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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家中客人

02 家中客人

距离那笔南洋订单的完成,已经过去三个月的时间了。就在前几天,蝉庄这里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而且一直下到现在。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所以这个时间的蝉庄,大堂餐桌上仍旧在闹腾,而欧阳刃锋陪着小天洁在家里吃饭。本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嗯,本不会有什么区别。

“喂,我说。”

“怎么了?”

欧阳刃锋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把空碗伸到自己面前的男人。而一旁的小天洁依旧是摆着那一成不变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一幕。

“。。。。。。你还真是能吃啊。”

“再来一碗。”

“这已经第六碗了。”

“所以呢?”

“你已经把我的份都吃掉了。”

“也就是说?”

欧阳刃锋直接把手中盛饭的木盆倒扣在桌上,他有这个胆量做这种浪费食物的事,是因为除了一些顽固饭粒依旧粘在上面外,都已经被眼前这个人给扫荡了。

“没了啊!全被你吃光了好么!我都没吃饱啊!成长期懂不懂啊!你一个大叔凭什么吃这么多啊!你到底有多能吃啊!”

“啊,大概还能再来四碗吧。”

“喂,我说。。。。。”

欧阳刃锋只能捂着自己的额头。

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就把这个在庄里游荡的外来男子招待进了自家。当时的他自然不会想到,这个看上去十分正气的男人却赖在了他家里。但令他头痛的是,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赶走不知哪根筋搭错自己招惹来的这朵奇葩了。

“你抢我的饭吃也就算了,让我妹妹吃不饱,那我可就不能忍了。”

“我有这样么?”

说完,这个男人看着天洁面前的小碗。虽说是小孩,天洁的食量在同龄的女孩里面也算是小的离谱了,一顿饭基本就只吃几小口。而欧阳刃锋不同,作为一个十六岁成长期又要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来说,自是需要吃很多的东西。

只是和眼前这个人比起来,根本不能比。

“不是这个的问题好么,我说你就不能有些常识么,这里是我家,为什么我要允许你在这里白吃白住啊。”

乍看一下,这句话很有道理,不过里面有个被刻意忽略的事实。

“不是你让我住下来的么?”

人是一种会自己做死的生物。现在的阿锋终于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精髓。

这事要追溯到七天前。

“阿锋,你说会不会有一天天上掉下一个美女呢。”

“头,你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不不不,我很严肃的,向我们这种成天只知道打铁的男人不会有城里的女人喜欢的,但你看我这么年轻有为还是堂堂工坊总管,没道理一辈子打光棍吧。所以说,上天看我可怜,指不定就叫个仙女下来给我当媳妇。”

“一般人称这个是逃避现实啊,头。”

即使欧阳刃锋怎么回答,欧阳炉青仍旧是一副沉醉在自己幻想中的样子。

“但不管怎么说,这还是可能发生的,一个被神秘势力追杀的少女,走投无路纵身跳下悬崖,而正好在附近的我舍身接下了她纤弱的身体,展开了一段苦涩又甜蜜的爱情冒险之类的。”

“不,你会被砸死的。”

“不不不,美少女一定是没有体重的。”

“听说神州还在的时候以胖为美啊。”

面对阿锋的接连吐槽,工头炉青终于招架不住了

“我求求你就不能再让我多幻想一会儿么,今天可是我的生辰啊。”

“意思就是说你已经单身了33年了。”

“别说出来啊!”

忽地,就像个孩子一样,欧阳炉青完全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哇哇大哭,今天比他小15岁的欧阳刃锋,反而像是长辈一样,拍打着这个大龄青年的后背。

“我说,”阿锋只是叹了口气。“你为什么非要娶城里的女人啊,庄里又不是没有好的。”

“呜呜呜,要你管啊,我就喜欢城里的,呜呜呜。”

“头你够了吧,好恶心。”

不管谁都行快把他收走吧,除了阿锋外,庄里的其他人基本也都是这个想法。

说起来,欧阳刃锋也已经十六岁了,说实话也已经到了可以上媒婆花名册的时候。只不过这个人因为自身的原因,到现在,说好听点,就没有情窦初开过,自然是完全不能理解欧阳炉青这种大龄青年的想法。

但即使是现在连取向问题都没定下来的阿锋,也只能无奈地看着远处那个躲在墙角后,时不时地看向这边,一与他视线重叠就刷的缩回去的,某个羞涩的女生。

整个蝉庄,估计也就除了欧阳炉青本人,都知道这个十八岁的小妮子,欧阳心的心思。即使所有人都觉得,他配工头实在是太浪费了,无奈这个人已经痴心泛滥,谁也劝不住。偏偏欧阳炉青又是这样的一个情况,想想都觉得有些蛋疼。

说起来,她好像拿了什么东西,想藏又藏不住,扭扭捏捏地,估计是给在地上这个刷小孩子脾气的大叔准备的。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只有先让这个人先冷静冷静再说了。

就在欧阳刃锋无计可施的时候,在下面坐着的一个孩子举起了手,用稚嫩的童声问了阿锋一个问题。

“那个,锋哥哥,青叔叔的课还上不上了。”

对此,下面坐着的十几个孩子一起附和了起来。作为课堂的工坊里又开始出现了熊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自家的妹妹不能算是正常,何况下面坐着的都是些精力旺盛的男孩子。阿锋本就不太擅长应付他们,偏偏这个时候工头还暴走了。原本是由欧阳炉青负责的课程,旁听的阿锋也只能略微整理一下心情,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过在此之前,先要处理一些事情。

“好的,各位小朋友看过来。现在在地上趴着的这个人是谁啊?”

“青~叔~叔~”

“那么现在,青叔叔明明没有什么事情就发脾气,这样好不好啊?”

“不~好~”

“那么大家长大以后一定不要成为这样的人,好么?”

“好~~~”

孩子就是这么容易引导的生物。为了不给他们留下不好的教育,原本也是学员的欧阳刃锋客串了一把教师的角色。至于地上摊着的那块东西,就让他继续摊着好了。

蝉庄的工坊并不是一年四季都会运作,因为作为总工坊的蝉庄只负责那些要求较高工艺水平的生意,其他那些批量生产各地的支部都能做到。而空闲的时候,就只会因为工艺试验而利用一小部分,其他的地方就会作为后辈参观学习的地方。

不过不管怎么说,十六岁的欧阳刃锋与这群最小六岁毛都没长的孩子一起学习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实上早在十二岁的时候阿锋就已经把蝉庄都转了一个遍了。如果说这群孩子原本是要跟着欧阳炉青学工坊的运作布局的话,那么阿锋要向炉青学的,是怎么当一个工头。

工头就是下一任当家,这是共识,但与内定的当家不一样,下一任的工头是由几个候选人的,无论是生活还是技巧上都比较踏实的阿锋就是候选人之一,只不过是属于连小众都算不上,纯粹为了凑数的那个就对。身为工头,无论是技术,态度,领导能力,都必须是庄里最好的,毕竟要一个要管着六十多个劳动力的人,别看欧阳炉青现在还在地上装死鸟,他确实有他的过人之处。

欧阳刃锋与欧阳炉青的关系本身就很好,原本在没成为工头之前,炉青就是阿锋母亲的小跟班,在天洁的事情上,炉青又给予了阿锋很大的帮助。所以不管怎么,阿锋都尊敬这个如同哥哥一般的人,尽管一直都没嫂子的身影。

学习怎么成为工头,是候选人的职责,不过说穿了,其实就是轮流给现任工头当跟班,毕竟是从实践中学习。这次正好轮到轮到阿锋,又正好是炉青的生辰,又正好他单身了三十三年,又正好某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的提问勾起了他的纠结,最后正好他在地上暴走了。原本应该由工头带领没到年龄的孩子熟悉工坊的过程,就这样正好由实习助教的欧阳刃锋负责了。

于是阿锋也就会正好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个地方看见那个人。

“锋哥哥。”

“赤,提问题的时候要举手?”

