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不是很想去找那疯猪妖的麻烦。
这毫不奇怪，便是再怎么不像，他们也毕竟是一支“商队”，追求的是利润而非死亡。杀一头身为食草动物的鹿妖风险可控，那对漂亮的大鹿角也完全可称收益可观，可对付这头未曾碰面的野猪……
除非是为了吃它那根本就不怎么样的肉，或者追求它那脏兮兮又没多少艺术感的长牙，否则杀它并没有什么好处。
连荣誉都未必会有多少，况且荣誉也很难折现。
更关键的是，它太过于疯狂。而疯狂，就意味着行为超乎理性，意味着无规律，也就意味着难以预判未来行动，难以暗算。
可如果不搞各种陷阱投毒，大家去找妖魔的麻烦岂非对美好的生活失去了向往？
哪儿还有胜算！
于商队而言，他们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帮忙收敛一下死者的尸首，并最终看着村民们红着眼睛办了一场集体的火葬。
对，火葬。
即便火葬有利于压制鬼魂，但这世道通常还是以土葬为主——在许多时候，人们也未必全然不愿意见到鬼魂，真正的鬼魂也非必然会作恶。只不过，在有些情况下——比如此时此刻——尸体支离破碎难以分辨，就算土葬也太过难看，那就会选择火葬。
一把火烧了一堆死尸碎块还好说，随便埋了岂不是乱葬岗。
商队里某些人，比如那位脸上有疤的小伙子，在大火燃起时开始显得有些担忧。
“这太明显了。”他低声说，“这么大的火，这么大的烟，还有这么明显的……呃，味道，就算不是妖魔都能隔老远注意到这里。”
“是啊，是啊。”另一位稍稍年长些的和声应和着，只是那话怎么听都不对劲，“可之前也没烧火，那猪妖又为什么能找过来呢？”
便是再怎么傻，那年轻人也体会过来意思了。
这哪儿是在问那猪妖为什么能找过来呀！这分明是在说，人家早就知道这里，甚至都已来屠过了！便是怪物，既然走了，那自然有走了的道理，真要再来也绝无可能不知晓来路。
所以……没太多好藏的道理和必要了，或者说，这些尸体总归是要处理的，而在眼下这样处理，至少总比不处理或者草草埋了要好得多。
展逾明沉默地望着这一切，望着蓬勃的热量烤化了已然脏污的血，并最终展露出了其下泥泞的黑土地。倘若依依姑娘还在，那她铁定是会义愤填膺，铁定是要参与进来降妖除魔的。
可她毕竟不在这里。
那他又何必冒如此风险去对付这样一只疯狂的妖物？
而且这还未必能拿到多少钱。
别想有人拿死者的财富来当报酬，那是不可能的。经验告诉展逾明：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宁愿会依托各种手段“继承”甚至“侵占”它们，也很少舍得拿出来给予处理威胁的外人。
是的，如果家里的顶梁柱死了，孤儿寡女的甚至不一定能保护得住男人留下的田地和财富，哪怕那些东西属于她们家庭，哪怕她们比其他人更需要这些东西来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大规模的死亡很少会真正激发团结，恰恰相反，它会破坏旧有的秩序，在哪怕没什么可观权力的村庄中留下一片权力真空，然后迅速抬升群体中少部分存留的有力者的地位。
顺便造成一片混乱与互相倾轧。
越乱，就会越乱。
展逾明很早就知道一件事情——人心是禁不起考验的。
当然，这与他没什么关系，而且与商队的想法也差不太多。
没人想多管闲事，这些看起来很有些凶狠的商人兼猎人很识实务。就连阿殷……当然，对于只是个普通女孩的阿殷而言，能够坚持不哭出来就很不错了。
商队略微休息了阵，而果然，直到他们准备离开，这座遭了难的村庄也没能拿出魄力来集钱聘请这些手持利刃的家伙们消灭那头与村人有着血海深仇的大野猪。
说不准，他们还在畏惧这些帮他们收敛了尸体的男人们趁火打劫。
于是，商队就这样离开了这座染血的村庄，还尤为注意地偏离了原先计划的前进路线，只为了与那可见的野猪行迹拉开距离。
“希望不要遇见它。”这次，说这句话的不是面有疤痕的年轻人，而干脆是一位能在队伍中说得上话的稍年长者了，“我总觉得那野猪很不对劲，瞧那疯劲儿，可说不定其中有什么隐情。”
“可能是吃了什么不能吃的蘑菇，也可能是村里抓了它的崽子。”另一人大约也是没见过这场面，但他还敢依托于自己的经验做出了尽量能让事情看起来合理些的猜测，“也说不准……说不准这妖就是这样的。对了，展老弟，你自南边而来，这一路走来肯定见多识广。你说说，这会是什么原因？”
展逾明有些猜测，比如寄生虫，可无论如何，现在说出都是极不负责任的做法。
“还是得见到面，或者多找到些痕迹才好判断。”
只可惜林依云不在，不然，凭借她对妖气的感应，说不准在村中就能发现些什么。
“也是，瞎猜实在是没意思。”
这野猪的话题没能持续太久，当然那主要还是因为偏离的好走的路线后，选择其他方案就会多少带些开荒性质，沿途行来体力消耗颇为不小。疲惫不仅消磨掉了众人的激情，在很大程度上也同时消磨去了众人内心的忐忑不安。
都走了那么远了，总把那野猪给甩开了吧？
而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们狠狠一耳光。
就在次日，行进中的队伍在雪地上发现了一道深深的蹄印。它延伸着，而从周边诸多草木断折的痕迹可见，其主人绝非什么爱护环境的绅士。
众人停在了一颗被撞断了的小树面前，面色难堪得全然可以冒充鬼魂。
“这是猪蹄印，与一般猪蹄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它尤为之大。”人们做出这样一个判断都不需要费多大的心思。
“是那家伙！它追来了吗？”大家顿时就慌了，甚至超过了还在村里的时候。
“不好说。”展逾明低头看着蹄印，简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它未必是为了追我们，也未必还是同样的那头猪。但可以确认的是，无论那是什么东西，其离我们都不会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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