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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过去(三)

第三十章 过去(三)

从顾擎宇记事以来,自己的印象中就没有“父亲”这一个概念。

在他人生的前十五年里,能让他始终惦记的,也就只有那寥寥数人而已。

邻居家的珍妮太太,楼下的凡妮莎婆婆,帮助自己和母亲许多忙的戴维叔叔,还有学校里对自己很好的安吉尔...

但最让他牵挂,深爱着的人,依然是自己的母亲。

顾诗善。

顾擎宇母子俩生活在美国最大的城市之一,旧金山。

当初是考虑到加州的华人比较多,顾诗善才带着儿子来到这里生活。

来到这里之前,顾诗善想象当中会受到的歧视并没有怎么发生,除了儿子在学校会因为肤色问题被同学们欺负一下之外,母子二人的生活其实还是蛮顺利的。

就算是那些欺负小擎宇的人,也只是逞一下嘴上功夫,连最普通的校园暴力都算不上,孩子嘛,谁还没有个淘气的时候,而且与其说他们欺负顾擎宇,不如说那些孩子谁都欺负,只不过对顾擎宇多关照了一些罢了。

至于大人们嘛,就更不用提了,大家都要工作生活的,谁成天没事闲的抓着你的肤色来针对你呢?

于是,母子俩就这样过上了相对安稳的生活。

但还是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没有解决。

穷。

旧金山的物价高的离谱,有意思的是,国内很贵的东西,这边都很便宜,而国内很便宜的东西,这边都很贵。

比如奢侈品啦,汽车啦,都要比国内便宜一些,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母子俩又不需要这些东西,相反,他们需要的衣服啊,食物啊,水啊这些东西,物价都要比国内高上不少。

顾诗善虽然出身于书香门第,但学历并不算高,因为她是艺术生,文化课并不是很在行,在科技水平日益发达的美国,尤其是毗邻硅谷的旧金山,没有文化在这里简直寸步难行。

不过还好,楼下的凡妮莎婆婆给妈妈介绍了一份工作,那就是去做钢琴教师,一对一的那种,想要教那些富家千金是不可能的了,但每天赚个二三十美刀养家糊口还是勉强可以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白天,顾诗善把儿子一个人放在家或者是委托隔壁的珍妮太太照顾,晚上回来之后,母子俩简单地吃点从唐人街买回来的晚餐,这一天就结束了。

顺便一提,珍妮太太是个金发碧眼的大美人,三十来岁了也没结婚,小时候的顾擎宇聪明可爱,也会说英语,珍妮太太就把他当成自己亲儿子一样照顾,当然,妈妈每个月都会给珍妮太太一些钱,可不会白吃人家的东西。

后来,顾擎宇上了附近的一所小学,十岁的顾擎宇,身高已经有一米五接近一米六了,有一天在上学的时候,他身边的一个女同学安吉尔对他说道。

“擎宇,你的妈妈钢琴弹得那么好,你会弹钢琴吗?”

安吉尔是他的同桌,凑巧的是,她也在妈妈那里学钢琴,所以两人在上学之前就认识了。

“我...我不会...”

顾擎宇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顾老师钢琴那么厉害,你这个做儿子的竟然连五线谱都不认识诶。”

“那...那安吉尔想怎么样呢?”

“擎宇,你也和顾老师学钢琴吧,你的天赋一定要比我好的,这样以来,以后就可以你教我弹钢琴了!”

“诶?那样的话我家就一分钱也赚不到啦!”

“笨蛋!到时候,我,我都是你的人了...”

“我的人?不行不行的,那样的话你的爸爸妈妈会不开心的!”

“顾擎宇你真是个小笨蛋!”

对话就这么不愉快地结束了,对于安吉尔后面说的那句话,顾擎宇并没有怎么在意,可前面的话他可是好好地思考了一番。

对啊,自己要不要也和妈妈学弹钢琴呢?

听说那些钢琴比赛给的奖金可不少呢,自己万一就能得奖呢?

再往远了想,说不定自己能成为一代钢琴大师呢?那样的话,自己和妈妈就不用过这么穷酸的日子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顾擎宇一放学就小跑回家,对着妈妈说道。

“妈妈!我要学钢琴!”

母亲当时的眼神直到现在,顾擎宇都清晰地记得,妈妈是希望自己能继承她的钢琴技术的,可又觉得学钢琴很难有什么前途,万一这一辈子就这么平庸下去了可怎么办?

“擎宇,你告诉妈妈,你是不是真的想学习钢琴?无论多苦多累都不放弃?”