这个叫赤的男孩子并没有理会这个不怎么威严的人,只是指了指工坊外。因为锻炉需要足够的进氧,半开放的环境很容易看到外面。阿锋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注意到了那个。

因为蝉庄的位置离有人烟的聚落有些距离,与外界接触的少,一百多号人彼此也都熟络着,如果突然在庄里出现一个外人,那自然会很突兀。

那是一个不曾见过的男人,年级比较轻,大概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感觉,面部线跳清晰,从两个方向来说都不是什么极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散发出了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似乎不是什么善茬。不过如果是闯进来的,那庄里肯定已经热闹的不行了,既然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大的骚动,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去管他。

“大概是庄里的客人吧,比起那个,你们专心一点,早点结束也可以早点放学。”

毕竟暂时于己无关,那就不去多想,赶快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完再说。

但这个想法也就持续了30秒,本来想说明炉温与金属质地关系的阿锋才说了一句,就被打断了。打断他的就是之前还站在中庭上的那个人。

“那个,有饭么?”

“诶,我么?”

所有的孩子都装过头看向了刚刚的那个男子,由于实在是太突兀,阿锋也没有认识到那是在对自己说。不过不得不说,那男人不输于工匠的健壮身体和那双望向猎物的猛兽一般的眼神,不禁让阿锋战栗了一下。

“我说,你有什么事么?”

“有饭么。。。。。。”

饭?一瞬间没有抓到要领的阿锋只是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而男子也没有再说什么,或者说他已经没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伴随着一声巨大的从腹部传来的轰鸣,那个男人直挺挺的向前扑倒在了地上,如果不是因为昨天下了一场雪,估计这男的鼻梁已经折断了。

终于欧阳刃锋明白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其实就是所谓的死亡气息,在那种垂死的生物上经常能感觉到。不过这个人是不是快饿死了,阿锋也没理由知道,比起这个,他更好奇到底是要饿上几天几夜才能倒的如此华丽。但在当时,不管这个男人周围的气息是多么令人厌恶,孩子们一定会很高兴,无聊的课程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事件而提前结束了。而阿锋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找了几个人帮忙,一起把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抬进了祠堂里。

至于已经被遗忘的欧阳炉青,在此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里,一直喝酒喝到次日凌晨,党项一醉方休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千杯不倒的那种人,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残酷的。总之,这个人从头至尾就没派上一点用场。

之后,有人找来了大夫,最后这个人只是单纯的饿晕了,后来被转移到了客房。得到蝉庄中闯进了陌生人这个消息的大当家,叫来了原本今天应该负责看门,结果却跑到山下酒楼喝酒听小曲的那两个人。

“所以说,你们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啊,是的,大当家,我们错了。”

“叫你们看好家门,你们呢,居然敢私自下山,连门都没有关上。就算现在时局太平,也没有你们这样没规矩的。”

“这事是我的责任,我没有管好这小子,所以大当家的,你能不能先消消气。”

欧阳锋决的愤怒是完全正当的,毕竟一个这么大一个庄园的大门处在无人看管的状态下,大门敞开了半天,没有出事真的属于万幸,而今天负责看门的这对父子,在庄里又是出了名的痞气十足,如果不是没人愿意替代,真不想把这事交给这两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对于自己居然会心存侥幸去相信这两个人,欧阳锋决也是懊恼着。

不过与一个劲赔笑地老子不同,小的那个似乎并不把眼前这个大当家的放在眼里。似乎是对于把自己从镇上酒楼拉出来颇为不满,嘴里不住地犯嘀咕。“不什么事都没有么,废话这么多。”

无论什么情况下,嘀咕都不是什么好习惯,因为嘀咕不会被人听见的想法,只是本人的侥幸而已。

“你说什么?!”

被欧阳锋决呵斥之后,小子似乎仍旧认为自己的话没人听见,只是撇过头继续刚才的行为。

“本来就和小红约好了去听她的小曲,好死不死还要看大门,没出什么事还要烦我。”

听完了这个,欧阳锋决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举起手杖就要打眼前这个刚反应过来做着躲闪姿势的混蛋,但最后被他老子给硬生生劝住了。

“诶诶诶,大当家的使不得啊,我就这么一个独苗,你先消消气,我们错了,这孩子也一定知道错了,回去我会好好地说说他。我们这就给大当家的认错。臭小子,愣着干嘛。”

说完,小痞子就半推半就地被那老痞子把头按了下去,像是恭敬地道了一个歉。欧阳锋决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消气。

“你们这两个败家的东西,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情况越来越不可收拾的时候,老痞子向着站在欧阳锋决边上的大嫂使了一个眼色。欧阳锋决不像族长那样是个垂死的老头,但也已经过了五十了,再发火下去对身体不好,看着势头不怎么对,大嫂也试图和一把稀泥。“毕竟庄里也已经很久没来客人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不过大当家的也不是那种能随便就糊弄过去的人。

“不请自来的能叫客人,不是这种来路都不知道的人,要是出点什么事,责任谁担?你们么?担得起么?”

这一下子,大嫂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毕竟是相处多年的夫妻,作为出气筒再合适不过,原本对着外人怎么泄也泄不完的怒火,对着自己的另一半一撒,反而好了很多。因为感觉到抱歉,欧阳锋决也就没多说什么,示意那对大小痞子离开。

“行了,现在也就这样了,等他醒来之后,好好问问他来这有什么目的,要是没什么事就早点让他滚蛋。你们两个也别矗在这里了,先罚你们一个月不能喝酒,其他事以后再说。”

听到一个月不能喝酒,小的那个立马就不干了,刚要下犯上立刻被他老子给压了下来。一脸无赖地从堂内一路赔礼到门口,最后终于离开了欧阳锋决的视线。

“哼,见不到就是清静,罢了罢了。”这么感叹的欧阳锋决转过身示意夫人离开。在边上看了半天闹剧的欧阳刃锋终于算是能和大当家的说上话了。

“大当家的,我能走了么?”

“你怎么还在啊。”虽然阿锋自认为不是很出众,但被说的这么没存在感还是有些受打击。大当家的没有理会他那颗受伤的内心,只是简单的问了一句。

“你刚才说的事情没什么遗漏吧。”

“我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这个人在我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晕倒了,然后我把他抬到了这里,其余的我是真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就没你事了,下去吧。”

“好的,大当家。”

那时的欧阳刃锋并不知道自己就下的这个男人会对自己和整个蝉庄造成什么影响。被一连串事情弄得云里雾里的他只是听从欧阳锋决的指令,离开了客房。

之后的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听到开门的声音,一个人如同瓷娃娃一般静静坐在那里的天洁例行公事一般地略微转了一下头。

“小锋。”

“我回来了。”

“幸苦了。”

“嗯。”

“晚饭呢?”

“还没到饭点吧。”

“哦。”

这对兄妹仍旧进行着这种没营养又无机质的对话。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一定要说区别的话,就是这一次欧阳刃锋比过去提前了一个时辰回到家里,也就没有去厨房拿今天的分配。而就是这一个小小的变化,不知怎么的,让阿锋心里有些不踏实。而就像是印证这种感觉一样,天洁莫名地多说了一句她平时不会多说的话。

“有人来了。”

“谁?”

“不认识的人,外面的人。”

“啊,你说的是今天晕倒在庄里的那个人吧,现在已经在客房里休息了,话说他没有问题吧。”

“我需要见他。”

“那也要等他醒过来。。。。。。你要见他?”

看着疑惑的欧阳刃锋,小天洁依旧是一副无表情的样子,但很不平常的,她点了点头,不安的感觉更加侵蚀着阿锋的内心,让他更加地没底,如果是平时的妹妹,除了晚饭以外不会对任何东西感兴趣,何况是对一个陌生人。

“你认识那个人么?”

