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天日的第六区终年都由穹顶上的人造光源照明,白天和黑夜的区别,无非就是开的灯多少罢了。比如现在的时间是“午后”,穹顶上的灯全部亮着,为第六区居民们营造出一种生活在阳光下的假象。
有的塔都学者认为,黑暗会与人心中的阴影产生共鸣而使后者放大,因此很多恶性案件都发生在夜晚。也可能是这个原理,人们的欲望还未被挑起,此时的红灯区格外冷清,瑟蒂斯店里的女孩们不是坐在大厅闲聊就是三三两两地在门口附近闲逛,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但这份平静仅持续到安渡因一行人出现为止。
随着第一声“安渡因先生,您来了!哎你的腿!”在大厅里内响起,整个爱之屋像打开了无数台复读机,所有女孩都以同样的方式和安渡因打招呼,甚至没有一个能憋住吃惊把话说完。
坐在大厅里的七八个女孩第一时间围了上来,还有更多女孩听到声音正从休息室里走出。短短几秒钟,安渡因的身边就挤满了萝莉、御姐、少妇、女王等各种着装风格的甜美少女,洋裙、吊带、热裤、渔网袜看得人血脉喷张。
怕人的斑猫第一时间缩到了黑豹背后。换做以前她跟踪安渡因的时候,这些姐姐一旦发现她就会立刻把她强拖过去、夹在各种罩杯中间撸到脱发。不过今天,姑娘们的注意力全在安渡因身上,一个个忧心忡忡的,也没心情撸猫了。
从一进门就按照安渡因要求闭眼堵耳的小秋弱弱地问:“安雯姐姐,发生了什么?好像……有很多人的样子呢。”
安雯伸手盖在小秋眼睛上,酸酸地说:“没什么,围观人生赢家罢了,很伤眼的,小秋千万不要看哦。”
“嗯嗯!”
小秋虽然不懂,但还是拼命点头。被“围攻”的安渡因面对着女孩们你一言我一语过度的关心,高高举起双手,向同伴们投去求助的目光。
黑豹——冷漠.jpg
斑猫——害怕.jpg
安雯——鄙视.jpg
小秋——看不见听不见什么都不知道.jpg
【你们四个是什么意思啊!还有安雯为什么拿一种看渣男的眼神看我!受欢迎又不是我的错!真是够了。】
正当安渡因在心里疯狂吐槽的时候,刚从房间里出来的瑟蒂斯拍拍手为他解了围。
“好了姑娘们,让安渡因先生安静一会儿。”
“妈妈桑!”
异人女孩们齐声叫着,顺从地为瑟蒂斯让开一条路。在女孩们的簇拥下,瑟蒂斯款款向安渡因一行人走来,颈上黑色的羽毛随步伐微微律动,高贵而优雅。
“事情不顺利吗?”
瑟蒂斯低声问,其实在瞥见安渡因右腿的那一瞬,她的心里便早有答案。
“出了点小意外,不过我能搞定,”安渡因苦笑着说,“存在你这边的备用医疗箱还在吗?接下来还得借用你两个房间,可能需要好几天。”
“不需要太久。”黑豹低声纠正。看来他有足够的信心快速处理掉安渡因家附近的眼线。
瑟蒂斯点点头:“想住多久都没问题,毕竟你是为了救小咪才惹上的麻烦。”
一个女孩尖叫道:“哎?医生又为了我们……”
另一个女孩附和:“上一次也是呢,医生在巷子里赶走了骚扰我的流氓,自己后来差点被报复。”
“还有还有,那次爱丽丝被奴隶贩子抓走,是医生通知妈妈桑才救下她的。”
“我记得有次……”
姑娘们又嘁嘁喳喳地讨论起来,安渡因表面上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其实脸颊早就红透了。在姑娘们口中,安渡因俨然成了所有人的英雄、救她们于水火的骑士大人,虽然他知道自己实际上并不能为这些女孩做些什么。
“呜~眼睛好疼,安雯姐姐轻一点啦。”
小秋小声抱怨,轻轻掰着安雯捂住自己眼睛的手。瑟蒂斯朝安雯这边看了一眼,微妙地一笑,接着大声对女孩们说:“姑娘们,医生都说了要借用两个房间了,我们就把十七、十八号房间腾出来吧。与其在这里闲聊,不如赶紧去帮医生铺床哦。”
“对哦!”
