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铁门传来了晃动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叫门声。
黑停下了整理书籍的工作，收回了所有影之分身。
“看来，不是来买书的人呢。”
虽然还没看到在外面摇门的究竟是谁，但是艾可和黑已经感应到了外面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类居民——即使化为人形，魔物庞大的魔力也是藏不住的。
那是一条龙，准确来说，是化成了人形的龙。
有了麻烦事即将接近的预感，艾可开始感到精神意义上的头痛。
“哎...我去看看吧~”
通过窗户能看到，外面铁门那一边站着的人，看起来是高瘦的中老年男子，穿着拾荒者式的旧麻布衣，破烂的草布长裤和草鞋，蓬松凌乱的灰白色长发下是灰黑色的皮肤，但是他的身材很结实，五官看起来也不是那么丑陋，甚至说，一眼就能看出，是好好打扮一下就很有气质的老绅士的程度。
整理了一下女仆装，艾可拍了拍脸，调整表情之后走出去，脸上挂着标准的淑女微笑。
“欢迎光临，老爷子，不过本店还没有开始营业哦~”
“...老夫确实不是来买书的...老夫来这里是要找个人的，”男人的声音很沙哑，他微笑着，手中烂木削成的拐杖咚咚地戳了几下地面。
“‘老夫听说了，这里有位在魔法使中被称为‘死神的爱女‘，‘蚀月者’，‘死亡魔女’的人...”
（这么多羞耻的称号到底都是哪里来的啊！...唔，好像其中有一个是我自己传出去的。可恶，真是过分啊，过去的我！）
“啊哈...啊哈哈，听起来是很恐怖的称号呢...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可怕的人哦？我只是普通的女仆而已。”
男人呵呵呵的笑起来，是非常有中老年男人特色的磁性嗓音，是有很多小姑娘喜欢的那种类型。
“呵哈哈，老夫的真名是科雷利安，科雷利安.法兰纳尔，“男人的眼睛微眯，浑浊的灰蓝色瞳中一瞬间变成了竖瞳，只有龙才有的天然威压感一下子就显露了出来。
“所以~老夫该怎么称呼您呢，‘普通的’女仆小姐。”
法兰纳尔似乎是从属于某支龙族家族成员的姓，但是在艾可的印象中，那支家族应该已经在上个世代的战争中就被当时的人类帝国全灭了。
（果然...搞不好他在龙族中都算是长辈了...要是被那些如今只能拜图腾的人知道还有这样一条龙活着，那就可热闹了...）
“啧...老，老爷子您还真是咄咄逼人呐...‘艾可‘，您可以称呼我为‘艾可’。总之，有什么事的话，请您进来说吧。”
事已至此，艾可只能挂上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把人请进了店里。
既然对方大费周章的找到这人类的城市里，一上来就把自己的几个名号说了出来，又这么直白的在这里报上了真名，至少不太可能是来找茬的，大概吧。
.....
“盯...”
从那位自称科雷利安的男人跟着艾可走进店里开始，楼上本来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德克莉莉就闻到了味道，像蝙蝠精一样从楼梯那边倒挂着探出头来，非常在意地暗中观察着。
因为某些原因，德克莉莉对龙族没有好印象，连看书都不想看见“龙”字。
她不喜欢扎头发，现在正像吊死鬼一样挂在那，存在感非常强。
“艾可小姐，那边的小鬼头，好像不太待见老夫啊？哎，老夫该准备些糖果来的，现在的小孩子都喜欢那个嘛。”
“喂！你说谁是小孩子了！臭乞丐！老蜥蜴！别弄脏老娘的地板！”
看来他们是只需要两句话就能吵起来的恶劣相性。挂在那的德克莉莉气成了球，嗖的一下飘过来，滋滋滋的漏气。
（这么抗拒被人叫小孩子，当时选一副好一点的身体不就行了吗...）
艾可耸了耸肩，将倒满了红茶的茶杯摆到科雷利安面前。
整理完书架的黑走过来，揪住了大喊大叫的德克莉莉的后颈，将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蜜糖球塞进了她的嘴里，成功让后者嘤嘤唔唔的安静下来。
“非常抱歉，这位是我们的店长，德克莉莉小姐，对您多有冒犯，请您见谅（鞠躬）。”
黑那标准的女仆仪态和语气让人觉得她是不是真的在某个贵族家里当过女仆，但这也只是礼仪罢了，她其实也不太想给眼前的龙人好脸色看。
在一旁，萝莉店长一边含着糖球一边翻着白眼。
“哈哈哈，老夫觉得这位...德克莉莉小姐非常可爱，像小动物一样可爱呐。”
“！@#￥%……&*！！！”
先不用管那个漂浮系萝莉说了什么，艾可轻咳了两声吸引对方注意之后，微笑的说道。
“您不介意就好。如您所见，科雷利安先生，我们书店今天确实没有开张，所以我觉得，您应该不是来看书的吧？”
老龙科雷利安看了艾可一眼，又是颇为豪爽的笑起来。
“哈哈，艾可小姐很直白，老夫还在想要怎么开口呢。”
科雷利安从怀间掏出了一捆牛皮卷。老实说，能看出来这牛皮卷有些年头了，泛黄发皱，还带着些许的臭味。
“噫...”
