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夏天的阳光经过窗帘的过滤后就柔和了许多。我听见成群的鸽子在窗外扇动翅膀，太阳将它们的影子投在浅绿的窗帘上。
我想象着鸽子们油光水滑的羽毛反射着日光的样子，像是直视太阳一般刺眼。
于是我皱着眉睁开眼。这时候我才发现床头的手机已经响了好一会儿。
我没看是谁打来的电话，凭借本能将手机开成免提，然后将眼睛闭上仰面躺着。
“……，你知道你高中读哪里了吗？”
电话那头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啊，是班长——也不对，是前班长。毕竟我们已经毕业了。不过话虽如此，就算升入高中她还是会做班长吧。不如说如果有一天她不做班长了我才会吃惊。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可以简要概括其特点的，可以被称为“人设”的东西，那么“班长”这个人设就一定会和她紧密相连。虽然不至于说出“班长这个词就是为了她而发明的”这种话，但她至少也是“生来就是做班长的料”这种程度。
我当然知道简单以“班长”这样一个词来概括她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但是要一向懒散的我对人做出足够深入的介绍这实在是太为难我。尤其是刚刚从午觉中醒来的现在，我的身体尽管还保持着人样，但思绪已经完全不成形状了，就像是用竹篮盛装的水一样。睡觉不总是能让人清醒。
说回到班长身上。她似乎从小学开始就是班长，到了初中也是一样。不管是老师选，又或者是同学投票，她一定会是班长，而且一定会是正的那个。我也相信高中和大学也会是这样。
为人正直善良，待人真诚友善，工作认真负责，学习努力刻苦……要形容她的方方面面就只能用褒义词，还至少得是两个二字词语组成的四字褒义词。总之，她具备一个优秀的班长应该具备的一切条件，我一直叫她班长，以后也打算一直叫她班长。
“……，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你说什么来着？”
“我，在，说，你，知，道，自，己，分，到，哪，个，班，了，吗！”
“结果不是下午才出来吗？”
“现在已经是下午啦！”
“不好意思，睡糊涂了。”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叹气的声音。呜哇，竟然让我最尊敬的班长大人叹气了，我真是罪该万死。和优秀的人相处，就很难再无视自己的缺点，这是我和班长做了三年同学得出的结论。
“对不起，班长大人，这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在反省了。”
为了更好地忏悔，我还从床上起来，跪在手机面前，可惜的是班长看不见我的举动。
“唉……真拿你没办法，把学号身份证念一下吧，我帮你查。”
“谢谢班长，您永远都是我的班长，您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义不容辞。对了，我的名字和学号还有身份证号是：……”
“谁叫你说名字了！我还不记得你叫什么吗？”
……
又惹班长生气了。我不敢再出声，静静听着班长快速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
我想象着那头班长的姿势。是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输入信息；还是用头和肩膀夹着手机呢？
“班长大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她虽然说着话，但是键盘的声音并没有停下来。
“你现在是怎么拿着手机的呢？”
“就是用肩膀夹着手机呀，你问这个干嘛？”
“我就是觉得打电话的时候一方的手机贴着嘴巴，另一方的人用耳朵贴着手机，这样不就相当于凑在耳边讲悄悄话了吗？”
“欸，欸，是这样吗？”
出乎意料的，我在班长的声音里听到了慌张。
“比如我现在对着手机吹一口气，你试试是不是这种感觉。”
我当然没有对着手机吹气，由于保持着下跪的姿势，现在要是对着手机吹气，那样子就像是我在亲自己的床一样，这么奇怪的事谁要去做啦。
我没来得及跟班长澄清，就听见了手机掉落的声音。是夹太久累了吗？班长还真是辛苦啊。
“笨、笨蛋，不许吹气！我开免提了！”
我听见手机被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小小的插曲过后，我终于完全清醒。放弃了继续跪着，我又重新躺下，看着鸽子在窗帘上留下的身影。
“我们是一个学校呢。”班长的声音竟然有些开心？
“可惜不是一个班。”她的声音又低落下来。