“不知道。”小天洁摇了摇头,“但感觉我必须见到他。”

听了这些,欧阳刃锋挠了挠自己的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但肯定不会很好。但终究这是自己的妹妹,也只能先答应下来。

“好吧,如果他醒了,我会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的。说起来,马上就是晚饭的时候了,那我先去一趟厨房咯,在家乖一点啊。”

小女孩“哦”了一声,又回复到了之前瓷娃娃一般的状态,也没有任何问题的,欧阳刃锋转身离开了房间。

“。。。。。。小心。。。。。。我的。。。。。”

忽地,欧阳刃锋转过了头,小天洁似乎说了些什么,只是他听的不是很清楚,但小天洁的脸却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也就没有多在意了。

因为要养活一百多张嘴,蝉庄的厨房也算是大的,每一顿饭都需要好几个人忙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搞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和大家一起吃饭的欧阳刃锋只会厨房添麻烦。但怎么说呢,那些大妈大婶倒并不讨厌这样,事实上,小伙子在厨房里的待遇非常地高

“所以说啊,我家的女儿条件可是相当不错的,如果你肯娶了她,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哦。”

“大娘,我记得你家小莲还要再过一个月十二岁吧。”

“那又怎么样,不就比你小四岁么。小伙子一表人才的,就别这么拘谨,大娘早就把你当成一家人了。”

“玩笑话能就此打住么,这可是重罪啊。”

其实,就算欧阳刃锋和他母亲欧阳青的关系再怎么差,也必须感谢那个女人遗传给他的这副皮囊。在素质普遍中等偏下的蝉庄里,欧阳青可以说是最优质的品种。作为欧阳青的儿子,尽管对于以炉青为代表的其他大龄青年来说,这个人是各种拉仇恨,但从去年十五岁开始就被各种人做媒什么的,已经到了让他觉得厌烦的地步,更别说那些已经上了年纪三姑五婆也都对他垂涎三尺,就更加恶心了。

不过即使欧阳刃锋再怎么拒绝,厨娘仍旧是一句“要是回心转意了就告诉大娘一声。”这么不依不饶的。事实上,每次从厨房取今年的伙食,他都像是逃命一般逃出来的。

既然拿到了东西就快点回去吧,抱着这种想法的欧阳刃锋并没有走多久,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阿锋,回过头发现了一个令他吃惊的人物,也顾不得许多,他连忙上去,给这个老寿星行礼。

欧阳一族的族长,已经搞不清有多少高寿的炎字辈老祖宗,叫住了阿锋。理论上来说,老祖宗出行,一定会是前拥后簇,左护右法,但这次,老祖宗身边的,却只有那个,大家都叫他沈叔的,又聋又哑的庄外人。平时的族长只会在晚饭时间露个脸,但现在他却亲自来找这个并不十分起眼的刃字辈后生,着实让阿锋感到意外。

因为年纪大了的关系,老祖宗已经是站都站不稳了,那摇摇欲坠的样子,让欧阳刃锋不由得想要扶他一把。虽然老组中口吃不清,但勉强还是能听懂。“年轻人,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虽然家中小天洁仍旧在等着,但毕竟族长亲自出马,不能不听话,欧阳刃锋也就乖乖地一手提着饭菜,一手搀扶着族长,走向了那个蝉庄里唯一一个独立的院落,族长的家。

从各种意义上,与这个老人单独会面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如果说大当家欧阳锋决是一家之主,掌握着家族中所有大小事务的决定权,那么眼前这个人就是真正意义上整个欧阳家的最高象征,一族之长,因为从没有直呼过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的名字,阿锋也只能称呼他为族长,可以确定的,炎剑锋炉刃,身为炎字辈的族长比自己高了四个辈分的事情。

沈叔从族长年轻时就跟在他左右,但即使他是个聋子,也已经被族长支开了。也就是说,现在房间里只有自己和这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即使这个老人已经连茶杯都拿的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要摔杯子,自己也不敢造次。毕竟自己不像那对痞子父子一样喜欢自找苦吃。一般情况下,这里是不是应该献一下殷勤,连阿锋自己都拿捏不准,不过在他这么扭扭捏捏的时候,老祖宗倒是说话了。

“今年。。。是。。。哪一年啊?”

一如既往有气无力的感觉。但却让欧阳刃锋打了个冷颤,反射性地蹦出了一句。

“癸亥年,族长。”

“是么。。。已经这个时候了。。。又是一个。。。甲子。。。要过去了。”

“那个,族长。”虽然尊敬长者是为人的基本品质,但以与年已垂暮,思维迟钝,话也说不利索的老人交流为人生一大乐趣的人恐怕也没有几个。在这点上,欧阳刃锋是很普通的一个人。“如果没有什么,啊不,您找我来,有什么事么,我有事情要做,如果只是想讲讲以前的事情,能不能换个时间。”

他举起了自己手上提的饭菜,试图做一些小小的挣扎。族长根本就无视了他,并且似乎因为思路被打乱,显得有些不高兴。

其实阿锋早就猜到了他想说些什么,原本已经不管庄里事务的族长就不可能去找自己这个无名小卒,能让自己和他联系起来的理由,就只有那个了。

“你。。。小青的儿子。。。已经说了很多了。。。那个东西。。。留不得。。。”

“她不是东西,她是我的妹妹。”

平静的语气,欧阳刃锋顶撞了这个现在蝉庄里最伟大的人。只有在这一点上,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绝不会让步。

“那不是什么好东西。。。留着会出事。。。”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请允许我先走了,族长。”

那一天,没有征兆的,父亲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之后就是从族长开始,天洁被赋予了一种不详的意义。因为病的关系,身体虚弱,又见不得阳光,确实像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纠缠着。但这一切对于欧阳刃锋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家人的含义,对于这个少年来说,有着一种不同的味道。

“坐下。。。”

一句话,族长就制止了起身欲走的阿锋。

“稍微听点。。。以前的事情。。。啊?”

一想到一个老人即将用他特有的语速来讲述一些记忆不太新鲜的往事,欧阳刃锋就有些头大。即使多少有些不愿意,但毕竟是族长,也不太好唐突忤逆他的意思。阿锋所能做的,也只有委婉地拒绝。

“族长,能让我先回去吃饭么?”

“以前,先祖将一把神兵献给了昆仑的皇帝。”不只是耳背还是刻意无视,老祖宗自顾自地开始了他的说辞。无力回天的欧阳刃锋,也就这么破罐破摔地听了下去。所幸的是,说到蝉庄的历史,族长的嘴就如同本能行动一样地利索,所以也不想之前一样要停顿半天。这要不打断他的思考,应该也能很快结束。所以,即使昆仑根本就没有皇帝,也不能跳出来指摘他。

“皇帝被先祖的技艺所折服,赐予我们家族声望,土地,财富和一切。我们在这片土地上耕耘,经过了数辈人的劳动,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一切都是从那蝉翼刀开始的,所以这里叫蝉庄。”

这是你所知道的,蝉庄的事情。

当时的欧阳刃锋并没有读出这句话中的意思。

“现在我要说。。。我知道的事。。。”与阿锋想的不同,族长并没有继续说那些他已经听过无数遍的事情,而是放慢了语速,用自己的话开始重新组织语言。

“我们,错了,蝉庄,不好。。。”

“为什么这么说?”

“过去,我们一直都,打铁打铁不停地打铁,武器给我们带来了,名誉,金钱,我们为了武器而生,但,我们不关心,武器到底是什么,武器为了杀人,带来了战争,武器杀了人,我们创造的武器,(我们)杀了人。”

我们所做的事情,其实和杀人犯没什么区别。这是之前,当欧阳刃锋提出某个问题的时候,欧阳炉青给予他的回答。

“但先祖们不管,先祖们只想要我们,后人过上好日子。他们不坏,(但)他们错了。他们把错误带给了我们。我们锻造出来,善良的人买去,伤害了别人。恶人买去,也伤害了别人。他们没办法伤害别人,我们给了他们方法。好多年了,我看到太多了。”

这些东西,并不是欧阳刃锋想要听到的

“这种事情,与天洁没有关系。“

对于欧阳刃锋的反论,老人却摇了摇头,“我看到太多,我看到太多,我看得出来,那些武器会使人堕落,那些武器更加凶煞。那东西不一样,比我见过的,最危险的武器更(危险)。那不是武器,也不是人,那是危险,很危险的东西。”

“族长,你知道么?蝉庄没有人比你更值得尊敬,我尊敬你。所以我希望,我尊敬的人能不要这么侮辱我的妹妹。确实天洁自幼怪病缠身,异于常人,但她活着的这些年到底有多辛苦你们知道么,这一切不是她自己期望的。所以你们能别再用这种恶意的眼光看待她了,她现在是我唯一的家人,在这么继续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

