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衣又与林集云聊了许多。
比如万箓剑宗。
如今盯上徐寒衣性命的不只有西洲,还有尚未离开行天司的万箓剑宗。
其中缘由,林集云认为是万箓剑宗原本对秘境至宝势在必得,现在却落入了徐寒衣手里。
徐寒衣没有告诉他,其实是因为那具剑棺。
万箓剑宗的背棺人想要抹除所有知道剑棺秘密的人。
尽管徐寒衣并不太理解其中缘由。
那剑棺里的东西真有那么重要?
徐寒衣想到剑棺里藏着的东西,只觉得奇怪。
倘若是神兵法器,亦或者是造化至宝,也就算了。
为什么那种东西还要被保存在剑棺里?
徐寒衣不懂。
问题是万箓剑宗的人就是那么死心眼,就是会为了那种东西对徐寒衣起杀心。
……
“你好像已经习惯了被人盯上。”
林集云举起酒杯,发现杯中酒液已是空了。
再去拿酒壶,酒壶也空了。
他侧目望向窗外,发现有道天光已是顺着窗沿漫入宅屋。
徐寒衣道:“是有点习惯。”
林集云接着道:“万箓剑宗不是其他宗门,是尊庞然大物。”
徐寒衣坐在桌前,看着林集云,“庞然大物还好些,至少动起来,明面上看得见。”
真正麻烦的是暗处的小人物。
徐寒衣深有体会。
以前很多时候,徐寒衣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下了梁子,被些莫名其妙跳出来的人针对。
有些不过是歪瓜裂枣,不值一提。
有些则处理起来异常麻烦,需要花费很大精力。
“这么说,你不怕?”林集云好奇地盯着他。
徐寒衣淡淡道:“还好,习惯了。”
林集云后仰身子,慢慢说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徐寒衣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徐徐起身,又道:“行天司的斩役。”
“在此之前呢?”
“囚犯。”
“在囚犯之前呢?”
徐寒衣没有回答,顺着桌角爬上的天光,望向窗外。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站在很高的位置。
很高很高,可能比古月山脉还高。
正因为站得太高,所以总会接触些寻常人接触不到的东西。
他分明已经站在了寰宇之巅,可在意外接触到某些不属于这方寰宇之物时,他产生了想要更进一步,踏破寰宇的念想。
某种意义而言,他确实成功了。
再睁开双眼时,他已不在原本的那方寰宇里。
因此。
林集云的问题,徐寒衣有一个很好的解答。
“一个迷路的,回不了家的人。”
就这么简单。
……
徐寒衣推门而出,踏着破晓的流彩渐行渐远。
林集云没有拦住他,因为事情已经谈完,徐寒衣又从不喜欢寒暄。
黑衣镇抚想起徐寒衣的回答,不由得苦笑出声。
迷路,回不了家。
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徐寒衣这番话语的真正含义。
如今也只能将这句话暂且记下来。
屋内清净,桌上两盏酒杯静置。
林集云感到面颊上绕着红晕,是喝了一整晚的酒,发着烫。
再回想徐寒衣,他喝了那么多还是面白如玉。
在此期间,徐寒衣也没有主动用灵气化去酒意。
“是他酒量惊人,还是——”
恍然间。
林集云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准备去灵角峰书阁一趟。
……
……
徐寒衣不打算回院里。
天色才刚蒙蒙亮,苍穹也才刚刚苏醒。
骆南叶如今已是肉体凡胎,想必会熟睡许久。
徐寒衣固然困倦,不过对于他而言,他还有其他一处地方可以安睡。
灵角峰外,距徐寒衣宅院约莫百丈之远,有片竹海。
如同娇艳欲滴的花朵,绝美迷人的少女正端坐于苍翠之间。
她盘腿而坐,双眸闭起,呼吸吐纳格外平缓。
几只灰羽飞鸟停在她的肩膀与头顶,还有只格外胆大的,踩着那肉噗噗的掌心,好奇地抬头望向这名白衣少女。
花清影在竹海里静坐了整整一夜。
期间呼吸吐纳灵气不止,思绪也沉静下来,领悟昨日五万剑里藏着的剑道。
突然之间。
“啪”地一声。
四节被剑锋削平的竹节干净利落地插在地面。
竹条躺椅被摆在花清影面前五丈的距离,白衣少年顺势坐下。
灰羽飞鸟被惊得齐齐扑扇翅膀,飞腾起来,双双抱怨恼怒的眼神盯着竹林里的第二道人影。
本是寂静安宁的竹海里,先是竹椅落地声,再是鸟声,又是风声。
最后则是人声。
花清影微启双眸,明澈透亮的眼睛里倒映出徐寒衣的白衣。
“来了?”
徐寒衣道:“来了。”
花清影徐徐吐出浊气,慢慢起身,“来?”
徐寒衣点头,“来。”
藏在竹林深处,静靠在青竹身上的剑鞘猛地颤动。
飞剑破空,划出条细长白线,朝花清影疾驰而去。
少女右手抓向虚空。
灵剑恰到好处地被抓在手中。
而那满是剑茧的秀手抓紧剑柄时,整条手臂都好似和灵剑融合。
徐寒衣挑了挑眉。
其他尚且不论,光是抓剑时的感觉,花清影就比以前要好上许多。
她确实很有天赋。
花清影握着剑,朝徐寒衣侧目。
“和昨天一样?”