“不过就在隔壁呢。”这种像是在说不幸中的万幸一样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那我们是哪个学校哪个班呢？”我不识趣地开口。
“啊啊，不好意思，我一高兴……”
“高兴？”
“没什么，你忘了吧。”这好像不是可以随便忘记的事啊，“我们都在二中，你13班，我14班。”
“好的，真是太谢谢班长了。”
我一向不喜欢对别人道谢，唯独对班长是个例外。毕竟是我最尊敬的人，果然和优秀的人相处多多少少会变好。我这样分析自己。
“没什么啦，这点小事。”
“……”
“……”
简单的外交辞令以后我们就没有话说了。气氛开始慢慢凝固，陷入了名为尴尬的境地。不幸的是对于这种状况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打破。但在一阵沉默过后，最终还是由班长开了口。时至今日，也还是班长在照顾我，我简直要感动涕零。
“那个，你刚刚说我可以吩咐你做件事，是真的吗？”
我愣了一下，并不知道万能的班长有什么事需要吩咐我去做。
“当然，就算是让我现在去变性，我也在所不辞。”
“谁要你去做那种事啊，就是想跟你见一面啦。”
“见面？在哪里呢？”
“就在新华书店对面那家咖啡店行吗？”
“当然可以，但是见面做什么？”我在脑海里搜索关于那家咖啡店的信息。那家店既卖咖啡，也卖甜点，不过印象中其实挺冷清的。我并不知道班长原来还有喝咖啡的爱好。说到底我对班长的了解还是相当浅薄的。至今为止的举动或许还是有些太没分寸了，以后或许还是改正过来比较好。
“也没什么事啦，就是喝咖啡，聊天什么的。”
“那不就是约会吗？”
“约、约、约会，才、才不是！总之你会来的吧。”
“我当然会……”
“嘟——”
电话被挂掉了。可是还没说时间呢。我没有立刻打回去询问，因为并没有信心认定班长现在会接我的电话。
长叹一口气，这场对话简直就耗光了我辛苦午睡补充的精力。我在犹豫究竟是继续睡觉还是现在就出发去咖啡店。
“叮咚。”
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一个Q版人物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上——是班长发来的。
-你什么时候有空？
-一直都有
-那等下三点半可以吗？
-可以！
-那我们不见不散哦。(^-^)
班长原来还会用这种表情，我对她严肃过头的印象看来需要改改了。话虽如此，班长在我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呢？我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在第一时间想起班长的样子。
长发？当然是长发，并且永远都是扎得一丝不苟的马尾。戴着一副眼镜，似乎是从小学就开始戴眼镜了。但是与那些二次元作品不同，班长的眼镜从各个方面来讲都不能看做一个萌点。那是一副让人看了甚至会觉得心情沉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厚重到让人很难认清后面的双眼。别的呢？我发现自己完全回想不起来。毕竟班长这一副对我来说正经过头的形象实在太有辨识度，不需要别的特征也能记住她，所以也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班长的样子。总之，就连她的样子也完全符合人们对所谓“班长”这个词的刻板印象。
结束了毫无意义的胡思乱想，我打开手机确认时间，发现是时候出门了。虽说我有一辆山地自行车可以代步，但由于约定的对象是班长，所以最后还是打算早一点出门。我摸着午睡后杂乱的头发，但是一时找不到梳子，只得用手简单梳几下。
走出门的时候我才察觉到暑假明明没剩几天，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出去玩。不过外面裹挟着蝉鸣扑面而来的热浪还是侧面肯定了我家里蹲行为的正确性。
从专门停放非机动车的车棚里牵出我的自行车，尝试了一会上“活车”，但依旧没能成功。我只好老实以一贯的方法骑上自行车。
我发现自己完全记不起那个咖啡店叫什么了，只好凭借记忆找过去。所幸班长给出的信息很到位，新华书店还是很好找的。书店的对面就是咖啡店，我喜欢这样简单明了的指路方式。只不过我其实对咖啡店的位置还有印象就是了。说起来班长究竟是多担心我的智商啊。虽然我也不否认自己是笨蛋。
夏日午后的街道上没什么车，一路畅通，我很快就到达目的地。我将自行车锁在画好的停车区里，我没由来地联想到西游记中猴哥画的圆。停车区正对店门，我上锁后就往店里看去，希望能先确认一下，如果进错了那就是十足的危机事件。