“啊,啊啊,啊。”

忽然,门被打开了。阿锋转过身看,沈叔正嘶吼着什么。虽说聋哑的他不可能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但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的阿锋,倒是借此冷静了下来。沈叔的声音没人能懂,除了年迈的族长。

“是么。。。知道了。。。”

自回应了沈叔之后,族长示意欧阳刃锋离开。自知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的阿锋,倒也乐意这么做。在离开房间后,族长仍旧对着他说话。

“无论说什么。。。你都不听。。。小青的儿子。。。小心一点吧。。。别。。。。。。”

之后的话语,欧阳刃锋边听不到了,因为沈叔已经把门给关上了。

仔细回想起来,对于他而言,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一连串的事情,不管是一开始发狂的工头,倒下的男人,大当家那里的闹剧,族长的啰嗦,反常的妹妹,每一件事好事。现在的他只希望能早点回到房间里,和天洁吃完东西,然后好好地睡一觉,把这倒霉的日子快点过掉。

不过天不遂人愿,指的估计就是这个意思吧。

“好香啊。”

从族长那里离开时,天就已经黑了。本想早点回去的欧阳刃锋,被这个今天刚刚见到的陌生男人拦住了去路。

“今天是怎么了。”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的阿锋,看着眼前的那个男人,满脑子就像冲着他吼两句。“大晚上的做什么,打劫哪。”

“喂喂,别这么凶啊,我只是跟着香味来的,又没想做什么。”

“今天吃的是豆腐啊,你这鼻子是怎么长的,属狗的么?”

“那倒不是,不过不管怎么说,能请我吃一顿么?”说完,男人捂着肚子慢慢地蹲了下来。“实在是饿的不行了。”

想起白天,男人那夸张的倒下动作,欧阳刃锋也只能叹了一口气。

“喂,你,来这里干嘛呢,大当家的没说什么吧。”

“倒也没说什么,怎么说呢,现在我算是他请的客人留在这里吧。”

“既然这样,你的伙食不应该过会儿会送到客房里么,干嘛还要出来啊。”

“如果那里有我还出来干什么。”

“话说你鼻子这么灵怎么不去那边啊。”欧阳刃锋指了指现在正灯火通明的那个地方,蝉庄每日标志性地餐桌上的战斗正激烈地展开着。

“啊,我都说了他们连饭都不给我送来,你难道还没理解什么吗?”

“哦,是么?那就没有办法了。”欧阳刃锋像是理解了什么点了点头,看到眼前的少年似乎理解了自己的窘境,男人颇感欣慰。只见阿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不对,是抓住了他的肩膀,望向男人的后方,放声大喊。

“小偷,这里有个小偷。”

男人反过手揪住了阿锋。

“你丫干什么哪。”

“既然厨房没有给你准备食物那只能证明你不是蝉庄的客人,如果要说像你这样在庄里面鬼鬼祟祟地到处找吃的家伙,除了小偷也不可能有别的解释了吧。”

“我说你啊。。。。。。啊,饿死我了。”

男人原本还想继续说什么,但伴随着欧阳刃锋已经习以为常的某个声音,他再一次趴在了地上。此刻的阿锋真是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此情此景了,应该是灵光一现,他想起了他父亲曾经说的一句话。

嗯,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行了,就这次吧,这顿我请你。”

“这回你没框我吧。”

“都已经这样了,我也实在没兴趣陪你耗下去了。”

不知为何,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年长十岁的男人唰地一下就是一把眼泪往自己裤腿上抹。

“你真是个大好人啊!!!”

“如果在这样恶心下去我不介意就这么扔下你不管然后明天找人把这一大块人体垃圾扔进试验工坊里探讨古法里记载的活人祭剑的真实性。”

“在说这么危险的话的时候能别微笑么?”

“你可以闭嘴了。”

“。。。。。。”

在这个时候,明明还是少年的欧阳刃锋,体会到了那种只有上了岁数的人才会感叹的,那种天地万物平静和谐的舒适感觉。

似乎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在阿峰带路的时候,男人非常消停的一言不发。而这时,他猛然想起,自己出门天洁对自己说的话,不知道为何那个安静的五岁小女孩会对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产生兴趣,不管过程怎么样,阴差阳错地算是把这个人邀请到了自己家,请来便是可,这个时候身为长男,自然是要叮嘱这个没规没矩的客人一番

“先跟你说好,你倒在中庭的时候虽然是我帮了你一把,但不代表我相信你。说起来,我妹对你好像有些兴趣,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过她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离开过家门,外人基本就没见过。在我家最好老实一点,要是吓着她,你知道后果的。”

自始至终,男人就没说过一句话。自然地,他的沉默被当作一种默认。

好的,接下就是例行公事的无机质兄妹对话。

“小锋。”

“我回来了。”

“啊。”

就在欧阳刃锋等着那句习惯而又治愈的萝莉音“幸苦了”的时候,被他身后的男人莫名其妙发出的一个怪声给打断了。

“咋了?”

“没事,只是吓了一跳。”

当察觉到男人是看着天洁说这句话的时候,阿锋便予以了回击、

“我妹就这么可怕么。”

“你妹,那个东西?”

与之前族长的对话一样,欧阳刃锋与这个男人,似乎也出现了理解上的偏差。

“小锋。”也没来得及细想,天洁叫住了阿锋,这才想起他还没有介绍自己身后的男人。

“啊,天洁,这就是白天那个倒在庄里的人,你不是说想见他么,正好我把他带来了。他的名字。。。。。。喂,你叫什么来着。”

“现在才注意到这个事情么,一直喂喂喂的。”

男人抱怨了一下,倒也一点都不拘束,直接坐在了房间中小方桌旁,小天洁的边上,高高地翘起了二郎腿。两座一立,站着的欧阳刃锋反而像是个客人。

“我的名字叫安行健,你呢?”

“欧阳刃锋,刀锋的锋。你边上坐着的是我的妹妹,欧阳天洁。”

说完,男人忽然嗤笑了一下,然后看向边上的那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

“喂,这孩子不是在开玩笑吧。”

天洁保持着原先的面无表情,感觉到被嘲弄的欧阳刃锋就有些站不住了。

“开玩笑的是你吧,这都是父母起的名字,有什么可笑,而且在我看来你的名字才更加奇怪,不会在用假名骗我们吧。”

看到阿锋面露愠色,男人举起双手示意投降。“这确实是玩笑话,就是看起来惹你生气了,我错了。”

放下双手,男人继续说:“关于我的名字,我倒真有些别的称谓,不过如果一定要说父母起的那个名字,确确实实是安行健。而且,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倒是不觉得哪里奇怪。”

欧阳刃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男人却没有这个兴趣再听下去了。

“不过再继续说什么之前,能先开饭么,实在是饿的不行了。”

男人指了指欧阳刃锋手中提的东西,算是说了一句比较正经的话语。

在此之前,欧阳刃锋完全不知道现实会是这个情况。他端起了他的饭碗,筷子夹着一小块饭团,嘴巴微微地长着。应该也没过多少时间,最多也就不过五秒,筷子上的饭,又滑落进了碗里。小天洁本身食量极小,几口便吃完了,把筷子搁在了碗上,手收在膝上,目无表情的做着。两个人的共同点,都是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另一侧的安行健。

只见这个人正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与势头,极速地消灭任何他所能够到的东西,那动作,就像米饭不是固体,蔬菜没有形状,吃东西犹如喝水一般简单。欧阳刃锋实在不知道,这个人的胃袋是不是一个无敌大洞,什么都能往里倒。

“再来一碗。”

男人霸气地一甩,一个空碗突然出现在了阿锋的面前,被这气势震慑到的少年,唯一的反应就是乖乖地再加一碗。接过饭碗的安行健,又是仿佛旁若无人地扫荡了起来。现在的情况下,欧阳家的两兄妹都没怎么动筷子,但桌上的东西,基本已经没了。

“喂,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虽然男人现在满嘴都是饭,但仍旧在回应着欧阳刃锋,只是他说了什么,阿峰完全没有听懂。大概意思是,“几天没吃饭还注意吃相?”的这种感觉。虽然自己的家庭比较特殊,但男人的样子还是让他想起了没家教这个经常用来指责别人的用语。

虽然没见过,也不可能见过男人的父母,但怎么说呢,还是替他爹娘好好教育一下这个人。

“我说,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吃相啊。”

听到欧阳刃锋的指摘,安行健停顿了一下啊,与之前狼吞虎咽不同,他细细的把嘴里的饭粒嚼烂吞下,擦掉脸上的残渣油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下子变得斯文了起来,反而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只见他用一种很严肃的表情说:“小锋,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让我住下来。”

“没门儿。”

非常快速而又果断的拒绝了。

“诶,这个真不能考虑一下么?”