“嗯!我绝对不放弃,我要成为钢琴大师,赚好多好多的钱给妈妈花!”

顾擎宇激动地喊着,年幼的他根本没有发现,妈妈在听到自己说出这番话后,眼角流下的泪水。

从那天起,顾擎宇愉快的生活就一去不复返了。

妈妈虽然平常对自己很温柔,但顾擎宇还是依稀能感觉得到,妈妈的心里有什么事情在憋着,妈妈过得并不开心。

而在学习钢琴之后,妈妈对自己的态度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她对自己的要求要比对安吉尔严格一百倍,如果自己的姿势不对或者是力度不够,妈妈就会狠狠地训斥自己,有时候还有用戒尺来打自己,好几个晚上都痛得睡不着觉。

顾擎宇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会恨上妈妈了,可懂事的他一想到妈妈每晚站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就再也不想去讨厌妈妈了,他知道,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顾擎宇凭借着他高超的天赋,刻苦的努力和妈妈的严格要求下,钢琴水平突飞猛进,先是区内,然后是旧金山市内,加州州内,大大小小的比赛奖项让他拿了个遍,虽然没有成为什么大明星,但至少在加州弹钢琴的圈子内,顾擎宇这个黄种人还是给所有人都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十五岁那年,顾擎宇已经快一米八了,演出需要的礼服又得重新定制一套了,不过好在现在家里条件改善了不少,至少已经是衣食无忧了,顾擎宇相信,等自己拿下肖邦奖的冠军之后,自己和妈妈的生活就会更上一层楼的。

到时候可得好好请珍妮太太和凡妮莎婆婆好好吃一顿大餐!

肖邦奖,国际上最知名的钢琴比赛之一,每五年举办一次,最后冠军的得主有一百万美金的奖金,当然,顾擎宇参加的是青少年组,奖金是不会给这么多的,比赛也不会去波兰举行。

但他依旧很重视这场比赛,因为在比赛之前,妈妈和自己说过,这次的比赛,妈妈会在电视机前观看直播。

以前的比赛,顾诗善出于对儿子的水平和自己教育的自信,从来不去关注儿子的比赛,只是给他报名,然后等顾擎宇拿着奖杯回家罢了,可这一次,她竟然会说出要看直播这种话,足以见识她对这次比赛的重视。

而最后,顾擎宇并没有辜负妈妈的期望,他凭借着自己熟练的技巧和饱满的情感,击败了全世界所有弹钢琴的青少年们,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捧起了那座属于他的奖杯。

顾擎宇那时觉得,人生已经要圆满了,等再过三年高中毕业后,就和安吉尔表白,然后带着妈妈去东部生活,听说那边要远比西部富裕的多呢。

可当顾擎宇回到家中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母亲已经有些冰凉的尸体,以及一封笔迹娟秀的遗书,上面写着:

“擎宇,恭喜你拿到了肖邦奖的冠军,妈妈真的为你感到很高兴,也为你感到骄傲,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从来没有让妈妈失望过,你是那么的乖巧,那么的懂事,有时候妈妈都会觉得,上天对你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让你这么优秀的孩子做我的儿子?

这几年来,妈妈对你很严格,请你一定要原谅妈妈,因为妈妈真的很希望你能学钢琴,又害怕你会像妈妈一样,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人,钢琴应该让我们的生活更美好,而不是成为你生活的拖累,所以妈妈才会对你严加要求,而你也没有让妈妈的努力白费,妈妈再次恭喜你,能拿到这么厉害的奖项。

该怎么说呢?其实妈妈这些年一直都过得不开心,至于原因嘛,妈妈不想和你说,可无论如何你都要知道,你是妈妈活着的唯一动力,现在你能有这么高的成就,妈妈也就不用再担心你了呢。

啊,妈妈没有什么文化,不会说什么华丽的辞藻,妈妈只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妈妈知道就这样把你抛弃掉很自私,可妈妈真的有些受不了了,这些年来,唯一没有让我垮掉的支柱就是你,现在你已经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所以,能不能允许妈妈也任性一回呢?

好了,再说下去的话,你可能就要到家了,要是看到你的话,妈妈一定会动摇的,所以...

就到此为止吧。

擎宇,你今天的表演真的很棒,妈妈希望你能永远都像今天你在舞台上这么自信,这么骄傲,你不需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但你一定要成为一个坚强的男人。

那么,再见啦,我的小擎宇。

我爱你。

————你最严厉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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