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渡因和安雯赶到时，所有的飞行器都已经撤离，现场只留下一只半熟的炭烤牛蛙。
“是外敌吗？”安雯警惕地看向四周。
塔都之外，大地上还分布着诸多国家，统称为“外敌”。传说这些国家是上古时期巨塔建立时没有加入塔都的人建立的，巨塔封印了世界上所有的魔法元素，导致这些国家失去了发展魔法文明的机会，这使得这些国家普遍仇视塔都，经常派特工渗透进塔都搞破坏。
安渡因苦笑道：“恐怕是‘内敌’呢。”
他轻轻翻动地上的蛙型异人，检查他的伤势。刚一动手，蛙人体表的皮肤就像薯片似的咔嚓咔嚓剥落，疼得他闷哼出声——这倒让安渡因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至少证明这家伙还有一口气。
从街上留下的大坑来看，刚才的炮击没有直接命中，但还是对蛙人造成了严重的烧伤。热力让蛙人身上破旧的衣服几乎燃烧殆尽，抛出的纸袋化为飞灰，散落地面的食物朝着炮击的一面半数呈现焦黑，其中一个新鲜苹果更是直接皱缩成了苹果干。
“喂，能听到吗？发生了什么？”
安渡因摇晃着蛙人，后者意识迷离，只发出无意义的低语。就在这时，深巷中出现了一群异人儿童，小的四五岁，最大的那个男孩也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他们老鼠一样在路口探头探脑，然后窸窸窣窣地一下子涌到被炸毁的街上，最大的男孩看到蛙人的样子后发出一声惊呼，而小孩子们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欢呼一声就扑向撒在地上的食物，你争我抢好不热闹。
蛙人突然恢复了意识，他艰难地把头转向男孩，挣扎着说道：“跑，带上弟弟妹妹，快跑……”
男孩踉跄着后退几步，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迅速从地上拾起……一根葱？用力朝安渡因和安雯挥舞了几下。他像沙漠蜥蜴一样张开脖颈上的皮肤，角质层充血变成威吓性的红色：“放，放开我大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蛙人说完话后就又晕了过去。安渡因轻轻帮蛙人躺平，举起双手，尽量温和地说：“别怕孩子，我是个医生，并没想伤害他。”
男孩眼前一亮，噗通一声跪下：“你，不，老爷您是来救他的吗？求求您一定要治好大哥！”
“放心，他没有生命危险，”安雯把男孩扶起来，“我是一名修女，能告诉我刚才是怎么回事吗？”
男孩咬紧嘴唇想了一会儿，刚准备回答，莉丝等人就从远处走了过来。
“下仆？刚才你跑哪去了？”
见到安渡因，莉丝疑惑地问了一句，但不像是期待安渡因回答的样子，直接走过去查看蛙人的情况，对于一边的安雯更是没看见一样理都不理。
“刚才的‘游荡者’是你操控的？”
在莉丝经过身边时，安渡因这样问她。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第六区除了新来的莉丝，也没有别人用得起这种土豪装备。
莉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同时带着厌恶的表情用脚尖挑了挑蛙人的一条胳膊，仿佛正在触动一堆过度发酵的垃圾。不敬的举动让蜥蜴男孩的心头瞬间燃起怒火，他想要扑上去狠狠推开那个没礼貌的女人，却在看到莉丝身边的佐佑二人后，被深深的恐惧攫取了内心。
“对不起，大哥……”男孩用力擦了擦眼睛，转身把忙着捡东西吃的孩子们往远处赶。
“佐，把这个混蛋扛去治安署，”莉丝吩咐着，转头又看见男孩和他身边的孩子们，突然哈哈大笑道，“诶，这些孩子是哪来的？哈哈哈，你们怎么还从地上捡东西吃啊，像狗一样，太不卫生了。”
“你！”安雯愤怒地伸手想要抓住莉丝的衣领，佑在这个瞬间看向了她，右眼中亮起不祥的红光。
啪。安渡因轻轻抓住了安雯的手腕，稍稍用力将它压了下去。逃跑的异人，饥饿的儿童，不悦的莉丝，散落的食物，以及被佐公主抱着、腿上绑着从刚买的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的小秋——安渡因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贫穷导致饥饿，饥饿催生抢夺，抢夺招致报复，最后双方都有人负伤，留下一群无助的孤儿四处彷徨。这种短剧，第六区每天都在上演。
像狗一样吗……男孩的手微微颤抖，最后颓然一松，手中的葱茎落在地上。
对，像狗一样。自从身上出现非人的异变，孩子们作为人类的尊严就已经被剥夺，和野狗一样满街搜寻可以果腹的物质，和野狗一样把每个垃圾堆翻个底朝天，和野狗一样远远地蹲在露天小吃摊旁等待客人偶尔掉落的一丢丢饭粒——然而野狗至少还能露出獠牙自卫，而这些孩子呢？他们更像是老鼠，瑟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或许被奴隶贩子抓走卖掉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要不是大哥，自己和更小的孩子们恐怕早已饿死在街头。如今大哥为了食物，被人像垃圾一样蹂躏，而自己除了夹着尾巴逃走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不能哭。自己早就答应大哥要做个男子汉，不会再哭了。大哥不在的时候，自己就是弟弟妹妹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于是，男孩咬着牙，半强硬地赶着孩子们往小巷里走去。很快，十几个孩子就融化在了巷子深处的黑暗中。
