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灵角峰内专设宴席,灯笼似星辰,点缀着这座平日里冰冷无情的峰岳。
今天是独属于灵角峰的热闹。
其他九峰安安静静,甚至显得孤寂,倒是灵角峰这般热闹与周围格格不入。
出挑有时也是好事。
灵角峰与珑月宗相谈甚欢,更是有不少护卫与斩役结交了好友,期盼着明年选峰大会的再遇。
至于明年选峰大会是否真的会相遇,那就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还是得看上头的意思。
天江婆婆的意思才是关键。
不过。
听说那位古来圣体对行天司很是留恋,还说过想要留在行天司里历练的话来。
再加上天江婆婆如此宠溺那女孩。
就算古来圣体不能留在行天司,来年选峰大会再见的可能性也是不小。
对灵角峰而言也是收获。
没有了昔日伙伴万箓剑宗,却迎来了天下第一刀的珑月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
黑夜深邃寂静。
夜风拂过,竹海荡漾。
篱园内肉鸡都已安睡,白衣少年则是少见地静坐在院中。
这般夜晚,他本该好好休息。
只是正如他先前所言,今晚他有要事缠身,抽不开空。
林集云以为徐寒衣说的是睡觉。
这次还真不是睡觉。
……
偌大的神魂空间内,蔚蓝色的灵基早已铺得满满当当。
在踏入玄钟秘境前,徐寒衣就已经突破到了筑基境。
多亏于北岳峰丹房的十年份炼基丹,再加上徐寒衣那夸张的吸收能力,才让他境界如此突飞猛进。
经玄钟秘境一役后,徐寒衣感到自己铺砌的灵基开始有了全新的变化。
薄薄的灵基像是青石地板,占地面积虽大,却太过低浅。
神海需广袤无垠,更需庞硕深邃。
空有面积自然不行,还需有足够的深度。
结台境,就是构筑神海深度的第一步。
徐寒衣需要突破。
玄钟秘境里,徐寒衣多多少少也在菩提树旁停留了几阵。
尽管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空下来的时候徐寒衣还是会稍作吐纳几阵。
他吐纳不需要打坐,不需要静心凝神。
只要他想,就算是吃着饭,喝着酒,也一样能静心修炼。
对他来说,最简单的事情就是修炼。
当然。
菩提树旁灵气确实丰裕。
徐寒衣却也没花大时间在吸纳灵气上。
然而他此刻体内灵气还是无比充盈,灵基也已开始微颤,有股要顺势而起的冲劲儿。
其中玄妙,不在于徐寒衣吞服了什么丹药。
也不在于徐寒衣偷偷修炼了多长时间。
而是在于那条登天路。
“唉……”
想起登天路,徐寒衣就想起那串佛珠。
他答应了那尊巨佛,要将这串佛珠传承给合适的人。
徐寒衣不是个不遵守诺言的人。
这是他与那方天地的约定,不会毁约。
而且那尊巨佛也给出了他的诚意。
就是灵气。
其他人,包括江蒲蒲在内,所有人登天路之时,都会感到灵气大幅消耗,身体倍感压力。
徐寒衣不一样。
他每走一步,灵气就会顺着菩提台阶灌入体内。
别人灵气越走越少,徐寒衣灵气越走越多。
为了不让自己爆体而亡,他不得不自我内部消化灵气,用以吐纳修炼。
徐寒衣当然也可以把这些灵气刻意地散出体内——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就会被人发现异样,指不定就又要惹来些麻烦。
漫漫登天路。
徐寒衣从底端走到顶后,灵气丰沛得当场突破都不为过。
这就是那尊巨佛的诚意。
“原来佛也会开小灶。”
徐寒衣感到无奈。
如今灵基皆泛着银光,神魂空间内更是有震颤声响。
趁着夜色,徐寒衣深吸口气,沉默内观的同时,也开始渐渐运转功法。
……
空荡而又辽阔的神魂空间里,青鸾声尖戾地响起。
徐寒衣修炼的是青鸾道法。
恍然之间,青光熠熠,如粉陈般散落下来。
青石板状的灵基触碰到青光粉尘的瞬间,相互之间的缝隙就慢慢合并。
它们原本都只是铺盖在地,如今竟是蓦然间拔地而起,形成了一座又一座拔高的平台。
四片灵基化作一座灵台。
徐寒衣神魂空间里有四万片灵基,此刻则是化作整整一万座灵台。
台面光滑结晶,青芒更盛,模样倒真是有点接近玄钟秘境内的菩提叶台。
醇厚的灵气从灵台中溢出,流转至徐寒衣周身。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
原本他的神魂是站在灵基上,站在神魂空间的最底端。
如今灵台骤起,神魂站立的位置也越来越高,越来越接近那神魂空间的顶端,那漫天无尽的星海。
离“星海”越近,灵气就越发浓郁,越发庞大。
这就是结台境。
……
徐寒衣睁开了眼。
突破境界对很多人来说,都是质的飞跃。
有人在突破原有的桎梏过后,精气神都会有所变化。
颓唐老者可能会变得神采奕奕,精神矍铄。
孱弱青年可能会变得气势凌人,健步如飞。
徐寒衣没什么变化。
可能。
因为他本来就足够完美,再怎么精神,也完美不到更高的境界。
“这就突破了?”
女子略感讶异的声音响起。
徐寒衣回过头,发现有两道倩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他是察觉到了有人到来。
只是那两人都没有干涉自己的打算,所以他也不愿中断突破。
现在想来。
徐寒衣真觉得自己应该主动打断突破,然后出声赶人。
因为来的人里,有一道身影来自参越峰。
花清影。
徐寒衣望着她,她也望着徐寒衣。
白衣少年有些不情愿地开口,问道:“又来比剑?”