“不可能。”

“就让我住几天,我会付钱的。”

“拿出来。”

“拿什么,钱么?呃,这个,现在手头有点紧,以后一定会给的,所以现在。。。。。”

“滚远点。”

“都已经请我吃了这顿了,索性就帮人帮到底不就好了么!”

“去死吧。”

“为什么?!”

欧阳刃锋将盘子里基本已经不剩的菜渣给硬生生的挑了出来,勉强下了一口饭,然后用就像看着冬天还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的虫子一样的眼神俯视着这个人。

“我讨厌养宠物。”

“我已经不被认为是人类了么。”

“尤其废柴连宠物都算不上。”

“也不用说到这个地步吧。”

“我怎么可能让一个今天刚认识的人就这么轻易地住进自己家啊,何况我连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来蝉庄干嘛都不知道。”

“也对,我好像还没说。”

听了欧阳刃锋的话,男人挠了挠头,阿锋完全没有让这个男人住下的打算。但对于安行健此行的目的,倒有几分兴趣。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天洁。”

“?”

被阿锋突然叫住,小天洁略微歪了一下脑袋。

“你不是想看看这个人么,现在看见了,就没什么想问的么?”

“没有。”

“那为什么还要见他?我都把他带到家里来了,不会就是一时兴起吧。”

“嗯。”

小天洁完全没有否定的点了点头。“就是想看看,看到就行了。她是这么说的。此时的欧阳刃锋顿时感觉一股无力感拥了上来,趴倒在了桌子上。而安行健倒是对这个起了兴致。

“那么,实际看到我,你又是什么感想呢,小,妹,妹。”

“果然还是个废柴。”

桌子上,趴倒了两个男人。而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仍旧坐在那里,正面无表情地看向桌子中央油灯摇曳的火焰上。

“先不管了,首先,你来我们这儿到底是什么事情。”

“啊,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主要还是生意上的往来。”

“不对吧,如果你打算从这里订购武器的话,不可能还会被扔在哪自己出来觅食,我们对于客户是很周到的。”

“看来这里有些误会。”安行健从刚才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开始回答欧阳刃锋的疑问。

“说是生意上的事情,其实是我在推销我自己而已。”

“也就是说?”

“简单地说,就是我来这里找活干。”

“那当然是没门了,毕竟这里可是各地打着蝉庄标签武器分店的总舵啊,除了欧阳家自家的人以外不欢迎别的劳工。”

对于欧阳刃锋的话,男人摇了摇头。“看来这又是有些误会。”接着他略微向后挪了一下位置,正坐了起来。

“我还是先说一下我的职业吧。只要有合适的工作与报酬,我就什么委托都能接下,所说是自由职业者,不过和赏金猎人有点不同,但和应该佣兵差不多,只不过不只负责打打杀杀就对了,失物找寻,临时店员,年末大扫除什么都有做过,反正这么灵活也不愁工作和休息冲突就对了。”

“简单地说就是一直处于失业状态的临时工吧。”

“不不不,这份事业还是很有前途的。”

“不过看你的样子,平时肯定是有一顿就吃没一顿就饿着,没跑了。”

“再怎么说也没有那么惨。”

“那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还想反驳的安行健被欧阳刃锋直接指着肚子,一时之间也只能说了实话。

“三天了。”

“果然。”

“废柴啊。”一直在边上不说话的天洁又一次完成了补刀。欧阳刃锋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再一次打量了一下他的身形,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我说,你练过吧,武术什么的。”

“哦,就这么明显么?”

“开玩笑,这里可是武器工坊,想你们这种舞刀弄枪的我们见多了,单是看身形和架势就能分辨出这个人有没有练过,对于我们家族的人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孩子都能看出来。何况,我们这些造武器的,要是没练过两下子,造出来的东西自己都不会用,怎么去评判货物适不适合实战啊。这种小事根本就没什么稀奇的。”

“行家啊。”安行健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半嘲讽地抛出了自己的问题。“那么这位年轻的武器大师,请说说我平时惯用那种武器呢?”

对于他的故意刁难,欧阳刃锋只是摇了摇头。“开玩笑,你根本就不用武器。”

“为什么?”

看到男人故作惊讶,阿锋向他展示了自己的右手手心。

“你握筷子的那只手,太干净了。”

欧阳刃锋第一次拿起铁锤,是三年以前的事情,尽管如此,天天需要挥舞那种沉重的东西,在他的右手手掌上,特别是虎口的位置,长出了厚厚的茧。

从安行健的表情来看,欧阳刃锋猜对了,于是他继续说:“我说,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做的是什么职业,但你以前,应该不是什么正经人物吧。”

“一定要说的话,现在也没做什么正经工作就是了。”毕竟也算是蝉庄的工头候选人,从各方面来说,欧阳刃锋能力一定不会差。这时的安行健也没有再多表示什么,继续解释他来这里的原因。

“几年以前吧,我接到了你们欧阳家的委托,让我现在到这里来办某件事情,事后蝉庄会付我报酬,所以我就来了。“

“委托的内容呢。”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能说,我只能说,这是你们全体蝉庄的意志。”

全体,莫名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词,让欧阳刃锋有些不满。

“至少我不知道有这事。”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能说的就只有,来找我的是你们家族的人,这么一点了。”

“但不对啊,这不能解释你为什么不住在客房里。”

“这个,算了,我和你们的大当家的稍微发生了一点故事。”说完,安行健观察了一下欧阳刃锋的反应,像是要结束这个话题一样,他对少年说:“不说这个了,总之,我在这里没饭吃,身上也没钱,而且这次的工作不做完,我哪也去不了。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该怎么说呢,感觉好微妙。”虽然透露了一些信息,至少现在的阿锋不是一无所知,但对于重要的部分,却依旧被搪塞了过去。

“所以就这么决定了,就让我住下吧。”

“为什么由你来决定,明明是我家。”

“这种小事就别较真了,多一个人多双筷子多好。”

“能别这么死皮赖行么,你看看你自己,都已经二十多岁了,做出来的事情怎么还这么幼稚。”

“这个和那个是两码事。”

“这是我想说的话吧,成年人就给我注意一下形象,你早就不是那个无条件惹人怜爱的年龄了。再说了,你说的这些完全不能打消你的身上那些可疑的地方,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别这么说啊,毕竟那人钱财替人消灾,不管做哪一行,信用都是很重要的。”

“那总要给我一个信任你的理由吧。”

“你这么说我很困扰啊,虽然我做这事业已经十多年,虽然不是没有信用危机,但平时不信任我的人也不会来委托我,要怎么取得别人的信任我还真是不擅长。“

“十多年,难不成你和我同龄的时候就已经失业失到现在了么?”

“诶,同龄?你么?”安行健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令人在意的地方,但欧阳刃锋却完全不懂。“对不住,名字确实是,欧阳刃锋,来着,你今年几岁了?”

“十六岁,有什么问题么。”

“十六岁?”男人转过头,

用一种很疑惑的声音问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又误会了什么事情。”

就这样,欧阳刃锋毫无防备地被安行健问了一句。

“少年啊,我问你,你觉得我今年几岁了?”

这个问题扔给阿锋后,反倒是他显得有些疑惑,顺势久违地将一口饭放进了嘴里,闲聊了这么久,他都差不多忘了现在在吃饭了。

“照你这种说法,难不成你已经是个三十多的大叔了?”