咖啡店靠外这边是巨大的玻璃墙，所以对里面一览无遗。我看见最外面的位置上面对面坐着四个人，三女一男，和我的年纪差不多。似乎有两位女生是双胞胎，她们坐在一起。另一边坐在一起的男生和女生是男女朋友吗？还是什么，总之青春真好啊。那个男的真是该死的现充。
再往里面我就看见了班长。她正在用力向我挥手，那么就是这里了。我走进店里，看见吧台里有两位二十来岁的女性。她们穿着的应该是定做的制服，胸口的金属铭牌一个写着“店长”，一个写着“服务员”。她们并没有对我入店的行为做出什么反应，似乎在争论什么。
班长坐在店里一个角落的桌子。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着的空调无声运作，店里十分凉爽。一路上的太阳炙烤让我觉得自己像是烤熟的土豆在不断往外散发热气。我身上的暑气要是让班长不舒服了怎么办。突然间发现我对班长的愧疚一点点积攒，而没有任何消散的倾向。
“……，你头发好乱哦。”
又走神了，班长说的话我只听见后面部分。头发乱了吗？想必也是，我毕竟是骑车过来的。正准备再用手简单梳理一下，班长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找出了一只小梳子。
“真是的，你平时也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吗，明明……”
班长后面的话我又没听进去。因为她拿着梳子站起来越过桌子亲自为我梳着头发。这是什么展开啊，我这不是又亏欠班长了吗？说起来班长靠近的时候我才注意到班长的样子和我的印象里不同了。
由于我坐着而班长弯腰为我梳头，所以她的头发垂到我眼前。马尾辫可以这样吗？当然不行，原来班长已经将她的马尾解开了。班长突然多了一个黑长直的设定，这让我有些失神。
“这把梳子要不你自己留着吧，以后骑车头发乱了记得梳一下。”班长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梳子温柔地与我的头发交错，然后滑落。
这是什么情况啊，我一时不能理解。再反应过来时班长已经在她的位子上坐好，梳子也到了我面前的桌子上。那是一把小巧的木梳，上面刻着YLX的字母。似乎是班长的名字缩写。
我不敢立刻收下来，而是看着班长。
“你谁啊？”
未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我当然知道面前的是和我做了三年同学的班长，但她的形象已经颠覆了我之前对她的印象。
披散的黑长直头发，细长柔和的眉毛，脸上的眼镜已经不见了，只有两边太阳穴上有若隐若现的白条显示她曾经配戴眼镜。没有眼镜的束缚我才发现班长的眼睛其实很大，睫毛也很长。五官也是出奇的协调。
班长原来是个美少女。
她看着我略显吃惊的表情微微笑着，似乎很得意。说起来不光这个样子，这副表情也是我没见过的。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今后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是也请不要把我看作陌生人哦。”
由于太过震惊，班长说的话我只听到后面。
“啊，嗯，好。”
已经无法组织起正常的语言了。和班长在一起我总是会被牵着鼻子走。
班长也不说话了，只是眯上眼睛略微歪着头笑。
打破寂静的是咖啡店的人。铭牌上刻着店长的大姐姐走过来，似乎在自己的咖啡店里她也很拘谨。
“请，请问你需要喝点什么吗？”
“我要一杯卡布奇诺，不要咖啡。”
“好，好。”
店长再听到我的要求以后逃跑一样离开了。她真的能理解我的想法吗？
我听见吧台哪里传来声音，店长畏畏缩缩，似乎正在被服务员训斥。真是奇怪的咖啡店啊。
靠外面那有四个人的一桌似乎现在也进入了热烈的讨论环节。我看到那个男生似乎正在分析什么，那对双胞胎的表情相当精彩。
“以后我还能再像这样约你出来吗？”
“当然可以。”我的回答不假思索。
“那就好。”班长又笑了。她今天意外的爱笑啊，是因为太期待高中生活了吗。不愧是班长大人。
“您的牛奶。”是服务员端来的，店长此刻正在偷偷看着我们这边。下次还是不要捉弄她了吧。我这样想。
温热的牛奶让我平静下来。其实后面和班长说了什么话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等到太阳变得柔和时我和班长走出咖啡店。这时候咖啡店里只剩下我们一桌客人了。
打开店门扑面而来的依旧是热气与一阵一阵似乎永不停歇的蝉鸣。
班长向左走，我直走去取自行车。突然听到班长叫我的声音。
“要是从小就认识你就好了。”
班长挥着手告别，我也向她挥手，但没有说话。然后她转身走进夕阳里，而我低下头开锁。
从小就认识么……似乎有那么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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