女孩们嬉笑着,像广场上的鸽子一样一哄而散,有两个人在路过安渡因身边的时候还偷偷在他脸上啄了一口,这一举又动害得小秋差点惨遭挖眼酷刑。
等大厅里的女孩全散去,瑟蒂斯便换上一副沉重的表情,声音也低了几分:“去楼上说吧,一号间。”
不久后,一行人便在瑟蒂斯的带领下进入了这个装潢勉强算高档的小房间。没有过多家具,屋里就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个柜子和一张圆形大床,床上鲜红色的被褥透着一股暧昧的气息。
昨天在门口迎接安渡因的蛇女梅丽莎已经将医疗箱带来了。作为爱之屋较年长的女孩之一,梅丽莎已成为瑟蒂斯的心腹,不需要像其他女孩一样被支开。得到瑟蒂斯的眼神示意后,她一句话都没问便乖乖离开了房间,可眼神里还是藏不住对安渡因的担忧和心疼。
终于安静下来了。安渡因坐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被安雯放开的小秋揉着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
“这个孩子,是你的……客人?”
瑟蒂斯看着小秋,猜测道。黑豹也站在角落里悄悄观察起自己这个任务目标,敏感的小秋感受到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禁一个激灵,摸着后脑勺“唉嘿嘿嘿”地尬笑起来。
“算是不速之客吧。”
安渡因一边自嘲地笑着,一边打开医疗箱。看瑟蒂斯似乎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他也不好意思就这么脱下裤子,于是就拿出解剖剪,一点点将裤腿剪开。
“说来老板娘你可能不信,这孩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嗯。”
【嗯是几个意思啊?连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吗?】
“我觉得医生不会有闲心和我这种老阿姨开玩笑,只有店里的姑娘们偶尔才能听到他讲笑话呢。”
“咳咳,没那回事……不过我说的确实是真的。”
安渡因一边回应瑟蒂斯不动声色的撩,一边小心地观察坐在床对面桌上翘着二郎腿、脸色越来越阴沉的安雯。这家伙自从一进店就不太正常,难倒在吃醋?不,她这样的终极直女绝对不会吃醋,吃红星二锅头还有点可能;与其说吃醋,不如说是占有欲爆发吧:看到抢手的东西就要去争,不管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需不需要——女人的通病。
“你是打算把这孩子送到我这里?”
“不不不,这次只是刚好带着她而已。老板娘,有酒吗?”
瑟蒂斯立刻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葡萄酒和一个开瓶器递给安渡因。
“呃……没有度数高一点的?最好是酒精。”
“抱歉,只有这个了,毕竟我们和客人都不希望真的有人醉到不省人事。”
“只能将就着用喽。”
安渡因耸耸肩,拔出葡萄酒的塞子,先朝镊子上倒了一些用于冲洗,然后仰头咚咚灌了半瓶,接着又把剩下半瓶扔给黑豹:“喝吧,多喝点,等下用得着。”
黑豹只是默默地把瓶子放到了地上。作为一名以潜行暗杀见长的雇佣兵,他不希望自己身上带上可以被分辨出来的异味,多年之间烟酒都没有碰过。
见自己的好意被无言拒绝,安渡因耸耸肩,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他掀起被剪开的裤腿,露出伤口。
表面上看伤口不大,零散的三五个几厘米长的口子,黑褐色的血痂将其糊成一片。如果是一般的伤口,直接绑上绷带等愈合就行了,倒霉的是几片碎玻璃断在了伤口里面,不仅不能直接包扎,反而需要先扩大伤口把玻璃取出。
安渡因默默把一卷绷带塞进嘴里,深吸一口气,然后用镊子猛地戳进伤口!
“唔……”
一声闷哼,嘴里的绷带几乎被咬穿。幸运的是,安渡因的镊子凭感觉准确地夹住了玻璃片,镊子左右晃动撑开空间,玻璃片也随之慢慢地往外挪。
“叮”。
玻璃连着一道粘稠的血丝落在金属托盘内,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安渡因也喘着粗气擦了擦满头的汗。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据估计,留在肌肉内的玻璃片至少有五片。
当安渡因拔到第四片的时候,斑猫终于忍不住冲出房间干呕起来,安雯也皱起了眉头。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只有玻璃反复落进的叮当声在回响。
“最后……一片!”
安渡因吐出嘴里的绷带卷,镊子一扔,躺倒在床上大口喘气。先前他碰到过几个因为贫穷拒绝使用麻醉剂的病人,以前安渡因还觉得他们不可理喻,现在才知道做出这种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
【所以说我TM为什么不在备用箱里留点麻药啊!!】
一双小手温柔地抓住安渡因的手,是小秋。她脸色苍白,手指冰凉,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她竟然坚持看完了全过程!