德克莉莉的表情变成了痛苦面具，往后退了好几米。
艾可露出了颇感兴趣的表情。
“老夫用了很多张地图...这张算是比较容易看懂的。”
卷帙打开，上面是一张位于世界北部，被称为永冻之土的约格纳维亚的手绘地图，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不清，像是那种海盗藏宝图一般晦涩难懂。
科雷利安指向了一个地方，
“老夫想，拜托艾可小姐跟老夫去约格纳维亚一趟。”
“...永冻之土吗？那可好远喔？”
“哈哈哈，当然了，老夫可不会让那位有名的死亡魔女白跑一趟。”
“...老爷子，拜托请您不要再说那个称号了...”
艾可听到这个称号，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就冒了出来。
怀里的德克莉莉撇着嘴：“哼，肯定是有什么财宝。喂，老蜥蜴，让吾的员工出差可是要付很多钱的哦！”
科雷利安哈哈哈的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放在桌面上，是一枚魔法戒指。
德克莉莉一瞬间眼睛就睁大了起来，咚的一下趴在桌子边沿。
在这个世界里，大部分宝石有着适应的元素属性，都可以成为魔力贮藏的装置，所以那些双手上五光十色的不一定是暴发户，也可能是个魔法师。
而眼前这枚戒指的材料和做工，已经脱离了正常魔法师用得起的范畴。
“哇！这是，秘银和蓝水晶！哦，是订金吗！没想到啊，老东西你还挺大方嘛！”
“连她都这么说了，那看来是真货。”黑看着艾子，耸了耸肩。
“啊哈哈...莉莉酱，过来到我怀里来，不要伸手去碰别人的东西哦...”
戒指是秘银制的，戒身上刻着青蓝色的文字，艾可很熟悉，那是古老的起源符文。一颗棱形的，品质极佳的蓝水晶紧密的嵌在戒指中心上，仅仅是自然的折光就比使用魔法石的魔导灯还要明亮，在那湛蓝闪耀的光芒中蕴藏的魔力足够让任何看到它的魔法师疯狂。
“这枚戒指属于老夫曾经的主人...科特莉亚.采佩什。”
这是吸血鬼才会有的名字，而且只有真祖中的真祖才配拥有“采佩什”这个古老的姓。
艾可皱起了眉，她并不认识这位叫科特莉亚的吸血鬼。
吸血鬼是有名的高阶亚人种之一，关于他们的起源说法不一。吸血鬼们大都拥有自己的领地，属民，甚至还有一座被称为“永夜”的王都，盛极一时，据说就连一些龙族都与他们交好。
然而，在数百年前的那场人类发起的远征中，吸血鬼作为亚人中著名的武斗派之一，
遭到了当时人类帝国的“重点照顾”，在一场场激烈的交锋中被肃清殆尽，连都城都在战争中被焚毁，人类的铁蹄让所谓的永夜之城陷入了无尽的火海。
从那之后，吸血鬼真祖就变成了地下世界的神秘存在，只有少部分存活下来
的贵族们躲在他们偏远孤立的城堡中，悻悻的回忆着族群往日的荣光。
科雷利安拨弄着戒指，开始叙述起了往事。
“科特莉亚...并不是家里受宠爱的那个孩子...老夫来到她身边时，她还是个少言寡语的大小姐，除了父母以外几乎不与其他人说话。虽然她是个天赋异禀的魔法使，但是只会听从她父母的意愿，学习那些社交礼仪，只为了以后能作为政治联姻的棋子为家族做那么一点贡献。”
黑抱起了手臂，站在艾可旁边，艾可怀里的德克莉莉眼睛一亮，提起了听八卦的兴致。
“后来，因为总是表现不好，她的父母对她极为失望。在她成年礼结束之后，老夫陪着她离开了宫城，几乎是被流放的迁居到了北方的城堡。在那里，她开始出去散心，在一次意外中认识了忒修斯，一位真祖的‘阿斯切特’。”
“阿斯切特”是吸血鬼中一个很特殊的群体。他们大部分都是吸血鬼的上层贵族，甚至来自真祖家族。这些特别的吸血鬼过着对吸血鬼来说近似苦修的生活——他们几乎不吸血。
吸血鬼是被诅咒的种族，他们的血液中含有剧毒，这份剧毒如果不定期用人类（甚至其他亚人也行）的血液来稀释的话，就会钻心般痛苦，而血统越是不纯的吸血鬼对血液的需求量就越大（这也是“阿斯切特”中没有下级吸血鬼的原因）。长期不吸血除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以外，还会导致吸血鬼变得极为虚弱，甚至有死亡的可能。