徐寒衣不作回答,只是伸出五根手指。
意思是五万剑。
不变。
“好。”
花清影点头,也不在乎昨天刺完五万剑后身体有多么难受。
她现在只在乎今天是否还能和昨天一样,在五万剑后得到些许感悟。
剑出。
笔直的线。
手臂与剑锋连成完美直线,期间没有丝毫弯曲。
这就是刺。
她接下来要重复这个动作五万次。
……
在刺出第二十七剑时,面无表情的花清影眼神微动。
竹海里还是有数不尽的风,吹拂在面颊上。
发丝先从鬓角垂落。
花清影的声音也徐徐响起。
“骆师姐怎么样了?”
“在睡。”
“睡哪儿?”
“床上。”
花清影的剑颤抖了一瞬。
出剑时的剑鸣声变了味,像是团钢铁被卷成球时的声音。
和以前的剑声同样尖锐,但是不那么好听。
徐寒衣淡道:“刚才那剑不算,再来过。”
花清影唇齿蠕喏,屏息凝神,再次刺剑。
这次剑鸣声清脆又悦耳,如同黄莺啼鸣。
见徐寒衣不作言语,没有让自己再出手重来,花清影也松了口气。
她继续刺剑,尽可能稳下心神,继续道:“你和她……一起?”
徐寒衣道:“林镇抚找我有事。”
花清影哦了一声,剑出时动作愈发平稳。
过了几息,她才反应过来。
“林镇抚?”花清影面露愕然之色,刚要刺出的剑在身前悬停,“他找你?”
参越峰的天才少女想到了不久前的杀手一事。
如果那些杀手真是唐允刻意放进宅院,以此来试探徐寒衣的。
那么林集云是否也知晓此事?
徐寒衣看得出花清影在想什么,解释道:“那些杀手可能来自西洲。”
“西洲……”花清影眉头紧蹙,“从前倒也的确听说过些传言,连行天司里也有西洲的人?”
“应该不会错。”
徐寒衣顿了顿,认真道:“三日之后,我要下山,去乌含镇一趟。”
竹林里的飞鸟已经骂过了徐寒衣,此刻飞得不见踪影。
白衣少年躺在竹椅上,姿态闲适,如果给他一把扇子,那应该和在院里树下乘凉的大爷一模一样。
花清影问道:“替骆师姐买东西?”
“东西已吩咐侍从去买好,明日就到。”
“那你去乌含镇做什么?”
“镇里有妖鬼作祟。”
“就算真有妖鬼,也不一定要你去。”
“林镇抚要我去。”
花清影不傻也不笨,她只是倔。
剑锋流转,花清影神情复杂,“引蛇出洞?”
徐寒衣沉默不语,只是点头。
花清影也沉默下来,竹林里倏然间安静得只有风过竹叶晃动的声音。
不久。
花清影满脸严肃,欲要开口。
在此之前,徐寒衣先行说道:“同去的人员由林镇抚决定。”
花清影不满地盯着他,“你故意的。”
徐寒衣放松地躺在竹椅上,微闭上眼。
他懒得搭理花清影,吐出两个字。
“练剑。”
……
花清影无可奈何,只能出剑。
大抵是心稍微乱了,花清影想要保证每一剑的质量,就必须让速度也跟着放缓下来。
不出半个时辰,花清影额头就淌下汗水,眉睫颤动。
以这般速度下去,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刺完这五万剑。
终于情绪还是爆发。
花清影忍不住开口,“万箓剑宗也在盯着你。”
徐寒衣没有回话,还是沉默。
花清影左手成拳,攥得死紧。
她真的不喜欢徐寒衣这般对万事漠然的态度。
花清影咽不下这口气,又道:“这还是太危险,你大可再等一阵子。”
白衣沉寂,安宁不语。
换做其他人,花清影定然已是懒得去管他。
可偏偏这个人是徐寒衣。
她手腕上还戴着剑镯,她还为了向徐寒衣学剑,最近几乎是住在了灵角峰。
倘若徐寒衣出了事,她要怎么办?
花清影终于忍无可忍,提着剑走向那把竹椅。
“徐寒衣,你……”
话音未落。
清风拂面。
花清影精致俏脸上浮现出诧异和愠怒。
因为徐寒衣虽然还躺在竹椅上,但是双眸已然安详地闭气,呼吸也颇为匀称。
他居然睡着了。
……
有那么一个瞬间。
花清影真想一剑劈斩下来。
她忍住了。
怒气冲冲的少女甚至都懒得去把徐寒衣叫醒,而是迈着重步回到原本练剑的地方。
她索性就想象徐寒衣就站在自己面前。
花清影出剑。
这一剑刺得又快又准又狠,甚至扬起了呼啸的剑风。
徐寒衣若是见了,可能都会拍手称好。
“徐寒衣!徐寒衣!徐寒衣!”
花清影咬牙切齿,每出一剑,就用讨厌的语气低声叫出那讨厌之人的名字。
她的剑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凌厉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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