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蓝色双马尾的女孩把两只小手捏在一起交叠放在胸前,战战兢兢地走在街道上。
不久前,幻魔掳走小咪破窗而出,安雯也追着它离开了爱之屋。瑟蒂斯忙着组织女孩们收拾残局、照顾晕过去的妮妮可,现场乱作一团,没有人注意到小秋的悄然离开。
实际上,不辞而别的不只有小秋,还有被那场骚乱吵醒的斑猫,不过小秋并不知道这事。
至于为什么要离开爱之屋……小秋自己也说不清楚。幻魔离开后留下一道淡淡的轨迹,似乎只有小秋一个人能看见;轨迹一路延伸到远方的黑暗中,那里虽然可怕,对小秋来说却充满了诱惑,冥冥之中仿佛有谁在前方召唤一样。
于是小秋便着了魔似的沿着那道轨迹前进,独自一人徘徊于空旷的街道。时不时的,轨迹会突然变换方向,有事甚至完全与刚才的方向相反,大概是由于幻魔的位置发生移动的缘故吧。
想到那只幻魔,小秋仿佛又感受到了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恐惧与无助。它像个刚降生的孩子,害怕一切有威胁的东西,最后逃走大概也是因为受到了安雯的惊吓。小秋觉得,它是个可以交流的对象,如果能再见它一面,自己可能能够说服它把小咪送回来。
然而,在小秋出来后不久,轨迹突然消失了。这时小秋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陌生的街道,根本不记得回去的路。
如同一盏明灯熄灭,四周的黑暗顷刻间张牙舞爪地逼仄过来。小秋不禁“呀”地一声,本能地贴墙站好,左右张望寻找能帮助自己的人或物,却只看到街灯、公共长椅和冰冷的人行道。
【呜……安渡因先生,安雯姐姐,你们在哪里呀!对不起,我不该乱跑的,有没有人救救我!】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硬着头皮又走了一段后,四周的街灯和穹顶的照明灯突然同时熄灭,只有零零星星的应急灯在遥远的地方闪着红光。这下可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了,小秋咬着嘴唇,拼命克制哭出来的冲动,等了一会儿,决定先去往视线中唯一还亮着的地方——远处的那座巨大圆柱体,“阶梯”。
当周围都陷入黑暗的时候,“阶梯”的雄伟才完全展现出来,拔地而起的巨大建筑直通穹顶,无数光点遍布于巨大圆柱体的表面,圣洁的银光洒向四面八方,让人突然有一种膜拜的冲动。
小秋深呼吸几次,鼓起勇气,摸着墙壁一步一步地向阶梯靠近,途中隐约看见有只黑色大鸟从阶梯附近飞过,接着前方就传来一系列说不清是爆炸还是撞击的响声。小秋躲在一栋房屋背后,小心地探出脑袋观察情况,谁知地面猛地一震,房屋坍塌成废墟,小秋被震倒在地,一整块路面当着她的面高高抬起,像跃出水面的鲸鱼!
“啊,啊……”
小秋吓得说不出话,路面板块悬在她的头顶挡住了来自阶梯的光,投下可怖的阴影。
【地,地震吗?多么可怕的力量!】
等大地的轰鸣声结束后,小秋才拖着软绵绵的双腿,小心绕过凸起的路面。万幸,经历了刚才那种震动,阶梯竟毫发无损,甚至连其表面的光芒都丝毫没有减弱。更让小秋欣喜的是,阶梯之下,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安渡因先生!!”
她一边大喊着,一边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一路上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小嘴一瘪,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落下。
黑发的男人闻声转过头,眉毛一扬,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
“原来如此,那家伙心中唯一还没有熄灭的光,原来就是你啊,”安渡因迎着小秋走来,“好久不见,伪神。”
小秋猛地刹住脚步。眼前那个男人瞳孔里放射着血月一般的赤色光芒,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这个人,绝对不是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良的安渡因先生!
“你,你是谁?安渡因先生和安雯姐姐他们呢?”
小秋飞快地在脸上抹了一把,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她可不想在敌人面前表现得软弱;然而那红红的眼眶、下垂的呆毛,反而使小秋看上去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好好疼爱。
“安渡因”认真地回答道:“他们两个啊,一个睡着了,另一个永远睡着了。”
他说着,看向不远处,安雯和小咪并排躺在那里。
“安雯姐姐!”小秋惊呼出声。她想跑去安雯那边,来自安渡因的无形压力阻止了她。
“十年前,”冒牌的安渡因步步紧逼,小秋不自觉地连连后退,“十年前我杀过你一次,为什么你还会出现在这儿?你所认识的那个安渡因可能已经不记得你了,但那份记忆可是原原本本地保存在这儿呢。”
冒牌安渡因说着,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是拉兹,还是终于醒来的教皇?不过把你囚禁在这样柔弱的躯体里,倒是让我方便了不少呢。”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要过来了!我会咬人哦!”
