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厉英英瞳孔一颤，向他投去不愿相信的眼神，难以接受他的说法。
“姨娘的死是爹爹最大的遗憾…那娘亲呢？娘亲为了救爹爹付出了自己的性命….娘亲的死不应该才是爹爹最大的遗憾吗…？”
她的口吻充满不甘，声音哽咽，不解地望着厉泓沉。
厉泓沉已然平复了情绪，用沉静的眼神回望着她，对她说：“你母亲为了让我活过来，不惜铤而走险，借用邪术为我续命，她为我做的一切，我一生一世也无法报还，我只觉得愧对于她，若不是为了我，她也不会牺牲自己…我和紫英在一起的日子太短了，这不仅仅是一种遗憾，还有很多…很复杂的感情，我和她也只能约定来世再做夫妻了。”
厉英英听到他念母亲的名字，口吻是那般温柔，内心受到触动，带着期许追问道：“爹爹，娘亲当真是你最爱的人吗？”
厉泓沉不止一次听到过她这样的问题，虽然很多次都被问得疲乏了，但最后仍然会耐心地回答她。
“是，你的母亲是我最爱的女人，也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厉英英深棕色的眸子映出他认真的面庞，像黑夜的湖面般轻微地晃动。
她的表情就好像厉泓沉是在对她告白一样，激动地抱住他的胳膊，将小小的脸蛋挨靠上去，喜悦而又不安地说：“那你以后就不要再提姨娘了好吗，我怕娘亲在天上听到了会不高兴。”
厉泓沉微皱眉头，每次被她如此亲昵的抱着都觉得有些古怪，再加上她时不时冒出一句充满占有欲的话，好像她是被她母亲给附身了一样，借由她的口在告诫自己。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英英，我今天和你说起这些往事，是希望让你知道，在我儿时最艰难的时期，是你姨娘帮助了我，如果没有她，我可能五岁就死了，从我年幼到成年，十八年的关怀和陪伴，我怎么能够忘记，你母亲为我付出了超过生死的爱意，我更不可能会忘记，她们一个是我的至亲，一个是我的至爱，就像你一样，在我心里都是同等的重要，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拿她们做比较，也不要怀疑我对你母亲的感情，你能答应爹爹吗？”
厉英英垂下眼睫，深深地听进了心里，回想着他刚刚讲述的那些过去，因抵触而绷紧的肩膀忽然松懈下来，答应道：“好，我以后不会再拿娘亲和姨娘比了，我也相信爹爹是真的爱娘亲的。”
厉泓沉听完露出欣慰的微笑，摸摸她的脑袋，她便小动物似的靠进他的臂弯里。
“英英这么懂事，爹真的很欣慰。”
经过这一番深入的交谈，厉英英已经放下了最初的紧张和担心，依偎着他，软软地问道：“爹爹说想和我商量一件事，是什么事呀？”
厉泓沉正打算告诉她，用商量的口吻道：“你姨娘和萧瑟姨夫有一个女儿，名唤萧仙儿，她比你小一岁，但论辈分是你的表姐，她一直跟随着一名叫做沈郁的年轻人生活，沈郁又正巧是这次九州皇帝派来的巡抚和督军，他和为父还有你古叔叔一起上过战场，这两天回来后暂住在驿馆里，我想接他们过来住几天，联络一下感情，你觉得如何？”
厉英英听完表面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内心却觉得有些不安。
父亲从头到尾给她介绍了一遍萧仙儿和沈郁的关系，好像以为她不认识他们一样，但实际上她不仅认识，还曾带人想要去把萧仙儿从沈郁身边抢过来。
她暗自琢磨了一番，装作自然地答道：“好…好啊，原来我还有一个表姐，她既然在鲤云，那当然应该把她请来家里做客。”
厉泓沉一听便知她有事瞒着自己，不过也并不打算拆穿她，接着说道：“你也同意的话，我们明日就一道去驿馆接他们，但在这之前，爹爹要与你约定好，你要好好对待萧仙儿，像对待自己的姐姐一样对待她，不可以对她抱有敌意，还有沈郁，你对他也要有礼貌，另外他的妻子是九州的公主，我们更要加以礼待，不要给人留下不必要的话柄。”
厉英英边听边点头，他说的这些她都很清楚，只不过不能按照原来的想法来了，让她免不了感到失落。
厉泓沉注意到她有些心不在焉，说完停顿了片刻，用温和却严肃的目光注视着她。
厉英英感受到他的视线，疑惑地抬起头，支吾着问道：“爹爹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想说的就是这么多，英英有什么想和爹爹说的吗？”
“我…..”
