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整整一天，大家几乎都没怎么休息——准确来说，魔军根本不给我们机会休息。就连刚开始的四十多人，现在也仅剩下了十二人。
夜晚是不安静的，空气中随时都弥散着死亡和炮火的气息。
要塞的前面，森林也早已成了一片死寂，能剩下的活物，除了魔军，也只剩下我们了。
但是，夜晚也是出奇的安静。今天的月亮已经露出了一点芽儿来，远处的魔军阵地上，他们的篝火零星点缀着寂静的夜。
而我们这边，十二个人和在顽固地守着这个早晚都会被摧毁的要塞。而这个要塞，大半的地方都已经被炸成废墟。
魔军没有夜晚攻击的习惯，我们紧绷着的弦也能稍微放松下来了。
凯文拿出一只烟斗，又在墙壁上擦着了一根火柴，点燃了烟草。这点烟草的火光，应该是我们这边唯一的亮点了吧？
“老凯文，你说，你们到底为啥也要留下来？”我问他。
“你觉得我会因为什么留下来？”老凯文的语气很惬意。
“为了米迦？”
“你猜？”
“为了凯莉？”
“再猜。”
“那……是……为了名望？”
老凯文将烟斗取下，缓缓地吐着烟，随后说道“你也就猜对了一半。”
“哪一半？”
“凯莉。”
“那另外一半是……”
“坎尼尔，凭我在军营里的经验，你觉得我有那么高尚为了军队卖命吗？”
“那……不然呢？”
“坎尼尔，不要以为什么事情都值得你去卖命。”
“可是，为了村子和小镇，这不值得吗？”
“很值得，哪怕你为你的国家都很值得。”
“那你又说不值得……”
“你觉得你现在在为谁卖命？国家？还是统治着国家的王室？”
“这……有区别吗？”
“我有一个伯父，他这辈子觉得最自豪的事，就是亲手砍下了前国王的头”
“什么？”我很大声的叫了出来，这实在是超出了我的认知“你们怎么会和那群魔物做出同样的事情？”
“小声一下，坎尼尔”老凯文示意让我安静一下“你说吧，如果国王准备为了他的奢华准备卖掉国家，你会怎么想？”
“但……他可是国王啊……”
“我们家族向来都是新贵族，对国王什么的从来就不感兴趣。只是，国王居然想收走我们四成的利润，而国王的目的居然是为了修自己那毫无用处的宫殿”
“所以……”
“我们把所有相关的贵族家庭都叫来，推倒了老国王，立了一个国王。只是，统治者可以高高在上，但如果他把手伸向了不该伸的地方，我们就应该砍了这双污秽的手。这是我伯父的原话”
“那后来……”
“为了不让国王也伸出闲手，我们就让法律限制了国王，让国王的命运由议会决定。”
“怎么这样……”
“我的伯父无疑是爱着我们的米迦的，所以伯父是为了米迦才杀了米迦的统治者。现在你明白了吗？”
“还是不太明白，你跟我们在这里打魔物是为了什么。”
“米迦人对于魔族来说，虽然有仇恨，但一直是一种轻蔑的态度，不管不顾，尤其是魔族最老实的时候。可是现在，魔族肆虐，米迦人居然还是那副不在乎的态度，所以……”他又将烟斗含在嘴里，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着烟。
“所以什么？”
“如果我的死能让他们醒来，那我也算值了。”
我有些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凯文的想法，只是，还总有一部分不太明白。可能，我不是米迦人，无法理解米迦人真实的想法。
“好好休息吧，明天可能又是一场恶战，说不定，我明天就兑现诺言了。”他说得倒是那么轻浮。
但是，这样的环境下，我们真的能睡好吗？
实际上，困意似乎已经非常模糊了，再加上已经对杀敌和鲜血逐渐有些麻木，脑袋里已经是混沌不清了。似乎我们只是闭了一会儿眼，或是打个盹，然后又警惕地醒来，但天还没亮。
不过，困意已经消失了，松懈下来的弦又一次绷紧了，准备迎击今天的敌人，没错，就凭我们十二个人。
天蒙蒙亮的时候，对面似乎也来了动静，我们已经准备好，只要对面的枪声一响，我们就立刻发起反击。
但是，对面似乎一个子弹都没放，有点反常。
不久后，对面似乎来了一个人影，只有一个。
莱尼准备开枪击毙他，却被刘冲拦住了。
那个魔兵已经过来了，看样子只是来传信的。
“听好了，要塞里的军士们。”
“洗耳恭听！”老凯文回应他。
“我代表阿拉芙卡兹共和国第一集团军第22旅，传来诶尔文旅长的指示。”
“说吧。”
“诶尔文旅长说，负隅顽抗最后对敌我双方都没有好处，因此，旅长可以考虑，只要肯缴械投降，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但又考虑到各位也都是有志于精忠报国的英雄，埃尔文团长决定上午九时与你们其中的一员进行比武。输了，我们无条件答应你们的要求，赢了，代表你们比武的人留下他的头。”
“答不答应？”老凯文小声问我们。