“可怕吗?”安渡因笑着问。
小秋用力摇摇头,又不情愿地点点头。
“你要习惯。在第六区,这种事经常发生的,不管是受伤还是这种没有麻醉的小手术。如果害怕的话,像刚才一样把眼睛闭上就好了,毕竟这种事就连大你几岁的斑猫也……”
“不,我必须看完。”
“什么?”
“我必须看完,”小秋紧紧攥起拳头放在胸前,倔强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像安渡因先生一样帮助大家、同时被大家喜爱着,所以我必须要学会处理伤口!”
安渡因揉了揉小秋的脸:“哈哈,很有志气嘛,下次这种事情就交给你啦。”
“没,没问题!”
小秋和头上的呆毛一起立正。
安渡因点点头,伸手去拿医疗箱。小秋连忙说:“我来收拾吧!”
“不用。”
安渡因苦着脸从箱子里拿出针线:“酷刑才刚开始呢。”
这一次,小秋终于“嘤”地一声,吓得腿一软坐到地上。安雯把小秋抱上床,一推安渡因的肩膀:“搞快点,吓唬孩子有意思吗?”
“我也不想啊。”
安渡因一边嘟哝,一边穿针引线,可他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怎么都没法把线穿进去。
身体在自动地排斥痛苦。人类就是这种矛盾的存在,明明理智决定的事情,身体却往往会违逆;双方都遵循着“保护自我”的原则,结果却是一事无成。
【给点力啊,这不听话的手。刚刚在小秋面前建立起来的B格这就维持不下去了吗?硬汉形象什么的果然还是不适合我呢……】
“行了行了,看不下去了,承认自己怕疼会死吗?”
安雯一把夺过安渡因手里的针线,麻利地穿好。
“承认有什么用?麻醉剂本来就剩不多,昨天碰到那怪物的时候和上个医疗箱一起报废掉了,本来还想着这次去黑市再买一点,结果又出了这种事情……”
安渡因叹着气,回想这两天一件件倒霉事。他突然发现安雯穿好线以后没有把针还回来反而直接往腿上扎去,吓得他慌忙制止:“喂喂喂,你干什么!”
“看你慌的那熊样,自己能搞定?我来。”
安雯不耐烦地打开安渡因的手,后者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不依不饶地再次攥住了安雯的手腕:“你来什么你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还年轻,不想在轮椅上度过下半辈子!”
“别小看人,基本的清创缝合可是战斗修女的必修课之一,战场上没有会援护班我们也能自己处理伤口!”
“这我知道,可是你那理论课成绩……”
“我理论课成绩怎么了?!”安雯抬起脸,凶巴巴地问。
“相当……相当稳定(倒数第一)。”
“那就给我老实躺好!”安雯说着,一把推倒安渡因,“小秋,按住他!”
“唉?我,我吗?好吧……对不起啦,安渡因先生。”
小秋软绵绵地压住安渡因双手,后者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要不,就让黑豹来试试吧,他们雇佣兵处理伤口其实挺有一套的。”
黑豹没有回答,默默别过脸去——刚才目不转睛地看完安渡因取玻璃的他现在竟也不忍直视了?!
不知怎的,安雯这次出奇地固执,非要在安渡因腿上来两针。安渡因把最后的希望放在瑟蒂斯身上:她的话一定会明白的吧,让安雯来处理可能会产生什么后果。
瑟蒂斯沉默着。安雯的举动她看在眼里,背后的动机很好理解,但那些糙男人们永远不会懂。
安雯在宣示主权。她在用行动证明,自己可以切实帮到安渡因,而店里其他女孩不行——她对安渡因来说是特殊的。可能安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但她的行为已经清楚地表明,她很在乎这个男人。
不过,让毛手毛脚的安雯来做这种工作,怎么想也太残忍了一点。
于是瑟蒂斯轻咳两声,提议道:“还是让安渡因先生自己来吧。他是个牧师呀,很轻松就能让伤口愈合吧。”
安雯听了,恍然大悟:“对哦!你TM可是个牧师啊!”
一场危机似乎在瑟蒂斯的神助攻下轻易被化解。然而“劫后余生”的安渡因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解脱,反而像是被剥夺了最后的希望一样,闭上双眼沉默了好久。
再睁眼时,他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不安和抗拒:
“我早就不是牧师了。既然这样,就只好麻烦安雯了,我尽量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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