小秋懂事地从佐的怀中跳下来，让佐可以方便地把蛙人扛到肩上。莉丝似乎消了气，语气也轻松了不少，她对安渡因说：“带路吧，下仆，我可不是滥用私刑的法盲，咱们赶紧把人关进治安署，然后赶在集市关门前重新买一堆食材。本小姐还期待着小秋做的晚饭呢。”
“小秋，你的腿……”安雯走到小秋身边，伸手去碰她腿上那条简陋的布条，却被小秋闪开了。
“抱歉啦，安雯姐姐，让你担心了。是我自己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莉丝姐姐已经让佑先生替我包扎好啦……我总是这么笨手笨脚的呢，嘿嘿。”
“没有必要撒谎，小秋。”
莉丝昂着头走到安雯面前，一脸严肃地说：“那只癞蛤蟆抢了小秋手里的东西，我的两个饭桶保镖没有保护好她。虽然我已经亲手抓住了这个抢劫犯，但我知道作为下层民的你不会大度到就此罢休的。放心，之后我会给出应有的赔偿，我的私人医疗舱也随便你们使用，保证不会让小秋腿上留下任何痕迹的。”
安雯鄙夷地哼了一声，不由分说地背起小秋就离开了。这次莉丝没有和安雯唱反调，并示意佑送她们二人回家。安雯背上的小秋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大声对莉丝喊道：“莉丝姐姐！那个那个，我已经原谅青蛙先生了，能不能不把他送去治安署呀？治安官先生好可怕的……”
她所说的“治安官”指的应该是秃鹫。虽然早上已经见过了新任治安官“十三号”，但小秋并不理解治安署的体制，也不知道新旧治安官不会同时出现的道理，在她印象中，治安署还是由那个阴郁吓人的秃头终年大叔所操纵。
“交给我吧。”莉丝笑着冲小秋挥挥手，小秋便安心地伏在安雯背上。等她们从视野中消失，莉丝便换脸似的收起笑容，对安渡因说：“走吧，下仆。”
安渡因一愣：“还去治安署？”
莉丝眉毛一扬，冷笑道：“当然，总不能包庇抢劫犯，你说是吧，佐。”
“是是是，对对对，大小姐说的都对。”
【好没诚意的回答啊……】
安渡因不情不愿地迈开步子。他的心里是同情蛙人的，但讲道理，莉丝的做法也无可非议，毕竟天下从来就没有将罪犯绳之于法还有错的说法。不过那群孩子……
“大小姐都答应小秋了，干脆直接放了这家伙呗？”
安渡因一边心平气和地劝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从这里到治安署不远，步行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莉丝这样高傲的上层贵族可不是安雯那种胸大无脑的女人，安渡因没有信心凭简单几句嘴炮就让莉丝改变主意，所以争取的辩论时间越长越好。
莉丝背着双手走在安渡因身边，突然转头看向他，嘴角神秘地上扬，绯色的短发轻轻晃动：“小秋毕竟还是个孩子嘛，你难倒也不懂吗？”
一瞬间，安渡因竟分不清面前的女孩究竟是纯洁的天使还是诱惑人的小恶魔，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刚才的莉丝，散发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魅力。
佐竖起大拇指，十二分认真地夸道：“嗯，今天的大小姐也是一样的可爱呢。”
“你闭嘴。”莉丝无奈地垂下头，粗鄙地骂道，刚刚的魅力荡然无存。
【错觉，一定是错觉，nai子都没有的生物是没有魅力可言的。】
莉丝叹了口气。本来她还打算好好给安渡因这个没见识的下层民普及一下法治的重要性，现在却被佐搅得兴趣了然，只能背书一般死气沉沉地说：“其实呢，区区一个小毛贼，本小姐是不想放在眼里的。虽然他弄伤了小秋，但小秋也不计较了，二者抵消。至于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单纯是为了第六区的法治建设。第二区的治安卫兵每日巡逻，遇到作奸犯科的刁民绝不姑息，这才让第二区的犯罪率低到几乎可以忽略，所以我觉得你们下层也应该学着点，就让本小姐来做个表率吧。”
“可是，您有没有想过那个人为什么要抢劫呢？而且当时您和小秋的身上应该有更值钱的物品，他却只抢走了食物。”
莉丝扬起眉毛，紫色双眸中写满了疑惑，似乎对有人质疑自己这件事感到很震惊。
“什么理由能大得过法律？法律的存在就是为了维持秩序，没了秩序一切都免谈。我加入教会不也是为了从另一个方面保护塔都的稳定吗？”
“话是这样没错……”
安渡因思忖着。这丫头价值观倒是挺正的，但和安雯一样都是直来直去的牛脾气，要说服她，还是委婉一点好。
“大小姐，您可知道，在第六区，有些人是吃不上面包的。”
“那就吃牛排呗！”莉丝不假思索地回答，“或者小秋中午做的‘炒饭’也挺好吃的。干嘛那么挑食嘛，嘿嘿。”
面对莉丝真诚的微笑，安渡因沉默了。他这才明白，莉丝的高高在上并非是傲慢，嘲讽孩子们像狗一样也并非邪恶，拒不放过蛙人更不是无情——一切都只是出于可怕的无知。
严格来说，又不能算作无知。莉丝自幼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她的行为模式和思考方式完全适应上层社会的生活，只是年轻的她并没有意识到，上层和第六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行我素，完全封闭在自我的世界中，这大概也就是莉丝身上独特魅力的来源。接下来的路上安渡因一句话都没再多说，他明白，一个人不可能单单凭话语就能改变别人根深蒂固的三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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