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天只是笔直地站在原地，他的身影消瘦而挺拔，像是一颗参天的白桦。
手里的陇花被微微推出一寸，杀意瞬间凝聚在那一寸的锋芒中，冷澈凌厉。
李大为没有急于进击，他在等。
根据心理学来说，一个人若是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持续时间越长，他在某一瞬间松懈的概率就会不断增大。而且一旦紧张的状态崩溃，疲倦就会化作洪水猛兽将人的意志在一瞬间彻底吞噬。
凝聚杀意的过程本质上就是主动让自己进入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将神经系统更大程度活性化以此来获得更快的反应速度的技术，也算得上是一种催眠。
李大为他自己就是催眠技术的大师，怎么会不了解心理学呢？
古人说，过刚易折。
他在等凌若天杀意崩溃的那一瞬间，那一瞬间即使凌若天反应再快，那一丝丝的犹豫，足够李大为利用了。
“真是谨慎啊，”凌若天说着，微微躬身，“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大为神色微变。
杀意不见了？！
和崩溃不同，凌若天那股冷冽杀意像是一瞬间消失了，好似融化在了空气里般。
无影无踪。
凌若天往前踏了一步，手里的陇花在出鞘的瞬间便引出了凤唳般的呼啸声。
李大为举笔格挡，两兵相接，激起点点火花。
在交锋的那一刹那，李大为感受到了恐惧。
那一瞬间的兵刃相接，凌若天居然连续出了两刀。
要不是李大为作为魔术师的反应速度够快，第一刀交锋后就急退躲下第二刀，否则下一刻人直接都可能给凌若天劈成两段。
根据田村木拓的口述，李大为是知道一些浅薄的关于凌氏八刀诀的情报的，比如凌若天起手式一定会是斩诀，偷袭或者迅击的时候大概率会出扎诀什么的。
可他妈的田村木拓居然没有告诉李大为，凌若天的凌氏八刀诀是可以随时变招的！
田村木拓说，斩诀出鞘后凌若天喜欢接上一式自右向左的斜下斩击和一式自左向右的斜上挑击，这不是为了追击，而是为了逼迫没被斩诀击杀的对手与他对刀，防止被更快的反击后发制人。是防御型的刀术策略。
可这一次凌若天没有这么做，第二刀直接挥出了劈诀。那清水般的刀光在凌若天身前划出一道明亮的残弧，差一点就把李大为劈成左右两半。第一刀的斩诀与第二刀的劈诀在夜空中相互交叉，先后闪灭，组成了一道一瞬而逝的十字刀光，刀光速度之快就像是把空间切开了一瞬间一样。
凌若天居然抛弃了防御，把凌氏八刀诀各个招式组合了起来，挥出了潮水般连绵不断的招式!
劈诀之后凌若天并没有停顿，上来就是刺诀，撩诀连续挥出。李大为根本无法还手，两只判官笔挥舞得密不透风，才堪堪接住凌若天的刀势。
接下来是扫诀，割诀，扎诀轮流出手，原本就难缠无比的陇花加上灵动难测的柳月，一长一短两把刀直接把李大为的动作封死，稍有不慎就会被一刀割喉。
这就是刀客的极意么。
李大为只得在心里暗暗苦笑，自己居然真的踢到铁板了。本来他是有自信和凌若天正面碰一碰的，凭借魔术师极快的反应速度与一双灵活的手，李大为之前是绝对相信自己能和凌若天掰扯那么几分钟有来有回的。
现在别说是来回了，李大为连主动进攻都做不到。
两人互相缠斗着，位置不停互换，手里的武器挥舞成风，金属之间的撞击镲镲作响。
李大为心里苦闷，凌若天心里却是带着丝丝感叹。
他实在是没想到李大为居然真的勉勉强强能跟上他的动作，本来凌若天就是想着放弃防御以伤换死彻底斩杀李大为的，谁曾想倒是变成拉锯战了。
其实凌若天的战术意图确实正确，他现在的身体根本不适合拉锯战，以雷霆般的姿态快速斩杀对方确实是当前状况下的最优选。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瞬间力竭不是么。
只是他没想到，李大为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弱，他失算了。
这种情形下，凌若天根本不敢收手，他只要慢一步就有可能给李大为创造反杀的机会。只能强制自己暂时压制李大为，但是这种高速的攻防战里，体力较弱的一方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加速显现出疲态。
而凌若天就是那个体力较弱的一方。
他身上数道伤口还处在愈合阶段，基本上就没怎么修养过，对能量的消耗极大，自然体力变得更弱。他能一路走到今天，靠的完全就是向死而生的意志力与极致的刀法。只要能一瞬间砍下对方的头就没必要考虑自身现在体力羸弱的状态，只要还有能支撑挥动哪怕一刀的力气，凌若天就有自信自己能够做到绝对自保。
自保有余是不假，但是现在想要彻底斩杀李大为，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说起来也够讽刺的，要是按照这种情况来看，李大为简直丢脸丢到家了不是么，他现在正在被一个还在养伤的病人砍得晕头转向无力反击。而且李大为现在身上可没什么伤病，算得上是个健康的成年男子。
一个健康的成年男子，居然反击不了一个还在养伤的十七岁少年？这说出去血阳楼高层的脸面可都被他一个人丢到扑街了不是么。
