕把屋里铺着的地毯弄湿，他只站在门口，问薛晓：“薛公子，请问苏将军在不在这里？”
“怎么了？”
“大帅回来了，要找苏将军，说你最好也去，人越多越好。柳哥已经到了，只差你们。”柳虔虽然对生人不甚友好，但不知怎的很招小孩儿稀罕，丁洵、丁泫很快和他打成一片，连称呼也亲密许多。
薛晓道：“你稍等，我去叫她。”
说罢，便转身朝苏言房里走去。他抬手敲门，里面没有动静，也不知苏言是懒得理他，还是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吗？你大哥喊我们过去。”
片刻，门内传来苏言闷闷的应答声。薛晓觉着她声音不对劲儿，于是问道：“能让我进去吗？”
苏言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薛晓刚要再说些什么，门便被推开了。
“走吧。”苏言轻声说道。她眼角嫣红，显然刚刚哭过，暗红色的制服一看便知是她胡乱套上的，领口歪斜着，腰带也系得松垮。
薛晓看了她一眼，对丁洵说：“麻烦你跟大帅说，让他不必等我们了，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大概是瞟到了无精打采的苏言，丁洵愣了一下，随后便要往外跑。薛晓道：“门口有两把伞，你拿一把走吧。”
“可二位一会儿还要……”
“共撑一把即可。”
丁洵不再过问，拿了伞，先行告退。
薛晓把苏言领出卧房，为她整理了衣领，又重系了腰带，还顺手将桌上叠好的手帕拿来，要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手伸到半空中被苏言截住，苏言夺了帕子来，自己把脸擦干净，熟练地将头发束起。
“哭够了？”薛晓打趣她，同时做好了挨上一巴掌的准备。
但苏言没动手，只是白了他一眼，随后带上翊华便要出门，却发现墙上除了两把剑便什么也没有了。苏言于是问道：“雨笠和蓑衣呢？”
薛晓答：“借给老师了，他走时雨下得急。门口还有一把伞，这会儿风没那么大了，伞还是能撑的。”
“一把伞怎么够？”
“一把伞够了，”薛晓说，“大家都等着呢，快些走吧。”
苏言没再说话，默默披上大氅。薛晓当她是默认，撑起了放在门口的那把油纸伞。丁洵很懂事，门口放了一大一小两把伞，他只拿了小的那把走，哪怕那是侍女给苏言备的女用小伞。薛晓依稀记得那把小伞是红面白梅的，颇为秀气，又想象丁洵撑了把这样秀气的伞跑到众人面前，在心里暗暗笑起来。
雨的确没方才下得大，风也小了，伞面却还是被打得“噼里啪啦”一阵急促的响。薛晓把伞撑得很高，又微微倾向苏言，雨水顺着倾斜的白色伞面落下，若珠帘一般，却是一滴也没沾上她的衣袖。
檐下灯笼微微摇晃着浑圆的肚子，灯焰跳动着，被雨幕虚染出梦幻的光晕。来到陈墨房前，苏言先踏入屋檐下，看着薛晓背身推开雨帘，收起伞，将其搁在丁洵拿走的红面小伞旁边。
苏言叩了叩门，这才推门进屋。屋里燃着炉火，橘红色的火光映在墙面上，温暖而干爽的空气将二人包裹。陈墨见到二人，并未对他们的姗姗来迟多作评价，只是继续说着。
陈墨没有在室内留侍从，苏言褪下大氅，被薛晓接过，挂在墙边。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苏言的门客”这个身份，这种行为也早不限于在外人面前作秀。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云楼兄奉旨，要在七日之内治理京城水患。他和的内卫会解决此类问题，我们只需要帮云楼兄疏散些民众，确保他们的安全即可，”陈墨简单将之前讲过的内容复述一遍，接着又说，“言儿，秦皇后听闻你负伤，叫人送了些滋补的汤药和宫中御厨做的糕点来，就放在桌上了，你回去时顺便带走吧。”
苏言苦笑：“这些东西应给薛晓才是，我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东西给了你，你自行处置便是。看来秦皇后对你颇为赏识。”
“我听闻宫中尽是些爱慕虚荣的女子，一个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偶生出一个会武的，秦皇后自然觉得稀罕。”
“你也小心，”陈墨随手倒了碗热茶递给堂妹，“秦皇后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一山不容二虎，既然赏识你，那便势必将你当作对手。”
“到时候秦皇后见了我一次，便会知我不是什么对手，”苏言接过白瓷茶碗，送到嘴边啜饮一口，“她擅长玩弄权术，我则只会舞刀弄剑，论智论情，我都差得远。”
陈墨不置可否，一如既往地露出温柔的笑容：“事情要比我想象的简单些，萧谨今日已入狱，萧家上下乱成一锅粥。若萧谨没有能把自己弄出来的底牌，那他基本可以算作出局。接下来，定要有人顶替户部尚书这个职位。”
“也就是说，接下来就是梁青萍和皇后的博弈了，他们两边各有人选，就看谁能送人上位。”柳虔摸着下巴说道。
陈墨点头表示赞同：“最好是梁青萍能技高一筹。他选出的齐文川其实是慕容阁的好友，只要他成功上位，慕容阁就能得到些许户部队财力支持。”
……
待到众人商议完毕，已是深夜。雨势渐弱，待到苏言准备回房时，仅有屋檐还在滴滴答答地落些积蓄的雨水，阴云也散了个干净。
雨后空气比暴雨时还要冷些，苏言披了大氅出去，被冻得一激灵，道：“这方长出来的新草嫩芽，八成是要冻死了。”
薛晓左手持伞，右手拎着皇后送来的箱匣，他左肩负伤未愈，习惯用右手提携重物。听了这话，便多一嘴：“现在被冻死的初芽，就算不遇上冰雨，大概也长势不旺。若能抗过去，那便没什么可惧的了。”
苏言睫若蝶翼，轻颤几下，那双圆圆的眼中映着灯火的柔晖，眸子里仿佛闪起了细碎的金光，薛晓偏头本欲关切，却一不小心看入了迷。
“怎么了，不进屋吗？”直到苏言问他，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傻站在了门口。薛晓忙甩甩脑袋，跨进门槛，放下手中的物件，又接过苏言手中的小伞，和大油纸伞一同挂好。
“怎么，你被冻傻了？”苏言恢复了些精神，竟是打趣起薛晓来。
“被冻傻的是你才对吧。”薛晓见她不再像霜打的茄子那样蔫头耷脑，心里也高兴，与她拌起嘴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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