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之后，保罗再也没有来到这个学校。
一方面是因为来到这里的原因不是多么值得回忆，另一方面，是离开的原因也不是多么值得回忆。
保罗从来没有想过当律师，他对音乐的喜爱，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喜欢，或许是为了反抗父母。但是那都是起因了，现在的他是个既有天分又把天分用在正确的地方的人。
只是他并没有想着大红大紫。这是因为他对大型演唱会有阴影，也是他一直卖场的原因。他一直对那些人说，可以录像，但是不要发到网上。喜欢听他歌的人自然也这么遵守着。
他遇到过星探，但是也都拒绝了，而且从没有后悔。
保罗的对面坐着一个符合他审美的女人，当然也是我作为上帝刻意安排的。但是直到火车到站，保罗都没有理会她。
下了火车，他坐地铁去了自己学校。很多年没有来，但是地铁并没有怎么变，只是多了两条线。
熟悉吗？他一路上想着。很多的景色已经变了，从他下火车就看出来了。火车站那边的雕像也变了，地铁出口的超市也变了，自己的学校，从外面看，什么也没有变。但是学校里的人，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这种感觉，又熟悉，又陌生，但是仍旧激起了他的回忆。
那时候，自己站的地方，也是这个牌匾下面。
保罗第一次来到学校的时候，拿着行李箱，来到了牌匾下面。很多人都在进进出出学校，所以他来到了这个没人光顾的牌匾面前。他想近距离看看，这个折磨了自己的学校是什么样的。
在这里待四年，出去就自由了。他这么想着，然后进了学校。
就像现在走进学校的他一样。他身上缺的不止行李箱，唯一相同的是后背的吉他。
背着吉他总是会引人注目，但是这个吉他他并不打算放下。这是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他的启蒙老师送给他的大学礼物。
从同学那里得知，江峰现在在学校教哲学。这挺讽刺的，因为上学的时候，哲学是最让江峰头疼的一科。
知道了名字，想找人很容易。但是站在江峰办公室门口，保罗却没有立刻敲门。
江峰是他在大学认识的第一个人。当他推开宿舍门的时候，江峰已经在宿舍里收拾好床铺了。
“吉他？”
这是江峰说的第一句话。
“对，我听喜欢弹吉他的。”
“那咱们有空可以一起练练。”
说着，江峰从自己床上拿下了一个吉他。
“那就先试试？”
保罗很开心，因为在高中初中他都没能遇到有共同爱好的。唯一一个说自己懂点乐器的，是口哨。
两个人一人弹唱了一首曲子，然后江峰开始点评。
“我觉得我弹得还是比你娴熟的，你好几个指法都是错的。”
这是事实。保罗的家庭和江峰不同，以至于保罗有两年的空白期。他重新开始学习，也是在高考之后住在朋友家里的那一个多月。
“不过你的嗓子真的很好啊，我到现在听过比你声音好的几个人，应该就是我高中去的吉他班里的几个学长了。”
“我也觉得我挺好。”
想到这个，保罗在办公室的门口笑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停下了。
这是比较好的回忆。不好的回忆也很快涌了上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然后敲了门。
“进来就行。”
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保罗推门进去了。坐在办公桌上的那个人，和保罗印象里的相去甚远。但是当那个人把头抬起来看着保罗的时候，保罗看出来了，这是江峰。
“我……”
“你还有脸过来？！”
江峰把笔拍在了桌子上，然后冲了过来。保罗下意识地后退，背靠在了门上。这时候，江峰也已经冲了过来，前臂横着把保罗按在了门上。
“你是怎么有脸过来的？”
江峰平时是个安静一点的人，甚至可以说没什么脾气。但是相处的几年，保罗见过江峰发脾气，真的挺可怕的。
保罗也不知道该怎么让江峰平静下来，只是把脑子里想到的的说了出来。
“……方芳去世了……”
“……”
江峰没有说话，但是胳膊上的力气没了。他后退了两步，然后坐在了另一个老师的椅子上。
“你有看她最后一面吗？”
保罗点了点头。
“所以又不是我。”
江峰眼睛禁闭，嘴唇也紧紧抿上。睁开眼的时候，江峰的眼睛里带着泪光，和愤怒。
他直勾勾地看着保罗。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你这个家伙？第一个和方芳表白的是你，伤了她的也是你，连见她最后一面的！都是你！”
说到这里，江峰已经站起来了，拿起那个老师桌子上的一本书就扔向了保罗。保罗没有躲，被书砸中了。
保罗印象里，江峰发过两次脾气。两次都是因为方芳。
“我真就不明白，你到底哪里重要了？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所有人都比不过你！”
江峰又走到了保罗面前，狠狠给了保罗一拳。
“我……”
保罗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他只是沉默了一会，然后说。
“对不起。”
“你会专程过来道歉？那个天才保罗会来找我道歉？”
保罗虽然现在的脾气就有点爆了，但是在大学的时候，那个体力过剩的时代，他的脾气更火爆的。乐队好几次和外界有冲突，都是保罗挑起来的事。加上保罗作为有实力的主唱，是乐队的核心，保罗并不会放低姿态。
“我想办个演唱会，为了方芳……”
“你不配提她！”
江峰的双手抓住保罗的衣领，眼睛充血发红，死死盯着保罗的眼睛。
“演唱会大概是一个月之后，我想让你……”
又是一拳。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图什么。弥补吗？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你最后对我们的背叛弥补不了！尤其是你对方芳做的事！”
“除了你，我还想让其他几个人也都一起去，时间地点曲目都写在这里……”
江峰没说什么，只是又踢了倒在地上的保罗一脚。
“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演唱会是吧？你等着。”
江峰一边说着，一边到处翻了翻，翻出来一个木棍。然后，木棍狠狠砸在了保罗的吉他上。
“我让你唱！我让你弹！看你还怎么唱！”
不需要看，保罗也能知道背后的吉他废了。他没有生气的资格，也没有伤心的资格。他只是在江峰打累了之后，从地上爬起来，把那个卡片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离开。
每走一步，坏了的吉他都发出奇怪的声音。保罗没有打开，只是继续这么走着。走出教学楼，走出学校，走了很远。然后，他走不动了。
坐在路边，他点了一支烟，然后用手掌抵着额头，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
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痛苦，只是……他需要哭一会，而且只能哭一会。
因为接下来，还有其他的人要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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