李大为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
下次直接用枪一枪把凌若天崩了算了，他总不能不怕枪吧，热武器的出现带来的就是武者时代的终结不是么。李大为这么想着。
妈的，现在连自己有没有下次都不知道。想到这里，李大为又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割诀随着柳月斩出最后一道追手的斩击后，李大为也终于在和凌若天兵刃交加的绝境中抽身而退。
两人迅速调整着自己紊乱的气息，凌若天手里的陇花与柳月各自舞出一道漂亮的刀花，随后瞬间入鞘。
“真不愧是凌少主，天下第一刀客并非浪得虚名。”李大为咧嘴苦笑，“是我不自量力了。”
“天下第一可不敢当，”凌若天语气平淡，好像刚刚把李大为这个血阳楼高层打得晕头转向无法还手这件事情和他去小卖部买可乐这件事情一样不值得他骄傲哪怕一点点似的，“看过三体么？刀法其实和科技是一样的，你再慢也有比你慢的，你再快也有比你快的，在我们这种黑暗的世界里，没有谁是第一。”
“我读书少啊，真是不好意思。”李大为深吸一口气，从他的袖间滑出两副扑克牌，被他掐在掌间。
“我再问一次，李少是谁？”凌若天用刀柄指了指李大为，说道，“为什么要邀请程思柔参见这次宴会？”
“凌少主，即使机灵如你，也会有疑惑的时候吗？”李大为笑了笑，“这个真不能告诉你了。”
“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么？那个李少想要这个钗子，而拿了这个钗子的人也姓李，”凌若天说，“我不信。”
“还有，程思柔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学生，并不是有名气的演奏家，可你为了让她上台演奏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你特意雇了顶级的配乐团，为什么？多此一举的事情为什么要做？你又不是她亲戚，”说到这儿，凌若天顿了一下，随后冷笑一声，“这好像也说不准吧。”
“凌少主，要是想事情想得太多的话，刀会迟钝的。”李大为警告道。
“画水流的新剧能在国家大剧院上映，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吧。”凌若天脑袋微微斜了斜，眼神凶狠，“原来如此，林老曾经警告我桥南会来京城之人，而我一开始把京城之人当成了那个傻啦吧唧的刘院长。”
“你才是那个真正的京城之人。”
凌若天说完，死死地盯着李大为。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李大为头帘低垂，眼神里掠过一抹阴狠。
随后他抬起头，微笑道：“凌少主，这番推论可真有趣。”
“仅仅只是有趣么？”
李大为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说道：“佛曰：不可说。”
凌若天眼神一紧，下一刻踏步挥刀，斩诀瞬间挥出。锋刃划破空气，化作夜里一闪而过的微光。
李大为双手挥出，手里的扑克牌如同喷泉一样爆发出来，化作漫天飘零的玫瑰花瓣，小小的花瓣瞬间组成了巨大的展开的玫瑰花，扑击在凌若天的脸上，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凌若天只闻到了一瞬间的花香，这时，一道银光刺穿了凌若天眼前的黑夜，将他瞳孔里的花瓣雨瞬间撕裂，这道银光像是那朵巨大的玫瑰花里探出的花蕊，美丽却又致命。
他一脚高踢，把银光偏离了它原本的轨迹。扑克牌零零散散地落下，就像是纷落在地上的花瓣。
凌若天的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栅栏门猛地落下，将警车车头彻底截断，把凌若天隔在了门外。
“发动机坏了，”老范在口袋发出一阵叹息，“我没有办法操控这扇门了。”
凌若天抬头望着眼前那一栋巨大的建筑，玻璃幕墙在夜里的反光倒映在他的眼瞳里。
像是漫天繁星。
“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他，”凌若天拾起布条，把胧花包好背在背上，“不能让他就这么跑掉。”
“如果他就是京城之人，那你和程小妞年后岂不是变成了入虎口的小羊羔么。”老范说道。
“只是猜测而已，看他的样子，即使他不是所谓的京城之人，也必定与他关系密切，”凌若天说，“我原以为桥南已经不再混乱了。”
他又转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里恩，稍微偏了偏头，表情像是猎食的狼。
凌若天走到里恩的侧身前，半蹲下来，拔出柳月，一刀洞穿了里恩的咽喉，旋即把刀柄向前一推，将里恩的气管彻底切断。
“老鼠永远都是老鼠，”凌若天抽刀入鞘，说道，“用炸弹对女人下手的男人，在我这里，可不配得到堂堂正正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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