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明昨夜没有回到庄园。
她不是第一次整晚在街上游荡了，福安等人大抵是知道的，只是偶尔打来电话，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樊炀东偏北的地理位置使雪花早早便落下，看起来洁白无暇的雪花落在地上，不久便融化了，终究无法遮住那些阴暗的角落。
时明伸出手接住一片，感受着手心的凉意，感受着雪花的流逝与消融。
她的记忆中只出现过几次雪，最后一次是她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不同的是那一次福安和源九陪在她身旁，这次身边却空无一人。
虽然樊炀算不得小城市，却也比不上炬络，时明走了一夜，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伫立在酒馆门口，雪已经在周围覆盖上薄薄的一层，看样子纯净的雪花只要足够多，最后依旧能遮住黑暗。
“阿嚏！”
身旁的小巷传来了一声轻响，让她有些疑惑。
才这么早，宋奶奶就开始打扫街道了吗？
时明转到巷口探头张望，一个白花花的不规则雪球正在小巷的角落中发抖，看起来十分有趣。
她走到雪球面前伸出手指戳了戳，覆盖的雪层从上面滑落下来，露出了一件男性外套。
“你是…昨天的那个乞丐？”
时明看着铺满雪面的粉色长发，一眼就认出了楚晨曦。
“什么！我才不是乞丐…诶？你是昨天那个没穿裤子的女孩！”
“我才不是什么没穿裤子的女孩！”
时明无事可做，对面前这个外来的女孩有了些兴趣，径直走到她的身旁坐下，并没有在意地面的积雪。
“这样的天气，你不打算找个地方暖和下身子吗？”
看着时明单薄的身体被飘零的雪花包裹，楚晨曦有些心痛。
“没关系，我感觉不到温度。”
时明望着头上的天空有些出神，此刻周围已经白茫茫一片，轻盈的白雪漫天飞舞，落在她的脸上也浑然不觉。
楚晨曦犹豫了片刻，搓了搓手脱下外套，轻轻的挂在时明肩膀上，紧紧的包裹住她。
察觉到楚晨曦的小动作，时明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无奈。
自己真的不怕冷啊！
“下次要给别人披衣服的时候，至少把她身上的雪扫干净再盖上去吧？”
楚晨曦听到这话不好意思地笑着，伸出手拭去了时明肩角的落雪，刚想拂去她头上的洁白，觉得不妥又悻悻地把手抽了回去。
时明看了她一眼，整理掉发梢的白雪，把披在身上的衣服掀起一半，示意楚晨曦靠过来。
楚晨曦愣了愣，兴奋的靠着时明，可是二人的身形有些差距，只好侧躺在她的怀里。
“还真的像没有温度一样呢，不会是在外面呆这么久不会冻坏了吧？”
“……不用关心我，别看我的穿着破烂，其实我很强，而且很有钱的。”
“噗~哈哈哈…”
楚晨曦明显是不相信的，忍不住笑出了声，虽然时明外貌美丽皮肤也白皙干净，可那种邋遢的气质她只在乞丐的身上见到过。
“你每天吃不饱饭，睡不好觉，为什么还笑的这么开心？”
“你是在关心我吗？谢谢你啦！其实我每天生活的很知足，即使我吃不饱，穿不暖，但我一样很幸福。有的人只是活着，就拼尽了全力，而我身体健康可以养活自己，为什么要每天愁眉苦脸的面对这个世界呢？”
“我妈妈说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贵在知足。我不会与那些生活更轻松的人做比较，每当我觉得承受不住压力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些更艰难的人，他们尚且努力活着，我应该更开心的笑对生活啊。”
楚晨曦从不抱怨自己的出身，也不去羡慕别人的生活，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这是时明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的表情。
“你的母亲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现在…”
时明突然闭上了嘴，她想到女孩是孤身一人流浪，意识到了什么。
“抱…抱歉……”
楚晨曦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说了句没关系，默默讲起了自己的母亲。
“从我记事起就只有妈妈一个人在抚养我了，她每天只有凌晨吃得上一顿饭，可是她会提前给我做好中午的饭菜，妈妈说我正在长身体，所以至少也要吃两顿饭。
“吃过早餐妈妈就要去工厂上班了，傍晚时就去打零工，有时我一整天也见不到她一面呢。”
“当我稍微长大了一些，我努力的想帮妈妈分担一些，我学会了洗一些衣物，做饭做菜，我也想去打些散工可是妈妈不答应，她说外面是战争时期太混乱了，让我好好呆在家里，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哭过一次，抱怨过一句。”
“自始至终，她在我面前都是满怀笑意。”
楚晨曦别过头去，声音变得很轻微。
“那天妈妈被人打了，打的很重，可是她不敢去医院，因为我们交不起治疗费。”
“妈妈说爸爸欠了别人很多的钱，我们还不起欠下的债，只能把房子卖掉，以后不能再住在这里了。我不理解为什么，那是我们的家啊！可是她说我们两个人在的地方才是家，我好像明白了，又有些听不懂。”
“第二天夜里妈妈回来了，她回来的比以往要晚，烛光下看她还是面带着笑容，可眼角还是能看出哭过的痕记。”
“过了好多天我们还是住在家里，没有被人赶出去，我兴奋的在屋子里手舞足蹈，妈妈看着我也笑了，笑的很开心。”
“可能越是坚强的人崩溃时就越歇斯底里吧，她终究没有撑到过完年。”
“每次过年妈妈都会包上一顿饺子，我觉得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最爱的妈妈会陪我一整天，我们也难得的可以吃饱。
“直到那天，吃完饺子妈妈就跳楼了。”
时明抱着靠在怀中的楚晨曦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来不会安慰别人，只好轻轻的把手搭在她的肩头。
“放心吧，我不会哭的，妈妈说人生有眼泪也冲刷不干净的巨大悲伤，还有难忘的痛苦即使想哭也不能流泪，所以真正坚强的人，都是越想哭反而笑得越大声，即使怀揣着无尽的痛苦与悲伤，也要带上它们笑着前行。”
“哈哈哈，我很坚强哦，我已经长大了，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了，她一定在天上为我自豪呢！我可不能哭哦…”
楚晨曦没有再说一句，静静依偎在时明的怀里。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时明的身体有些发烫。
雪越下越大，被风吹的漫天飞散，成群结队灌入了小巷中，仿佛要吞噬掉最后一丝温暖。
雪花飘落在楚晨曦的脸上，被体温融化成水顺着脸颊流入了嘴角。
原来，雪是咸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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