“可能有诈”刘冲说。
“未必，据上一次讨伐魔王军的老兵说，埃尔文这个魔王干部重情重义，很讲信用，爱憎分明，但在战场上对敌人也毫不留情。”老凯文说“我觉得可以相信他一次。”
“那万一……”
“那你们就留心一下”老凯文嘱咐道“我去对付埃尔文，大家有异议吗？”
“我有。”刘冲说“这件事情上必须仔细商量一下。”
“你们决定好了吗？”那个魔族通讯员已经不耐烦了。
“原话带给埃尔文旅长：上午九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老凯文还是站了出来喊话。
“喂！怎么就这样擅自做决定了！”我连忙拽下老凯文。
“你觉得，就咱们几个，谁能和诶尔文单挑啊？”
“我！”我说。
“你还是算了吧，对诶尔文那个家伙来说，你的水平真的连塞牙缝都不够。”
“那，我呢？”刘冲说道“我毕竟是异界来的。”
“就因为你是异界来的，即使你能和传说中前几位异界勇者一样，也不能让你上，你毕竟是我们打败魔王的底牌。我们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那我呢？”莱尼问道。
“你和坎尼尔一样，水平根本就够不上诶尔文。”
我看了一眼凯莉，显然，凯莉是不可能被老凯文允许和诶尔文决斗的，剩下的其他战友也被老凯文一一回绝。
“但是，老凯文，你真的能赢吗？”
“实话实说，我已经做好脑袋落地的准备了。”
“那你怎么……”
“能争取一点时间就争取一点吧。”他说。
“争取时间？”
“那天，我说过，我们都已经阵亡，所以从昨天起我就已经死了，只要消息传回军营和米迦，米迦人就一定会真正意义上派出援军，而不是把你们当成炮灰。”他说“既然我早就死了 那我再死一次也没什么。这件事就这么觉得下来了！”
凯莉低头不语，眼神也是低下去的，根本抬不起来。
“坎尼尔……还有各位。如果我真的死了，如果你们赢了……照顾好凯莉……”
听到这句话，凯莉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掉出来了。
“又是这样自作主张……从来没问过我的想法……凯尔文，你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
“对不起了，凯莉……”他笑着摸摸她的头“反正我也是个坏哥哥，坏哥哥去死天经地义，不是吗？”
“才不是这样……”凯莉啜泣着“才不是……你不明白……”
“不明白也是没办法……”老凯文说“虽然，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没有办法……”
“总是这样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就可以……”
“原谅我吧。还有……好吧，虽然不太可能，但是，我死了以后，看看老爹他们吧，他们其实，真的，很想你……”
凯莉用双手掩着面，彻底哭了起来。
时间来到了上午九点。诶尔文已经准备好了，他魁梧的体型真的不愧于他旅长的称号。
准备的老凯文，拿着他用了不知多少年的巨大的盾，感觉能有大半个他的身高了。
一声枪响，比武开始了。
诶尔文上来就拿起大刀砸向老凯文，老凯文用盾一迎，竭尽全力地抵抗着。那个盾忽然冒起了蓝色的光来。
“居然想用附魔吗？”诶尔文轻蔑地说了声。
“如果仅仅是这样，你也太小瞧我了。”忽然间，蓝光如炸开一样爆发，随后两人都被巨大的晶莹的冰结界所包裹。
“千年冰的结界吗？到头来还是不信任我啊！哈哈哈”诶尔文豪气地笑了一下，随后又拿起了大刀“这样也好，省得那些兄弟们瞎打气，扰得我心烦。”
“那好，就这这里一决胜负吧！”
老凯文用盾抵在前，迅速冲了上去。诶尔文又刀抵着，向侧面一使劲，直接挡开了老凯文的盾，随后他顺势下劈，又被老凯文迎住。老凯文迅速拔了匕首扎在诶尔文的结实如树干一样的大腿上。
“可以啊，居然还能把我弄疼了”诶尔文随手拔下匕首扔到一边。
老凯文神情凝重，似乎试图找到突破点。
我回头看看凯莉，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在胸前合十握在一起，似乎在祈祷，但她眼睛是睁开的，眼泪还在流着。
此时老凯文又向侧方使劲，让诶尔文砍了个空。老凯文借势翻上了诶尔文的后背并用盾使劲地砸了一下他宽大的后颈。
诶尔文忽然来了一个背摔，他被压在了下面。随后诶尔文迅速起身，老凯文已经仰面朝天，盾压着他。
“身手还算灵活，居然还能让我的椎骨错位。”诶尔文用手拧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将骨头复位。