“我今年已经四十六了。”

现场只有三个人,安行健已经放下了碗筷,欧阳天洁依旧万年无表情合着回来后重新热过的汤,至于欧阳刃锋,因为一些饭粒突然被喷进了鼻腔内部而痛苦地咳嗽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眼前居然有个思想幼稚的四十六岁的废柴人类居然吵着闹着要住在自己家里,真是太可怕了。

但重点好像又不在这里

“又在开玩笑了。”

“这是真的。”

什么“这是真的”啊,太假了吧。头发没有白色,皮肤没有松弛,身形没有萎缩,无论是外观还是声音,以及这种说话的方式,都是妥妥的我仍在青春的感觉。四十六岁是什么概念啊,都不能称之为叔而是应该称之为爷了。如果有人明明已经半只脚踏进老龄生活的人依旧保持着二十几岁的样貌,这种无论如何都与三十岁无缘的人实际上比欧阳炉青还要大上一轮生肖多,这是要逼死所有大龄青年的节奏啊。

“假的吧。”

“都说是真的了。”

“实在是难以置信啊,有证据么。”

“这要怎么证明啊。”

“我怎么可能知道,但你不证明给我看,我怎么才能相信你比我爹都大。”

“就算你这么说。。。。。。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话说你本来就不信任我。”

“如果你能证明,我就相信你之前说的所有的事情。”

“不会吧。”

“我玩真的。”

“如果我证明出来了,你会让在你这里住下么?”

“前提是你能证明的话。”

看着欧阳刃锋的眼睛,安行健意识到说什么都不行了,这货完全是一副我好好奇的眼神在死死地看着自己。不过对于已经没有退路的自己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错过了,就失去了免费的伙食和有保障的生活起居条件。

“那,你想要我怎么证明。”

“这个嘛,比如说一些只有你这个年纪才知道而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的事情。”

“这不好吧,我即使说了你也不知道,那你怎么知道这是真是假。”

“理是这个理,啊,混蛋,超在意的怎么办!”

“小锋。”

“谁在叫我。”

“那个啊,那个。”安行健指了指不知何时站到欧阳刃锋边上的小天洁。

因为只有五岁,站起来之后甚至没有坐着高,阿锋也就离开座位,蹲下来抚摸着小天洁的脑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我来证明。”

“啥。”

“爷爷就是爷爷。”

“爷,爷爷!”

完全无视了在边上惊愕的安行健。小天洁用她稚嫩的声音与无表情的面容对那个因为他自己的话而年龄不明的人最致命的一击。

“因为那个爷爷和别的爷爷一样。”

臭死了。

现在是冬天,门外的雪略停了一会,地上积雪没有化开的迹象,难得出来露脸的月光洒射在雪上,夜晚分外明亮。

无论是屋外的雪,还是屋内的安行健,都是华丽的纯白色。

“是么,我很臭么,呵呵,也对啊,明明都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有加龄臭也是正常的。但为什么我却没有注意到呢,啊,对哦,我都已经习惯了。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我也是半只脚踏进棺材板里的人了,被不被孩子喜欢与我也没有关系,反正我自己也没有孩子,倒不如说连女人都没有。也对,像我这种一没钱二没官三没工作四没房子的人怎么会有孩子呢。话说为什么我要这么在意不可呢,那又不是个孩子。。。。。。”

面对着一个人龟缩在墙角口中不断呢喃着奇怪话语的安行健,欧阳刃锋无声的将小天洁按在了自己身侧,紧紧地靠着她。

“天洁,你记住了,这个就是社会上的废柴人类,别去看他们,长大了也绝对不要变成那样。”

小天洁把头背向那个人,点了点头。

“呐。”

“咋了。”

“我真的已经四十六了。”

“啊,我已经知道了。”

“我留下来,可以么?”

“别给孩子留下坏的影响。”

“嗯,没问题的,反正已经这个样子了,怎么都可以了。”

即使外表只有二十多,内心可能还不到二十多,任由身后的欧阳刃锋默默地捡食之前没吃完的残羹剩饭,收拾桌子,哄着小天洁睡着,熄灯睡觉,安行健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那个墙角。

第二天早晨,欧阳刃锋醒来之后,发现昨晚蹲在那儿的安行健已经不见了。本以为他是因为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而去边上找了个树林就此为自己画上句号,为此还特地为他担心了一下,结果等到收工回家时,现实无情地抽打了他那年轻的脸。

“小锋。”

“我回来了。”

“幸苦了。”

“嗯。”

“晚饭呢?”

“马上。”

“哦。”

一如既往的对话,但不知怎么的,让欧阳刃锋产生了十分强烈的违和感。

如果某一天,自家的萝莉忽然发出了雄厚的成年男性嗓音,估计所有的男人都要喋血三尺而亡吧。

“你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等着开饭呗。”

“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锋啊,那玩意儿都能这么叫你,我不行么?”

“。。。。。。你叫安行健是吧,以后我就叫你贱(健)人好了。”

“嗯,这也行。以后就好好相处吧。”

就是这样,这对奇怪的组合就这么称呼彼此了,虽然在很久以后,某个人指出了这中间的某个错误,但对于他们来说,怎么都可以了。

人要是能犯贱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无敌于天下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对于这个奇怪的客人,只要保持无视的心,不闻不问不看不管,也就没那么讨厌了。

之后的几天,重复着白天人影不见,晚上却自觉地坐在饭桌前等投食的生活,不知不觉,这样的日子都已经过了超过五天了。虽不说过程如何,让他住下的确实欧阳刃锋本人,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货就好比面粉,一旦湿手沾了上去,就再也甩不掉了。

就在这一天,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这天结束了一天的事情,欧阳刃锋回到家中,去寻找那个本来应该在这里的慰藉。却看到了这么一个景象。

事实上,他要找的,就在他眼前,安行健的身后,怯怯生生地躲着。原本天洁这个丫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任何动作与表情变化的,但现在这种时不时躲在别人身后,时不时探出脑袋又突然缩回去什么的,简直是另一个人。

也许是因为天洁的异常表现,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欧阳刃锋有了一种奇怪的冲动。无视了安行健这个突兀的存在,把脸凑到了两只手抓着那个男人衣角的小天洁身边。如果是平时,除非必要,他绝对不会和这个女孩,哪怕是自己的妹妹,贴的这么近。但很显然,对于这么奇怪的情况,现在就是必要时刻。就如同平时一样,他用平时的语气,语速,语调,语言,重复了那句“我回来了”。

看着贴过来的欧阳刃锋,小天洁仍旧一味地以安行健做护盾,往身后藏,但欧阳刃锋却是一个劲地凑了上来,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绕了那个男人整整一圈了。

“你躲什么啊。”看到阿锋有些生气,小天洁也放弃了躲藏,把脑袋伸了出来,小眼睛不停地迷离着,但最后还是好好地看着少年,说了一句。

“欢迎回来。。。哥?”

“为什么是疑问句啊。”像是什么事情进行到了最后却功亏一篑的感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两个人胡闹的安行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个可疑的男人,欧阳刃锋冷眼扫了过去。

“所以说,这事是你弄出来的?”

“姑且算是吧。”

“你都教了别人的妹妹些什么啊。”

“别说的这么难听啊,我又没干什么。”男人挠了挠头。“只是,看着着急。”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你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吧,我就问一件事,你是真把这东西当作你妹妹吧。”

“废话。”

“那你总有点自觉吧,从你们现在的关系来看,怎么也想象不出两个人是血亲关系吧。”

“为什么?”

“我说你啊。”安行健不能理解为什么欧阳刃锋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同样,欧阳刃锋也不能理解安行健的想法。既然两边想不到一起去,那就在这里把话挑明了。

“你们能再重复一下你们两个平时的对话么?”

“这种事情有意义么?”

“你也别废话了,就你每天回家之后一直会说的话,照做。”

“啧,真麻烦。”

感觉到了这个童颜大叔的坚持,再跟他纠缠实在没有意义,反正平日里也说了很多次,也不是什么不能展示给别人的东西,也就照做了。

说起这两个平时的日常会话,首先要从阿锋进房开始。

“小锋。”

“我回来了。”

“幸苦了。”

“嗯。”

“晚饭呢?”