而这些阿斯切特吸血鬼们，就像是人类群体中那些只吃素的修士一般，认为吸血只会减轻身体上的痛苦，不会减轻他们诅咒的罪孽，所以他们只接受近乎最低限量的血液来维持生命，依靠强大的意志力来生活。
因为长期处于血液供应不足的状态，所以这些吸血鬼的身体素质都很弱，远低于普通同族的水平，通常都是不擅长争斗的文人学者，或是理论型的魔法使。虽然他们在吸血鬼种族中被嘲笑和蔑视，但很多亚人种族，甚至还有部分人类势力愿意与他们友好相处。
有传言说，这些吸血鬼其实信奉着一种秘密的地下教会，那个教会相信吸血鬼其实与月精灵同宗同源，而抵抗吸血的欲望能够帮助他们重新获得月之女神的宠爱。
“忒修斯的年龄比科特莉亚大不少，成熟稳重，是一个卓越的冰元素魔法使，也是一个优秀的老师。他看出了科特莉亚的天赋，教会了她冰魔法。后来，科特莉亚开始叫他老师。在他们上魔法课的时候，老夫第一次看见那个科特莉亚也会露出如此可爱灿烂的笑容。”
“哇哦...是个美好的故事呢~”
艾子捏了捏怀里一直在发出“哇哦”声音的德克莉莉，让她安静一点。
“是啊。科特莉亚就像老夫的女儿，看到她如此高兴，老夫也感到欣慰。后来，科特莉亚很勇敢的向忒修斯表了白，他们相爱了。作为采佩什家族的末位公主，科特莉亚是不被允许自己决定婚嫁对象的，但因为他们都处于世外之地，所以几乎没有被发现的可能。”
科雷利安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有点出神似的伸手摸了摸桌上的月桂花，露出像是苦笑一般的表情。
“于是，他们的婚礼只有让老夫来一边当司仪，一边当家长了（笑）。在他们结婚的两年后，科特莉亚怀孕了。”
吸血鬼的生育率并不高，尤其是只能互相通婚的纯血种族，所以作为纯血吸血鬼，生育必然是一件大事。
“科特莉亚怀孕之后，老夫和忒修斯就计划着让她搬出家族给她安排的行宫，我们选择了忒修斯曾经在约格纳维亚住过的地宫，把它改造成了一个地下冰城堡，这样科特莉亚就更不会被家族的人发现了。”
“之后，他们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忒修斯向女神占卜，给女儿取名叫维多利亚，维多利亚.采佩什，据说是来自古多姆斯语的名字。维多利亚很漂亮，她有一头浅色的金发，如月之女神阿斯忒蕾娅般美丽，而且是像她父母一般的魔法天才。”
“多了一名成员让家里热闹了很多，维多利亚不像她妈妈小时候那样沉默，是个很要强很早熟的孩子。她只是靠听我们之间的谈话，翻阅父亲的藏书就识了字，每天都很认真的听我们给她讲外面世界的故事。”
“所以，维多利亚她后来，一直呆在地宫里吗？”
“是的。我们本以为只要在北原继续待上数十年，等维多利亚成年之后我们便可以离开，回到家族之中，可是命运并没有给我们机会。”
“全世界都卷入了那场人类发起的战争。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情之后，身为末位王女的科特莉亚不想袖手旁观，那也是她第一次和丈夫争吵。最终，忒修斯妥协了，他们会回到中心世界去，但是维多利亚一定不能出现在那里。”
听到这里，艾可已经从那枚戒指的符文上想到他们做了什么了。
“忒修斯加强了整个地宫的保护，并在最深处制作了魔法装置，‘冰棺’。它可以让维多利亚在里面进入休眠，直到魔法石的能量枯竭，或等我们回来唤醒她，而这枚戒指，就是开启‘冰棺’的钥匙。”
“但是，看来你们后来并没有回去唤醒她，而这就是科雷利安现在你在这里的原因。”
“黑小姐真是一针见血...没错，我们没能实现和小维多利亚的约定。”
科雷利安扯开衣服露出了胸膛，皱着眉的艾子顺手遮住了德克莉莉的眼睛，德克莉莉开始大叫：“什么嘛！”
“身为巫妖的艾可小姐应该很熟悉这个东西吧。”
在科雷利安灰黑结实的胸膛上，艾可看见了一条一条，宛如黑色荆棘一般的伤痕爬满了他的身体，仿佛是某种渗入血管的剧毒一般触目惊心。
“这是在那场战争中，诅咒在老夫身上留下的痕迹。老夫至今都无法得知那究竟是什么样的魔法......”