老凯文似乎还能动，他颤颤巍巍地推起盾，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继续将盾架在前面。
“好了，你的身手我认可了，但是，面对高级技能，你又会怎么样呢？”老凯文的右臂纹身亮了起来，随后身上长出了岩石一样的鳞片，最后连刀也石化了一样，几乎完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石头人一样的东西。
“那家伙……”我感觉本来就魁梧的他现在更硕大了不少，老凯文在他面前就像只兔子一样小。
老凯文笑了一下，再一次对对盾附了魔，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山崩川竭。”诶尔文用刀横着在地面化了一刀，随后地面上一条裂缝向老凯文蜿蜒地爬去，在老凯文的面前立刻长出一颗尖刺，只是尖刺正好卡在盾的下面，被盾直接卡碎。
“冰锁！”老凯文手向前一伸，一条锁链飞向了诶尔文，却被他一刀砍断，这时老凯文迅速上去，一跃而起，用盾的面直击诶尔文的面部没有岩石保护的区域。“冰烙！”
盾贴上上去，寒气在诶尔文的脸部瞬间弥散开，随后老凯文又跳了回去。诶尔文的面似乎有些发红，很显然是被冻得，但他并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很不错吗，居然还能攻击到我，你足够强大了。”
“过奖了！”老凯文泯了一下嘴角的血。
“但是，很遗憾，到此为止了。分崩离析……”
诶尔文的刀使劲砸着地面，随后老凯文的盾瞬间碎掉并发生了爆炸。
“原来这样吗……”老凯文惊讶之余恢复了笑容。
随后老凯文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小子，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但是，如果十秒之内你不能继续和我战斗，那将判定你比武失败！”
“十、九……”
老凯文还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用冰凝聚了一个新盾。
随后诶尔文迅速在空中划了一下，气波震碎了冰盾，老凯文再一次倒下，身上的铠甲也已经碎了好几处
凯莉的瞳孔立刻收缩了一下。
“十、九、八、七……”
快喊要到“二”的时候，他又站起来了，拖着破碎不堪的铠甲竭尽全力地冲上前，用手聚合了一个尖锐的冰锥，刺向诶尔文腹部的石甲。
再尖锐的冰，怎么可能穿透石甲呢？
诶尔文一挥刀，刀背砸在他身上，他再一次被击飞，重重摔在地上，口中吐出了血。
凯莉几乎是要叫出来了，但她捂着嘴，眼泪越流越多 。
“三！二！……”
老凯文又一次站了起来，头仰望着天空“零度绝唱……”
忽然间，冰结界破碎，他的身体彻底被冰蓝色的光笼罩，随后这些光凝聚成了一个巨大的波，直接冲击着诶尔文。诶尔文的石甲顿时皲裂开来，但老凯文的冷光波愈来愈强烈，直至最后，他似乎燃尽了一样，无力地倒了下来。
“居然使用濒死技吗？属实厉害，连我的石甲都已经破开了。”诶尔文走上前。
“你是我值得尊敬的对手，但，军令状的规定是我立下的，任何人，甚至我也不能违背。”
老凯文已经没了生气，直到诶尔文数到了一，他都再也没能再次站起来。
诶尔文手起刀落，老凯文已经人首分离。
凯莉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如瀑布一样流淌着，砸到了地上，她尽力捂着她，但依旧掩盖不住她的啜泣声。
我的内心也一阵难受，似乎有一个泵在我的心里 狠狠地抽走全身的血，又泄洪一样地放了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想立刻冲上去宰了这个诶尔文。
只见诶尔文收了刀，站直了身体，向他行了我们得塔兰克的军礼。“你是我值得尊敬的敌人。”他说，随后又转过身，向魔兵们命令道“向天空鸣枪三声，向我们的敌人致以最高的敬意。”
枪声响彻了云霄，连同我们的声音，以及凯莉啜泣的声音，一同覆盖住了。
“今天我们就先这样，但是明天，如果你们并没有归降，那我将继续还你们战斗……我们撤！”
诶尔文一走，凯莉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抱起老凯文的尸体，一边哭，一边毫无理智地把头安在他的脖子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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