“马上。”

“哦。”

。。。。。。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

“完了?”

“完了。”

“表开玩笑了!”

安行健忽然的一声吼,把阿锋吓了一跳。

“什么啊这是,搞什么这是,一般兄妹会这么对话吗?一般家庭会出现这个吗?就像是被父母突然做媒成亲后才认识对方的新婚夫妇还是男女颠倒的那种,又或者是寄住在一个从来不做家务的美艳少姨替她整理家务的纯情骚年一样。算什么啊这是,既然设定是兄妹就给我好好扮演一对兄妹,这种蹩脚的戏码是什么啊,这是要毁三观么!”

“诶,别的家庭里不是这样么?”

“这种家庭伦理观到底是怎么养成的,都是你的错么?!”安行健狠狠地瞪了小天洁一眼,凶恶的眼神,连一个天生无表情的人都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这是我家,由不得你插手。”

“果然还是好好地先纠正一下你这扭曲的家庭观念才行。”

“你TM是不是不想吃饭了。”

“对不起,我错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个说法真的只是说说罢了,至少对于那个男人来说,能在一瞬间五体投地扑倒在地上磕头认错也算是一种才能了。对于这种类型的人物,除了无语以外,欧阳刃锋还真就想不出其他的回应方式。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骚乱,餐桌上的氛围显得格外安静,对于欧阳刃锋来说,这原本就是自家餐桌应有的感觉,但对于安行健,却因为找不到契机开口要求添饭而苦恼着。终于,男人忍不住了。

“再来一碗。”

“死了这条心吧。”

“别那么小心眼啊。“

“白吃白住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哥。”就在这时小天洁插了一句嘴,但对于少年来说,却非常不习惯。

“咋了。”

“那个,声音太大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不知为何,触动了欧阳刃锋的心中某块碰不得的东西,一股无名业火烧上心头,难以控制。

“我的家,我自己说了算。”

“真是够独裁的。”

“你自说自话地告诉她什么了?!”

“也没什么,只不过教了她一些理所当谈的东西。”

“平时她根本不会管我叫哥,你到底给她灌输了一些什么东西。”

“不明白啊,妹妹管自己的哥哥除了这么叫还能怎么样。”

“自己的妹妹我自己会管好。”

“就凭你么?”

“你TM在开什么玩笑。”

看这气氛越来越紧张,在一边一直看着的小天洁做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这个一直静观其变的女孩,想要阻止两个人。

“哥。。。”

“与你没有关系!”被狠狠地凶回去了。

连欧阳刃锋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原本就安静的房间里,现在就像是湮灭后的世界。

“哥,我这么叫,你生气了么?”

“像平时一样叫我就行了。”

“哦。”

虽然小天洁从来就没有变过表情和声音,但不知为什么,欧阳刃锋却感觉到了一种失落的感觉从女孩的身上传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给我道歉。”安行健不合时宜地对心情不爽的少年说。

“我为什么要向你道歉!”

“你要道歉的对象在那边。”安行健指着那个女孩,“那有人这么对自己妹妹说话的。”

想到自己之前的口气确实重了一点,少年也不能再追加什么。如同平时一样,只会用自己父亲方法的欧阳刃锋用手摸着小天洁的脑袋。而小天洁,闭上了眼睛随着欧阳刃锋的手摇来摇去。然后。

“你太用力了。”安行健指出了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欧阳刃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手却缩了回去。

安行健的话,其实正中欧阳刃锋的痛处,母子不和,父亲失踪,使得这个少年已经不知道怎么和家人打交道,眼前是自己的妹妹,自己长久以来一直与她生活,但平日自己的行为到底是否妥当,对待家人的方式又合不合适,他自己却不知道,安行健就像是一个异物,闯进了一个原本就属于异类的生活模式中,所以少年才会本能的去排斥他。

“不生气了?”虽然依旧没有表情,但阿锋看得出来,女孩的眼神已经和以前自己认识的那个不知是不是人类,甚至于是不是活物的她不一样了。

看着自己的妹妹,欧阳刃锋也实在发不起火了。想起安行健之前说的,将手抬高,不用力的轻抚她的发丝。

“嗯,不生气了。”

于是,小天洁笑了。

无论是因为摸头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个不会有表情的孩子笑了

“喂,你看到了么?”

“啥?”

“我妹妹她笑了。”

“那又怎样,我教她的。”

“诶。”欧阳刃锋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看着他的样子,安行健举起筷子指着小天洁,对少年说。

“我不管你叫这东西是什么。但既然你把她当成你家的孩子,那你至少也得教会她怎么做人吧。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连我这个不相干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于是这个男人,似乎就用了一天时间,试图教会这个孩子怎么表达自己,以及与他人相处。

“说起来,你们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了,这东西一直像个死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么。”

“啊,倒也没有。。。”

“你这样做还不如养只吉祥物会比较好。”

“对不起。“难得欧阳刃锋居然被说的没办法还嘴了。

“不过算了,既然我来了,不可能什么也不干,我会教她这种事情。虽然现在除了会笑以外还不太懂别的,但这东西的感情以后越来越丰富的,反正也闲着,起码比交给你好。”这个时候,安行健终于找到了机会,将空碗递到了欧阳刃锋的面前。

“再来一碗。”

终于,他打到了第二碗饭。

“但是,表情这种东西需要教么?”欧阳刃锋往空碗里盛饭的时候,疑惑地问着。

这个问题被安行健无视了,只是白了阿锋一眼,他什么也没说,欧阳刃锋也没有多问。

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因为它能让人习惯,即使阿锋根本就已经不可能去习惯有个根本不算熟的男人寄住在自己家,但怎么说时间都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按照西洋的圣礼,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但离神州历的年还有些时日,从那个人搬到这里之后,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也许连欧阳刃锋自己都不知道,这一个月三个人的时光,已经变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了。

让人可喜的,欧阳天洁,这个原本极度无机质的女孩,用一种不太好的说法,渐渐地开始像一个人了,在欧阳刃锋不知道的地方,安行健教会了这个女孩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却让欧阳刃锋感到欣慰。

看到阿锋回来,小天洁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一下子扑到了少年的怀里。

“小锋。”

欧阳刃锋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向后退了半步,摸着女孩的脑袋说。

“我回来了。”

天洁很享受得眯起了眼睛。

“幸苦了。”

一天的辛劳在这一刻得到了治愈。

“嗯。”

天洁抬起头,拽着欧阳刃锋的手晃来晃去。

“晚饭呢?”

欧阳刃锋举了举手里的东西。

“马上。”

天洁愉快地笑着。

“哦。”

“我说你们两个够了么?”从刚才开始就被当成空气的安行健,再也忍不下去了。

餐桌上,一如既往地欧阳刃锋与安行健斗起来嘴,而小天洁坐在一边看着,现在看上去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我说你这个贱人,生意怎么样了,有什么说法么?”

“事情还没完,但是钱已经拿到了。。。。。。你把手伸出来干嘛。”

“我家又不是开粥坊哪容得你在这里白吃白喝啊。”

“真麻烦,接着。”

安行健从怀中扔出了一个钱袋,落到了欧阳刃锋的手中,阿锋一接便知道了分量,也没打开看看,就说了句“谢谢。”收进了自己的怀中。

“你们管事的那位真是抠门啊,干了这么多活也就三个银币。”

“像你这种人,给你三个银币已经不错了。”

不同的国家使用着不同的货币,全世界统一的硬通货,也就只有金银了。

“不过真的好么,你可是把三个银币都给我了。”

“没事,反正事情没做完,后面还有尾款。”

“那就行了,先跟你打个招呼,三个银币远远不够,如果你打算继续呆下去,那么下次至少拿七个再说。”

“做人不能这么贪心啊。”

“总比到时候缺钱来的强一点。”

听了这话,安行健只是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事实。

“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欧阳刃锋晃了一下,老实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无意识的反应。

“你的生意不是没结束么?”

