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誉是听着打铁声离开的作坊，而当他次日上午再次迈入此地，灼人的热浪告诉他，对方仍旧没有离开。炉边烧净了的灰白余烬堆垒了高高一堆，几能堪比他自己最忙时两日的耗量。
对方真的打了一夜的铁，连炉火都不曾熄灭。
张誉只觉得牙酸。
对方的体力当真是好，就不说别的，单单抡锤子抡上一天一夜也几无人能吃得消。
更别提还是要注重方式、技巧和力度的锻剑了。
然而，此刻的那位年轻男人依旧挺拔地站在炉边，只有长出的胡茬和发黑的眼底显出他状态并不算好。天光已然盛过了火光，也照亮了他满身的黑灰和短褂上的汗迹。
“还不休息？”张誉觉得对方有些疯魔，开始担心起对方的身体——无论如何，他也不希望有人因为这样一个理由倒在煅炉旁边。万一……只是万一，他恍惚间一头栽进了炉子，那无论对他，还是对对方自己，都是天塌下来的惨剧。
“……”
“什么？”
对方好像说了什么，但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很是无力。张誉没能听清。
对方于是又说了一遍。
张誉这回听清楚了。
“是时候了。”
他说。
然后他从炉中取出了赤红的剑刃。
张誉震惊地闭上了嘴。
只花费了一天，对方就把一些距离武器还距离十万八千里的海绵铁锻成了一把已经具备了很是精细形状的单手剑。即便其距离完成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可到了这一步，张誉已经能够瞧出其基本的造型，能够揣测出其大概的性能威力。
那将会是一把剑刃紧窄的奇形直刃剑，很可能不会有护，因为锻造者在打造这把武器时就已经锻出了剑柄。剑刃本身并不能算长，甚至可以说比常见的形制还要短上半寸，可此剑剑柄颇为特殊，足以实现双手持握而又不显得局促，这二者一相加反倒显得这武器比一般的剑还要长出了几分。就在张誉面前，那年轻男人再一次把剑置于铁砧之上，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铁锤，满是血丝的眼中仿佛透出了灼灼的光。
“叮！”
敲击沉稳有力，但并不以破坏为目的，只是最后修饰着这把剑的大体形状。
张誉瞧得出来，这已然接近了退火阶段。
渐渐地，敲击声停止了，剑身颜色也逐渐消退。
“退火。”
那年轻人果然这样说。
“我来看着吧。”退火没太多技术含量，只是需要等，“这要好几个时辰呢，后生你先去睡一觉吧。往里走些便有个小床，若是不嫌弃的话……”
当然不嫌弃。
但男人还是坚持先在小院里用冷水冲洗了一下自己，强健协调的身材羡慕得不远处大肚子铁匠直流口水。
……
第二天，展逾明依然没有回这座他租了下来，却几乎没住过几天的小院。
这很正常，毕竟女孩早就知道对方可能会在外面一连待上好几天。依依姑娘与展逾明大哥当然不是无话不谈，此前，尤其是在受伤后一方被照顾的那段日子，两人有过好久的见面无言经历，更被提在客栈时两人甚至有几天都见不着对方影子，最多于半夜听到对方开门进屋的声响。所以，见不到也就见不到吧，虽然这是两人的院子，但这也不会对林依云造成什么困扰。出于对生活环境的考虑，她大清早就起了床，打水，换洗衣服，打扫小院内卫生，而理所当然的，她晚上饿了，想要好好犒劳犒劳下自己。
她下河捞了两尾肥硕的鲫鱼。
买也是买得起，可鱼相当贵，而且买来的也不够新鲜。
不如自己去捞，反正她的水性非人类般的好。
当然，别的一些就是河里捞不到的了。
比如一壶黄酒。
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她觉得，要是不趁展大哥不在的机会偷喝一些，之后可能就不那么容易得手了。
她心情很好地哼着不成调的轻音，细心地剔去了一条鱼的鱼骨，片出了一碟薄如蝉翼的鱼生，最后迅速过了一遍热水。至于另一尾，她选择炖出了一大碗奶白奶白的浓汤，使得整个屋子都弥漫起了扑鼻的香味。
她开始哼着歌儿打算享用美食。
不对，她突然觉得自己好似也不是很饿，也许可以再等上一会儿。女孩坐在了窗边，托着腮望着天色逐渐转为昏暗，最后转黑。
哦，大约该点灯了。
她好像也确实该饿了。
依依姑娘没什么沮丧的情绪，但确实觉得，冷了的鱼汤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好喝，
然后是第三天。
我是否该再读上一读剑谱……女孩有些犹豫，但最终确信了自己不是那种可以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坚持学习的好学生。
何况，昨天的她有些荒废时光了。
还是出去寻委托吧。
今天适合忙一天。
委托不太好寻，不是没什么事，反而是事太多，也有些太乱了。有人的地方果然有江湖，然女孩可不想去利用自己超凡的特殊能力去做些歪门邪道的事。在人堆中又逛了一天，如果不提被她赶走了的那几个“请客赏花”的花花公子，她唯一的收获大约就是当她表达自己能力与需要时男人们压抑着笑的脸，仿佛瞧见了什么可笑但又值得温和配合表演的事情。
“可愿为我去寻一只黑脸白颈的猫？”
提供给她的都是这样的一些活，赏金竟然还不算低。
但林依云不是傻子，她当然瞧出了那些人的目的，最终只好气呼呼地回到了现在已经属于她的小院子。邻居家的孩子们欢笑着，吵闹着，间或夹杂有女人的呵斥与笑声，只有她带着满肚子的气独自坐在桌前。
还不如去摸鱼呢。
她想。
她开始有些怀念在乡村的生活。
城市果然还是不那样适合她。
沉静中，女孩在黑暗中独自咬着干巴巴的肉脯，感受着那有些偏重的咸味。
突然，她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在黑暗中竖起了耳朵。
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声音，可女孩却感受到了一股熟悉感。在自己反应过来以前，她就藏起了自己准备作为晚餐的干粮，顺道还点亮了一盏油灯。
门被推开了，走近院内的一名高大挺拔的年轻男人。他似乎洗过了澡，头发还略微有些湿漉漉的，但给人留下的却是全然特殊的帅气。
“哦……展大哥！”灯火旁，女孩给出了一个一如往常的灿烂笑脸，“可惜今天不吃鱼。要是在昨天晚上，大哥可就有口福啦！”
男人点了点头，平静扬了扬手中的一长条状物什。黑布包裹着它，可女孩依旧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咦？是剑么？”
“算剑吧。”男人开了口，嗓音有种难得的沙哑，“剑名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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