厉英英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渐渐地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努起嘴偏过了脑袋。
她能感觉出厉泓沉在等待自己向他坦白，可是今天的话都谈到这了，这时候才交代之前的事，他会不会朝自己大发脾气？
咬着唇仔细想了想，父亲今日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温和，还把小时候受过的苦难都告诉了自己，他能这样对自己毫无保留，自己又有什么不敢告诉他的？
这么一想，她松开厉泓沉的胳膊，坐直了说道：“爹爹…我的确有件事瞒着你，我告诉你之后，希望你不要生气…”
厉泓沉神色平静地允诺道：“好，你说吧，爹不会生气的。”
“嗯…”
厉英英听到他这句话，压力减轻了一些，缓缓说道：“其实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沈郁和萧仙儿了，是通过圣龙教的情报知道的…八月份的时候，望城要召开武林大会，古叔叔让我带一些人去参加一下，那时候我得知沈郁正带着萧仙儿来西州寻医，我就想…把萧仙儿弄过来，然后就潜伏到了他们的船上，只是被沈郁识破了身份，失败了….”
厉泓沉听到她做了这么大胆的事，忍不住皱了皱眉，片刻后才镇静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
厉英英吸了口气，捏紧拳头，放开了说：“因为我想把萧仙儿留在身边，以防万一的时候，可以像娘亲那样救爹爹的命！”
“….你要怎样用她救我的命？”
厉泓沉内心深感诧异，但口吻依旧十分冷静，一点点追问着细节。
“我好像学会了借命阵法…”
听到她含糊地说出那四个字，厉泓沉终于惊得一怔，揽过她的肩让她面向自己，压低声音道：“你说你学会了什么？何时学会的，谁教你的？”
厉英英的面色在烛光下变得昏黄，眼神无辜地望着他，诺诺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但我时常梦见爹爹死了，娘亲布阵将爹爹救活…起初梦里的阵法很模糊，但慢慢的就变清晰了，我也记住要怎么布阵了，但我还未试过，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厉泓沉听完久久没有言语，在心中暗想，莫非是紫英生前为她种下了什么降头蛊，在梦里将借命阵法传授于她吗？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梦的？”
“….好像是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娘亲刚刚去世，我就开始做噩梦了…我应该和爹爹说过我总是做噩梦，梦见爹爹死了……”
厉泓沉闻言细细回想，她小时候的确常常半夜起来哭着说自己做了噩梦，却从未提到什么阵法。
恐怕那时她尚且年幼，还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那你是几岁的时候知道梦里的就是借命之法呢？”
厉英英没有马上回答，吞吞吐吐地说：“应该是前两年，十四岁的时候…”
原来两年前就知道了，厉泓沉对她露出不解而失望的表情，问道：“你既然知道你母亲在教你如此危险的阵法，为何不告诉我？”
“我不能告诉爹爹…”
厉英英看着他，眼里像有泪光似的，深情地说：“这是我和娘亲的秘密，我本应该守口如瓶的，可是…今天爹爹对我说了那么多，我也不知不觉就把这些说出来了…其实告诉爹爹也没关系，我只是担心你不准我学这些，我并没有打算用这个阵法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只是想学会一种可以保护爹爹的方法，这也是娘亲的心愿，她希望我能替她继续爱你….”
“好了…！你先别说了….”