小秋已经被逼到墙边,后背紧贴混凝土墙。“安渡因”没有着急出手,并不是要像虐杀秃鹫时那样享受折磨对手的乐趣,而是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一招制敌。
对,轻松碾压B级幻魔的怪物,没有把握一击击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当年三名高阶祭司联手,以死亡一人的代价才勉强击杀掉她;现在的小秋虽然看起来没有觉醒,但谁也不知道严重的伤害会不会激发她的潜能。
“安渡因”随手从废墟上掰了一块拇指尖大小的碎石,在离小秋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魔晶石提供的魔力还剩一点,足以维持“月铠”一瞬间的爆发,复杂的咒文游走至“安渡因”右手的指尖,那只手被他背在身后,藏在小秋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这个容器似乎什么都不记得。很好,更方便了。】
“别怕,孩子,我并不是什么坏人,毕竟和某个滥好人长着一样的脸呢。”
他的神情瞬间温和下来,先前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戾气也被隐藏得很完美:“我啊,是正义的伙伴、月神大人的审判者呢。无辜者将得到我的祝福,有罪之人才会万劫不复。”
“安渡因”说着,抬头向上看去,仿佛明月正悬在当空。小秋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第六区黑漆漆的穹顶。
这里和月亮之间,还隔着厚厚的地层呢。
“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所以我是无辜的吧……”
小秋喃喃道,突然感觉胸口一热。在她将视线从“安渡因”身上移开的瞬间,“安渡因”便抬手弹出了那块碎石。
原本设计为覆盖全身的肉体强化魔法“月铠”集中于一点,爆发出的威力何止百倍千倍。碎石在被射出的刹那便与空气摩擦燃烧殆尽,实际在小秋胸口和后面的建筑上留下碗口大窟窿的,实际是一道灼热的气浪。
没有血液涌出,小秋的胸口出现一个规则的圆,边缘闪着丝丝银光。偷袭得手的“安渡因”松了一口气,轻轻把小秋的呆毛拂到一边,摸着她的头说:
“不,你有罪,你的罪就是愚弄了所有人。那些无辜的、虔诚的、善良的信徒,最后只得到了你的抛弃与诅咒。”
“所以我们设法‘杀死’了不灭的你,直到今天,我的选择也不会改变。再次沉睡吧,伪神!”
小秋瞪大无邪的眼睛,无声摔倒在地。“安渡因”用力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接下来,轮到你了,妄图利用伪神力量的愚者。不管你躲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揪出来的。”
就在这时,原本被认为已经死去的小秋,突然间缓缓升到了空中。她像是被看不见的绳子吊起来一样,面朝下,四肢无力地耷拉着,透过胸口的洞能清晰地看到其身后的东西;接着,六片洁白的羽翼刷地在小秋背后绽开,她的姿势也由俯卧变为直立,双手张开放在身侧,微闭的双眼和纯真的面孔在微光的照映下仿佛洗去尘世的污浊,头顶的呆毛也卷曲形成新月的形状。
这个形象,在上层的公园和教堂里常能发现与之类似的雕像。只是没有人想得到,月神,塔都之母,伟大的缔造者与守护者,竟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自从夺取了安渡因身体的控制权,阴影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神情:“重置?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瞄准了心脏,就算是伪神,神核受到直接攻击也会……”
猛然间,他回忆起一个被安渡因和自己都忘记了的细节。第一次见到小秋时,从魔晶石中出来的她裸着身子,胸前有个小小的新月形印记。
不是伤疤,也不是胎记,那是一种古代秘术留下的刻痕。小秋的心脏,即象征伪神于世间存在的神核,从一开始就被移除并保存在了其他地方。而会那种秘术的人,寻遍塔都上下也只有一个。
“拉兹瓦尔!!!”
“安渡因”发出不甘的咆哮。现在的他已经用尽了魔力,没办法阻止小秋了。
滋——阶梯的照明系统发出杂音,光芒快速暗淡下去;蕴藏于巨塔之内的魔力被强行抽出,形成肉眼可见的光带融入小秋背后的六翼。光芒越来越盛,安渡因闭上双眼,冷笑道:“真是讽刺,本应已消灭了的恶神,由一位杀手复活,再由另一位照料着呢。安渡因,看这具身体暂时先还给你,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的。”
下一秒,爆发的圣光照亮了整个第六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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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醒来的,是安雯。
前一秒她还流着口水,说着什么“不要停”、“用力点”、“就是那里好棒”一类的梦话,下一秒就猛地坐起来,双手摸向自己的腹部。
没了。先前与秃鹫战斗时候扎在肚子上的羽毛不翼而飞,掀开衣服后,皮肤表面甚至连一个小小的伤疤都没有留下。
真是奇怪,明明衣服上还沾着那么多血呢。
安雯回想起昨晚,自己受伤后觉得自己活不久了,就像喝醉酒一样和安渡因唠叨了许多废话。她也不知道一个将死的人为什么要提未来的规划,总觉得好像做梦,一股脑地把真心话全吐出来了,最最想说的话却憋到了最后也没说出口。
“‘想不到最后抱我的男人竟然是你这个死鱼眼’……啊啊啊啊这算什么啊!当时我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难倒失血也会导致精神错乱吗?”