“是啊,不过,在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安行健把空饭碗递给了欧阳刃锋,后者很自觉地为他添上了第三碗饭。“明天需要换位置,一段时间里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打算去哪?”

“商业机密。”

不知为什么,在知道这个事情之后,阿锋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焦躁感。

“简直是开玩笑,就这么白吃白住了这么多天,就想三个银币把我打发了么?”

“我都已经陪你当聊天对象这么多天了,还不够么?”面对安行健的反诘,欧阳刃锋一时语塞,确实,自从父亲失踪之后,一直不了解怎么与家人相处的他,即使有小天洁在身边,也少一个在餐桌上能稍微吐吐苦水的对象。

看到欧阳刃锋有些窘迫,安行健耸了耸肩,示意换一个话题。

“怎么说呢,也算是受了你不少照顾吧,虽然钱已经没了,不过我倒是知道些不错的事情,可以当作补偿告诉你。”

虽然对于这个人,阿锋很不待见,但托这个桌边话痨的福,以往一直冷冷清清的餐桌变得热闹了起来。经过这么几天,也许意外地,他已经习惯了边吃边说话的感觉。

“你们后山是不是有团不灭的蓝色火焰。”

听到安行健这句话,欧阳刃锋不由得眉头一皱。

“你去过哪,谁带你去的。”

“自然是你们管事的,好了,详细的我只能说到这儿,不要问我为什么会被带到哪里,那是商业机密。”

“那里本来是不允许外人踏足的。”

“但你没有问题,不是么?”

欧阳刃锋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那里的东北侧的草丛里有一个踏板。找个重物压住它,然后找到边上某块半人高的岩石,把它移走,下面有一些有趣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为什么要告诉我?”

“诶,我刚才有说什么吗?”

“。。。。。。你到底在做什么打算,告诉我一些不想知道的情报。如果是想讨好我,对你我都没有什么好处。还有,即使下面真的有什么,我也不见得会感兴趣。”

“很多事情对自己有没有好处,只有经历后才知道,这可是长辈的经验之谈。不过这点我可以保证,不管结果有没有好处,但就现在而言,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莫名其妙地装刷充楞实在是让人火大,但总觉得,这个事情自己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就像是同龄人一样,少年的好奇心让欧阳刃锋心动着。虽然男人的说法让他在理性上有着绝对性地抵触,但越是阻止就越想尝试,这也是叛逆期少年特有的性格。无论如何,做决定的只有他自己。

安行健,对于这个人,欧阳刃锋只不过与他相处了仅仅五天,而在阿锋的内心中,已经完全把这个人和麻烦画上了等号,但人就是一种矛盾的生物,没有道理,没有原因,只是看着在边上,与几天前完全不一样的小天洁。他说出了一句话与他内心感觉不一样的话。

“谢谢。”

“谢我干嘛?”

“我妹妹的事情。”

他看着那个虽依然木讷,但却已经会笑的女孩。

“这个啊,也是。我说过你一定会感谢我,只是我不太建议。”

欧阳刃锋不知道安行健在说什么,但那个人确实教会了这个缺乏童年的少年如何与一个孩子相处,而且,即使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这孩子确实比以前活泼多了,没有多余的理解,便不再说什么了。

吃完了饭,准备睡了,家中只有一张床,少年与女孩挤一挤勉强还能睡下,看着面容比原先柔和很多的小天洁静静睡去,欧阳刃锋摸着她的长发,一如既往地打着地铺的安行健仰躺在地上。夜渐渐深了。

“睡了么?”

“没。”

“那就问你一个问题吧,我真的身上有味道么?”

“搞什么,还在想这事么?”

“我很认真的。”

“谁知道,反正我是没感觉,大概是孩子的鼻子比较灵吧。”

“是么。”

“别废话了,快睡吧。”

这段睡前的对话,算是这段时间里,最后的一段对话了。

就像男人说的一样,那是他最后一次再以客人的形式,出现在欧阳刃锋的面前,第二天的早上,那人就不见了。等阿锋回到自己的家后,餐桌边再也没有那个等着开饭吵闹着的童颜大叔,这让他吃了一惊,不是因为安行健的消失,而是因为自己居然不习惯这原本只有他和天洁两个人那安静的日常。

“结果我还是来了。”

欧阳刃锋叹了一口气,站在了圣火前。

在安行健离开的第四天,时间已经快要年关了,本来就没许多的活,本来就闲得慌,欧阳刃锋最后还是没忍住,想工头请了个假,去探访一下男人临走前所说的东西。

蝉庄的后山,也就是欧阳家进行火葬仪式的地方,平时想要进出这里,必须经过大当家或者族长的同意,连工头都没有自由出入的权限,这一次看守后山的正是那对痞子父子,和往常一样又不知跑哪去了。虽然对不起庄里的规矩,但他还是从后山正门堂堂正正地溜了进来。

安行健说是炉子东北侧的草丛,但欧阳刃锋却是半天也没找到所谓的踏板。

“搞什么,结果还是在框我么。”

但他很快就不这么想了,因为他注意到,在他所在位置还要东北方,一直到林子里,确实有块半人高的岩石。他走了过去,终于在那个树林的草丛中,离着生活至少三十米的位置。发现了这块看上去可以压动的石板。这林子后面原本就什么也没有,所以不会有人走动,如果在这里设个什么机关,确也不算起眼。

“一般人都会说是树林里的踏板吧。”

既然压住踏板还要推开边上的岩石,那还不如调整一下顺序,先推开岩石,再把岩石压在踏板上。但他很快发现,他根本做不到。

“靠,这也太重了吧。”原本以他的力气,虽然举起这块不算大的石头有些困难,但推开却不成问题,无论他使劲,这石头依旧顽固地待在原地。最后只留下一个筋疲力尽喘着粗气的少年。

再这样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如果他那时就这样放弃直接回去的话,也许事情的结局会有那么一些的区别。但他没有这么做,本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他离开了那块石头,踩住了一开始的石板。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岩石那里传了出来,而当他松开脚步,又有一个不同的声音从一样的地方发出。反复几次,他觉察到了这个机关的秘密。

那块石头就是一道们,如果有重物压住石板,锁扣就会松开,这样是个孩子,都能推动这个下面装了滑轮的机关。

岩石下,有一个楼梯,一直延伸到地下,漆黑的空洞却散发着些许淡蓝色的微光。

欧阳刃锋走了下去,发现这是一个螺旋形的空间,楼梯不断向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墙上刻有一道连续的石槽,槽中跳动着与炉中圣火一样的从外感觉不到热量的火焰。这种比其他火焰要弱许多的光源,以这种量聚集着,也能照亮脚下的路。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在欧阳刃锋面前的是一扇门。

不推开这扇门,一切都还来得及,就算内心中是这么想的,身体却很老实的遵循了自己好奇心的驱使。

安行健那时是这么说的,这里面有些有趣的东西。但对于欧阳刃锋来说,这与有趣完全没关系。

至于可能感兴趣,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那不是单纯用感兴趣这三个字能说明的事情。

门的另一头,是一个房间,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是一个工作室,因为能看到散落的书籍和工作台上的图纸,但房间里脏乱到已经让人怀疑这是否能住的地步。没有整理到处乱扔的衣装,散发着异味随意堆放的食具,图纸和书籍也没有整理在书架上,床上,地上,基本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有写着一些鬼画符一般记号的东西。

但。

就在那里。

躺着一个人。

十分疲劳的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着已经睡熟了,衣服没有穿好,非常凌乱,身体异常单薄,与骸骨无异,也许是常年不见阳光,皮肤就像是颂德轩产的最高级的纸一样苍白,又想最低端一样褶皱,脸上的胡茬与苍老的面容,扔在那里随时随地衰弱而死都完全可能。

但无论形象变成了怎样,欧阳刃锋都能一眼认识这个人。

无数次,年幼的他,年少的他,以及成长的他,都幻想着某个场景,但无论那种情况,都与如今的现实相距甚远。

唯一一个与他想象的一样的细节,就只有这句,他曾经叫了无数次的话语,也是他一直希望再次说出的话。

“爹。”

用绝对吵不醒面前这个男人的音量,他说出了这个快六年没有说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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