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积苏领着徐寒衣向夕往峰大殿深处走去。
剑元秘境就在夕往峰大殿深处,方向没错。
孟积苏走得慢,徐寒衣走得也慢,迈入金碧辉煌的大殿后,四壁环绕着的灵剑也发出阵阵剑吟,仿佛夹道欢迎。
夕往殿内收藏了很多剑,大多都是夕往峰主游历人间时带回的剑。
有些剑是无主之剑,有些则原本是有主人的。
后来它们主人死了,夕往峰主也就成了新主人。
徐寒衣望着样式繁多,闪着熠熠光芒的利剑,内心感叹于夕往峰主对于剑的执著。
大殿之路又宽又深。
与灵角殿不同,此地既无云台也无饮酒作乐之地。
有的只有满目肃杀的灵剑,以及那宽阔厚重的道道玄门。
除了剑就是门,除了门也只有剑。
就连门上都刻着数之不尽的剑纹,门扉上染着铁青,镌刻其上的文字如同剑客留下的剑法抄录,隐隐显出森然杀意。
脚下踩踏红毯,一路向大殿后方崖坪延伸。
而红毯两侧就坐落着一扇扇玄门,每道玄门上剑纹各不相同,却都由精铁铸成,肃杀而冰冷。
走在这条红毯上,很少有人会不发出感叹。
“夕往峰主也是个剑疯子。”
行走在这条宽道上,孟积苏感慨出声,“各种意义上,他都是个剑疯子。”
爱用剑杀人的是剑疯子。
爱和人比剑求剑道的是剑疯子。
爱收集灵剑并视其为珍宝的也是剑疯子。
夕往峰主很显然三样全占,他是剑疯子里最疯的那一个。
徐寒衣不可置否地点头。
他能清楚望见那无数扇玄门背后,其实也存放着大量的灵剑。
只不过与挂在门外,光鲜亮丽的灵剑相比,门里的剑大多都已残败不堪。
那是死去的剑。
玄门就是剑冢的大门。
光是摆在门外的灵剑就有数百,门内的残剑更是不计其数。
能在收集灵剑上做到这般地步,称夕往峰主为前无古人应当不算过分。
徐寒衣慢步走着,盯着玄门,视线很快就又腾挪开来。
他这次不再看门,也不再看剑,而是轻声道:“不过他肯定也很空虚。”
“空虚?”孟积苏愣了愣神。
“就是百无聊赖,寂寞无趣,精神不充实的意思。”
“我知道空虚是什么意思,问题是你为什么说他空虚?”
“会收藏那么多剑的人,肯定很空虚。”
孟积苏想了想,想不明白。
徐寒衣平静地开口,语气也平静如常。
而徐寒衣声音就像是在诉说人间真理:“如果他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那把剑,他就不会收藏这些多余的剑。”
孟积苏垂下头,若有所思,“因为他找不到,所以空虚?”
徐寒衣道:“因为他找不到,所以才想用这么多剑来麻痹自己,假装自己活得很充实。”
午后。
两人已快要走到大殿深处的尽头。
再往外走,那便是大殿后方的崖坪,此刻正有好闻的清澈的风吹入进来。
孟积苏深吸口气,感到很神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这样?”
“因为我以前也这样。”
徐寒衣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那座山。
他想起自己以前总会把剑留在山上,最后那座山也不再是山,远远望去时,它就是一把伫立在人世中的剑。
这个习惯他保留到了现在。
当初挑选功法时,他在找到合适的功法前,就是喜欢把些多余的东西堆积起来。
孟积苏好奇地偷瞟两眼徐寒衣,心道你看上去才多大,又能花几年来收集那么多剑?
……
……
“你看到了什么?”
夕往峰主见徐寒衣和孟积苏越走越远,嘴唇终于触动。
他与墨行剑主虽然算不得老友,却也称得上老相识。
因而他比很多人都了解墨行剑主,知道他那双眼睛到底有多特别。
夕往峰巅。
墨青道袍着身,男人剑眉凝蹙,迟迟不肯松开。
夕往峰主心下一沉,又道:“不太好?”
“非常不好。”墨行剑主长出口气,目光深长久远,“我不太好形容。”
“是魔?”夕往峰主隐隐有杀意浮现。
“不是。”
夕往峰主脸色又变,“是妖?”
墨行剑主神情紧绷,双手背负身后,攥紧成拳,“也不是。”
午后艳阳极美,高挂于空,洋洋洒洒地挥落那白光。
本该是最热最温暖的时候,夕往峰主的心却冰冷得像是坠入冰窟。
甚至于那张脸都好似融进了冰块,额间皱纹里仿佛快有冰霜凝起。
“难道……是西洲?”
墨行剑主沉默无言。
熟知他的人,都知道墨行剑主绝不是惜字如金的类型。
此刻万箓剑宗的宗主如此无言,让夕往峰主内心对徐寒衣的杀意更盛。
终于,又过了许久,墨行剑主沉思着摇头,“也不是。”
不是魔,不是妖,不是西洲。
那会是什么?