厉泓沉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恍惚，遮住眉眼后仰了过去，叹口气道：“让我冷静冷静。”
厉英英见他掐着自己的眉心，一副十分苦闷的样子，担忧地扶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道：“爹爹…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还不一定学会了呢，而且也一次都没有试过…”
厉泓沉被她摇晃了几下，缓缓放下胳膊，看着她说：“你刚刚说你不会用这个阵法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但你却想用萧仙儿的命来续我的命，这算不算伤天害理？你娘亲为了救我，牺牲她自己，这算不算伤天害理？”
厉英英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也不敢直视他，只知道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委屈地咬住下唇。
“既然爹爹不准我伤害萧仙儿，我可以不用她的，如果爹爹有一天真的遭遇不测，我可以用我自己的….”
她话音未落，厉泓沉便倾身打断道：“所以我问你，你母亲为了救我，牺牲她自己，算不算伤天害理？”
厉英英被他的逼问也激出了脾气，昂起头道：“我觉得不算，那是母亲自愿的，也是我自愿的，没有伤害到其他人。”
“我觉得算，因为我不愿意。”
厉泓沉斩钉截铁地说，看了她一眼，神色恢复成往日的冷峻，对她说道：“英英，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母亲在梦里是怎么教你的，你最好把借命续命这一类邪门阵法都给我忘了，忘不掉也别想着把它付诸实践，如果哪天我真的死了，你用了别人的命把我弄活了，我活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杀了，如果你又像你母亲那样再救我一次，那正好，我活过来就自尽去陪你们，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你母亲用这种方式救活我，你觉得我心里很舒坦吗？因为你还年幼，我不忍弃你而去，但如果你也步上你母亲的后尘，你只是让我重活的这一世白活了，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不要这样残酷地对待我。”
“….爹爹….”
厉英英哽咽难言，脸上滚下汩汩泪珠，忍耐着呆坐了一阵，仍是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无助地闷声痛哭。
厉泓沉像一座山一样端坐着，宽阔的肩膀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胸怀里。
待她发泄完情绪，痛哭变为隐约的啜泣时，厉泓沉才单手揽住她的背，手指安抚地轻轻拍了拍。
“我今天的话说得有些重，以后我不会再这样和你说话，但你也要听爹爹的话，好好爱惜自己，知道吗？”
“….嗯….”
“明天我们一起去接你表姐过来，爹爹带你们出去打猎，做烤全羊给你们吃。”
“嗯….”
厉英英听着他的声音，慢慢止住了眼泪，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
此时再一回想，竟然觉得是自己不对，不该去打萧仙儿的主意的，但她并不是觉得不能伤害萧仙儿，而是觉得，不能伤了父亲的心。
自己以为这样是为他好，却实实在在地伤了他的心，若是如此，这其实也只是一种自私吧。
她忽然想好了，他不希望自己做那些事，那自己就不该做，以后见到萧仙儿也对她好一点吧，毕竟她是曾帮助过父亲的姨娘的女儿。
这么一想，她浑身都觉得轻松了许多，轻飘飘地躺在厉泓沉怀里，不久肚子就饿得咕咕叫起来，脸红的赶快捂住。
….都怪李剑雨，害她中午饭都没吃。
“饿了？也是该吃晚饭了，走吧，你最近几个月也没好好吃饭吧，瘦了这么多。”
厉泓沉边说边拉她起来，她却赖在他身上，嘀咕道：“爹爹把我说哭了，要爹爹背我.…”
厉泓沉还坐着没有起来，她就自己爬到了他背上，勒着他的脖子喊“驾…！驾…！”
“….反了你了，把你爹当马骑？”
厉泓沉无奈背着她起身，又叹了口气，边往外走边说：“你这个样子怎么嫁的出去啊，哪个男人敢要你。”
厉英英哼了一声，趴在他背上说：“我才不嫁人呢，你敢把我嫁人，我就….”
“嗯…？你就怎样？”
“我就….我就恨你一辈子！等你老了也不管你！”
“哎哟真吓人，我得赶紧趁我还够帅的时候再娶一个，生一个孝顺一点的女儿。”
“….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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