花清影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今天不是。”
徐寒衣“哦”了声,脸色好看了很多。
不是来比剑的就好。
是的话,他真有点想赶人。
而花清影见状,也真的很有拔剑的念想。
难道和她比剑真有如此无趣?
分明诸峰十殿里有无数人都想和花清影比剑,恨不得排成队,排到镜湖山下的乌含镇里。
徐寒衣反倒是嫌弃她的剑,这让花清影不能接受。
……
此间。
徐寒衣没有再去关注花清影。
他的目光落在了花清影面前的那道人影上。
端庄秀丽的女子双眸微闭,两只素手搭在身前,斩役道袍仍然加身,身子却是坐在木制轮椅里,露着微笑。
女子,目盲,有伤,饶是身有大碍仍然端庄宁静。
除了骆南叶之外,不会是其他人。
徐寒衣对她说道:“还是不能走?”
骆南叶闻言,答道:“瘸了,以后都走不了。”
花清影脸色低落下来,推着轮椅,轻咬下唇。
骆南叶没能被治好。
灵根破碎,经脉寸断,能活下来已是因为她曾修炼剑体,血肉足够坚硬。
如果她不是体修,或者并非剑体,恐怕已经死在了秘境里。
能活下来固然是不幸中的万幸,可如今这般模样,已经无法再作修炼。
不能修炼的修士,和废人又有什么差别?
徐寒衣想起自己在秘境里和骆南叶的约定,说道:“瘸腿,我也可以试试。”
“不必了。”
骆南叶摇头,似乎已经放弃,“现在这样也很好,至少不用再和以前一样淬炼剑体。”
剑体的修炼很痛苦。
徐寒衣也知道这点。
骆南叶的语气很是轻松,仿佛真的很庆幸于自己变成废人。
徐寒衣认真问道:“你甘心了?”
如果只是强颜欢笑,徐寒衣还是会尽上一份力。
如果她真的认为这是解脱,徐寒衣就不会多管闲事。
所以他要知道骆南叶的真正想法。
昔日灵角峰颇负盛名的体修,更是难得的剑体,当真就此甘心沦为废人?
夜色下。
骆南叶的神色很平静。
她还扬起丝嘴角,饶有几分得意之色。
“我本来就不是为了我自己修炼,如今真成了废人,又哪里会有不甘心的念想。”
徐寒衣挑了挑眉,“不是为了自己?”
骆南叶说道:“我来自云环城骆家。”
徐寒衣没有反应。
花清影倒是神色微惊。
她稍作思考,忍不住道:“东洲玄国皇城三大家?你父亲是玄国北刑公?”
骆南叶点头,“骆平生正是家父。”
“……”
其话语淡然,内容含义却如雷鸣炸响。
花清影忽然觉得自己推的轮椅上,坐的不是废人,而是颗金玉明珠。
玄国北刑公骆平生!
堂堂正一品!
当今神皇陛下共设三大公三大将,北刑公正是三大国公其中之一。
北刑公更是东洲体修的至强者,传言他真的修成了刀枪不入之体。
他曾率队去往过古月山脉深处,无数异兽都被其一拳轰杀,饶是古月山脉本身,也曾被他的拳力动摇震颤过。
更是有人传言,如果北刑公能再进一步,抵达通天三境的最后一重境界。
说不定真有机会连同神皇陛下和天下诸般强者,尝试摧毁古月山脉。
骆南叶有如此家世背景。
竟然只是在行天司里当了名普通斩役?
花清影越想越难以理解,直到骆南叶自己出声解释。
“我本就对修炼无感,只是迫于家中压力才淬炼剑体。”
“来行天司也是我的个人意愿,并非是家中安排。”
话语及此,骆南叶无奈苦笑。
“而且我本来就不受父亲待见,在他们眼中,女流之辈难成体修大业。”
“所以就算我来了行天司,也没人会过多追问。”
“如今既成废人,倒也来得清静自在,家中诸事日后也与我无关,也是好事。”
她的语气很诚恳,认真地在诠释自己内心想法。
徐寒衣面露了然。
看来她不是强颜欢笑,而是真的不喜欢修炼。
……
月如流水,落入酒杯。
早已凉透的酒液倒映出夜好月圆。
今日是十五,很圆很润的十五。
徐寒衣看向骆南叶,问道:“不治了?”
骆南叶点头,“我想了很久,还是不治了。”
“眼睛也不治?”
骆南叶反问:“眼睛你能治?”
北岳峰都说治不了,徐寒衣难道有办法不成。
面对骆南叶和花清影的怀疑,徐寒衣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我可以试试。”
……
骆南叶稍加思索,又微笑点头。
“我需要做些什么?”
总是要付出点代价。
她也不希望一直亏欠徐寒衣。
徐寒衣看了看骆南叶,又回头看了看篱园。
他想到珑月宗终究是要走的,江蒲蒲也不可能总是留下。
“你可以留下来,帮我喂鸡。”
这是侍女干的活。
花清影黛眉凝皱,本想替骆南叶说两句,木轮椅上的女子则是率先开了口。
“就这么简单?”
徐寒衣纠正道:“喂鸡不简单。”
骆南叶笑了笑,“那就请你好好教我。”
“好,我会教你。”
深夜里,白衣少年点了点头。
于是骆南叶从今往后,就有了新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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