夕往峰主神情骤变,脸色苍白得似是张白纸,“难不成……和那个人有关?”
墨行剑主当然知道夕往峰主指的是谁。
他低头沉思许久,仿佛在理清其中的逻辑关系。
最终,墨行剑主迎着山下吹来的热风,语气冰冷异常,“我想……应该也不是。”
夕往峰主兀地冷静下来,紧接着怒意翻涌。
“你就直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墨行剑主微闭上了眼,他察觉到夕往峰主的视线越来越热烈。
终于他也忍不住,憋着的那口气也终于松了下来。
男人不再皱着眉头,就连嘴巴也软了下来。
他万般无奈地盯着夕往峰主,对这位老相识说道:“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非要我告诉你……”
“我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吗?”
……
夕往峰主上一息掀起的怒容,这一息就被迫平静。
他花了片刻功夫才醒过神来,转而更大的诧异和惊讶从眉梢间浮现。
“你的不惑剑眼也看不透他?”
墨行剑主摇头,无奈叹息,“看不透。”
夕往峰主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或许他身上带着法器。”
墨行剑主反问道:“什么样的法器,连我的剑眼都看不穿?”
夕往峰主想开口举例,却发现根本举不出例子来。
不惑剑眼看不透的法器当然存在。
比如东洲玄国那位神皇陛下的随身玉玺。
比如珑月宗天江婆婆的那根拐杖。
又比如玉龙门的那杆琅琊笔。
问题是这些法器都是世间至宝,不可能轻易出山。
夕往峰主面露不解,“既然如此,为什么你看不透他?”
墨行剑主同样不解。
不惑剑眼不会被任何事物迷惑,能够轻易地洞穿万物本质。
除非那样东西摆得位置太高,高到远远超出不惑剑眼的极限,它才有可能不会被窥探。
恍然之间,一道念想飞速地掠过脑海。
墨行剑主面露惊骇之色,他忽然想到了某种很可怕的可能性。
还有另外一样东西,他也同样看不透。
“剑棺。”
他提到了那样禁忌。
夕往峰主忍不住倒抽口凉气,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是怀疑徐寒衣和剑棺……”
墨行剑主望着他,“如果真有联系,那他知道剑棺的秘密也不足为奇。”
“这怎么可能会有联系?”夕往峰主反问道:“当年和剑棺有直接联系的人都死了。”
“或许还有漏网之鱼。”
“那么久远的事,他当时还没出生。”
“或许他不是漏网之鱼本身,而是那条鱼的孩子。”
夕往峰主觉得这件事越扯越远,总觉得墨行剑主是无端臆想。
直到墨行剑主又补充了一句话,“你不要忘了,他也姓徐。”
徐。
徐寒衣。
夕往峰主想到了一个男人。
他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知道那个男人做了什么事的人,墨行剑主也是。
夕往峰主沉声道:“姓徐的人天下有很多。”
“如果真是他呢?”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徐如天已经死了。”
“你怎么知道他肯定死了?”墨行剑主冷声道:“你知道他是最有可能活下来的那个人。”
夕往峰里,终究是连风声都被消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夕往峰主摇了摇头。
他不愿再去提起当年之事,也不愿再去回想去徐如天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太可怕,比天底下任何人都可怕。
夕往峰主背过身去,眺望着远方那如海般广阔的云雾。
“让阿成试试他吧。”
“如果他真的和那个男人有关,我们总能发现蛛丝马迹的。”
……
……
“阿成是谁?”
徐寒衣想到了先前墨行剑主的话。
那位剑主并没有让徐寒衣直接前往剑元秘境,而是提到了【阿成】这个名字。
孟积苏脚步不停,领着徐寒衣走出大殿。
山风拂面,崖坪剑绿草盈盈。
此间不止有山风,还有人影,还有剑,还有剑意。
凌厉萧瑟的剑意既出,地面顿时绽裂到数道纤细如线的剑痕,不仔细观察甚至难以看清。
仿佛间,尤为华丽绚烂的火花在崖坪上闪现,那是剑光与剑意交杂错落而出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法。
孟积苏说道:“他就是阿成。”
那人听到有谁提到自己的名字,剑锋稳稳地悬停下来。
他回过头去,见到了孟积苏,也见到了徐寒衣。
比剑更凌厉更冰寒,也更桀骜的目光落在了徐寒衣身上。
徐寒衣自然也望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指着他,对孟积苏问道。
“他就是阿成?”
不等孟积苏回答。
身子矮小,模样精致的男孩提着剑,从崖坪上的磐岩上跳下。
他冷冷地盯着徐寒衣,语气很不好惹,“我就是阿成。”
徐寒衣朝孟积苏问道:“要我找他做什么?”
孟积苏微笑,“和他比剑。”
“我和他?”
“对。”
徐寒衣看了看年纪比江蒲蒲还小,最多只有十一二岁出头,身高才不到自己胸口的男孩。
他认真地看着阿成,又认真地看向孟积苏。
稍作沉思过后,徐寒衣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不打小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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