安雯红着脸疯狂地挠头,恨不得一头顶在阶梯上再死一次。话说回来,自己那时候明明已经失去意识了,为什么现在活蹦乱跳的感觉甚至比以前都要有精神,难倒安渡因那个白痴牧师终于想起怎么用魔法了?对了,安渡因……
安雯四下张望,很快就发现了安渡因的身影。那家伙躺得离自己不远,身上还压着个白白软软的物体——
又是小秋?又没穿衣服?安渡因这个死萝莉控玩得也太大胆了点吧,这可是大街上哎!
愤怒的安雯一跃而起,正准备用一记飞踢给予安渡因制裁。这时,她身旁的小咪揉揉眼睛醒来了。
“唔……我在那儿?诶?身上,不难受了……”
“你是爱之屋的那孩子吧!诶诶诶你怎么站起来了,已经痊愈了吗?那个庸医明明说没有抗生素就没办法的!”
听到安雯的叫嚷,安渡因长叹一声,闷闷地说:“再吵就给我滚出去,寄生虫修女!大清早你有精力就不能上街买份早饭吗?”
他感到胸口沉重呼吸困难,本能地想把压在身上的重物推开,手刚摸到小秋的双臂,他就猛地惊醒,昨晚的记忆呼啦一下涌入脑海。
还好没摸到什么不可描述的部位,不过受到触碰的小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正好与安渡因对视。
“呀!!!!!!!”
尖叫持续了足足二十秒,连安渡因都惊讶于跑几步就喘的小秋竟然有这么好的肺活量。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大家都在拼了命安慰小秋,安渡因还莫名其妙挨了安雯一顿暴打,如今正缩在墙角自闭。小咪脱了件外套给小秋披上,这才让小秋渐渐止住了哭泣。
“嘤嘤嘤,人家要嫁不出去了!呜呜……”
“你现在谈婚论嫁还太早吧。”安渡因按捺不住吐槽之魂,但立刻就被安雯吼住:“少BB!三小时内不准出声!”
安渡因无奈地选择了沉默。此时的他非常想点上一支烟,静静地思考人生。
昨晚他记得自己和安雯打败秃鹫后,一起走到了阶梯附近,可是之后的事情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小秋是怎么出现的?这附近为什么毁得像刚被一吨C5炸过一样?这些问题没人能给他答案。
“请问,您是医生吗?”
怯怯的声音把安渡因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安渡因看到,小咪正站在自己面前,双爪扭捏地挠着背心的下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我是。”
小咪眼睛一亮:“是您救了我对吧?谢谢您!”
“我其实……好像什么也没做啊。”
“不不不,我在梦里都看见了,在一片黑暗的大森林里,妮妮可一直在外面呼唤我,是您一路拉着我的手把我领出去的。”
安渡因笑道:“梦只是梦,孩子。不过你生病的时间里,确实是妮妮可一直陪在你身边呢。”
没等安渡因说完,小咪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双臂抱住安渡因的脖子,轻轻在他的后颈处咬了一口——那是猫科动物表达亲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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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梯附近发生的一切,都被躲在楼顶的黑豹看得一清二楚。从秃鹫被杀到小秋神化,今晚发生的一切,他是唯一存有记忆的见证人——
或许勉强还要算上圣光爆发后闻声而至的斑猫。
“审判者。伪神。拉兹瓦尔。”黑豹自言自语地重复这几个单词,“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啊,安渡因。”
斑猫像在捉老鼠一般伏下身子悄悄观察着安渡因等人,看到小咪拥抱安渡因的时候,她突然跳起来愤愤不平地喊道:“啊!安渡因的后宫又增加了喵!”
黑豹赶紧捂住她的嘴,所幸距离太远,连最警觉的安雯都没有听到。
“今晚发生的事,一个字都不要和安渡因他们说,明白吗?”黑豹严肃地教育斑猫说。
“为什喵?”
“别问。请你吃小鱼干。”
“师父最棒了!”斑猫开心地跳起来,黑豹第二次捂住她的嘴。
“不过,咱要双份的才可以喵。”被堵住嘴的斑猫含混不清地说。
黑豹叹了口气:“换个方式。如果你敢和他透露半个字,我保证你一年都闻不到半点鱼腥味。”
“不要啊喵!!”
看到斑猫天塌下来一样的惊恐表情,黑豹知道她的嘴算是封住了。他纵身跃下楼房,朝身后的斑猫挥了挥爪子:
“走了。”
远处传来悠长的钟声,供能未被破坏的区域,大功率穹顶照明灯悉数亮起,标志着“白昼”的到来。
今夜,无人入眠。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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