科雷利安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而沙哑，过往的回忆让他有些愤怒，又有些恐惧。
“它毫无预兆的在我们的头上展开，科特莉亚和忒修斯连张开防护罩的时间都没有就倒在了地上...而老夫依靠着禁魔铠和石肤幸免于难，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黑瞥了一眼旁边的艾可。
艾可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表情很认真地听着科雷利安在诉说着过去。
“等老夫醒来，整座城都变成了火海...人类黑魔法师释放的诅咒杀死了包括士兵在内的所有人。他们觉得城内已经没有了活物便停止了攻击，老夫才带着这枚戒指逃了出来。”
“它是唯一的希望。多年之后，老夫辗转回到了约格纳维亚，想要回去开启‘冰棺’唤醒维多利亚，却发现老夫连进去都做不到。”
老龙将那枚戒指紧紧的握在手中，让人都担心那枚戒指会不会被那双粗糙大手捏碎。
“无可奈何之下，老夫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百年之后那结界能够因为能量耗尽自动解除，但又担心维多利亚会被贼人打扰，于是就在那座地宫之外建了巢穴，守护着维多利亚直到她醒来。”
“从那之后已经过去了四百年。老夫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从刚开始还能靠着吸取地脉髓质来抵抗侵蚀，到如今只能靠变为人形来减轻痛苦了。”
“然而，从几十年前开始，老夫发现了结界的异常。它开始变得不稳定，溢散出的魔力非常危险，被吸引过去的野兽都变成了魔兽。它甚至引发了一场地震，将附近的地形都改变了...老夫尝试了很多方法，始终没法靠近，只得往南迁移，最终还是只能离开那里，寻找能够帮忙解开结界的人。”
科雷利安看向了艾可和黑，语气之中充满诚恳。
“所以老夫希望能拜托艾可小姐...”
没等艾可回话，黑先表了态。
“如果真如您所说，这是一趟很危险的旅程，科雷利安先生，这不在我们的工作范畴之内——毕竟，现在我们只是这间破店的女仆而已。”
后面传来了“你说谁的店是破店啊老娘要把你工资扣光”的声音，艾可不动声色的怀里的**店长按在了胸口上，噗哟的一声让她没了声息。
“别这样说嘛，小黑~”
艾子声音似乎变得温柔了起来·，她看着科雷利安那双因为苍老和多年的诅咒折磨而变得浑浊，但仍有一丝身材的蓝瞳。
“好吧，我接下这次委托，科雷利安老爷子——当然，报酬的话，老爷子肯定已经想好了吧。”
“哈哈，那是当然。血族真祖的财宝，绝对不会让艾可小姐失望的。”
短暂交流了细节之后，科雷利安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么，老夫就先回去准备了。三天之后，在这城外的银湖相见吧。”
......
龙化身的老男人已经离开了店里，德克莉莉慢悠悠的飘回了楼上。
黑站在窗边，一边整理着盆栽，一边看着店外面。
艾子拿出了好几张地图，仔细对比之后，开始寻找关于永冻之土约格纳维亚的资料。
“他走远了。”
“嗯。”
“他看起来并不认识你，也没有起疑。”
黑看着沉默的艾可，继续问道。
“所以，他身上的诅咒，究竟是...”
“那是连吸血鬼都能杀死的诅咒。当年，它杀死了整个永夜之城里超过十万的居民...虽然他看起来轻描淡写，但是他灵魂中的腐蚀已经不可挽回，长则几年，短则几个月就会死去吧。”
几年的寿命，对人类来说也许都十分短暂，而对于寿命长度有数千年的龙族来说，毫无疑问是转瞬即逝。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魔法？”
“目睹了这场灾难的人们称它为【死神的悼词（Eulogy-of-death）】。”
“你的意思是...作为魔法，它没有名字？”
艾可将纸质的地图用牛皮筋捆起来，塞进了胸前的深沟里。
“当然...只用一次的魔法，我是不会给它取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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