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挺奇妙的。
李承欢还背对着苏盐，他的心乱乱的。
好像他前世辜负的，今生不管他怎么避免，又回来了，像是宿命一样。
他并不讨厌，或者对于李承欢来说，他一直一直，都想再见她们一面，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呀，对于她们，对于苏盐，和他的再相遇，就真的是好事吗？
前世的他，在后来的后来，补偿了苏盐很多，那个时候李承欢，把对于小师妹，对于洛君然的亏欠，统统都加在了苏盐身上。
所以硬要说的话，她的后来，也没那么孤单可怜。
无论是他还是她，在前世的后来，都还算过了安静平淡，但又温暖的日常。
他们互相补偿，互相舔舐，对于爱这种他们早已缺失的东西，也在心里逐渐清晰明朗了起来。
但是最后的最后，像是宿命一样，苏盐在他的怀中死去，那些爱和喜欢，反而成了她最舍不得的牵绊。
她在李承欢的怀里哭，生命力一点一点消逝，他没有办法，这是天命，他无能为力。
半步天道，到底不是天道。
那个他最疼爱的小徒弟，最终还是死了，最后少女在他的怀中，想努力展现出一个温和的笑，想伸出手拂去他脸上的泪，但无济于事，她没能做到，明明是那样不舍的，不想离开他的，离开的时候又可以洒脱起来，好像比他更成熟。
她在李承欢的怀中笑。
是想告诉他，以后即使没有苏盐了啊，他也要好好的，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活下去，不能再像当初的那个，她一开始遇到的他一样啦，不能仗着别人的喜欢就肆无忌惮，该珍惜的时候要珍惜，好好保重自己。
李承欢都明白的，少女懂得自己的病，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突然死掉，所以早早地就把想说的说了，还叫他不要舍不得她。
她不能像嬴初墨和洛君然一样，成为他失而不可得的梦魇。
但是当他要了少女的身子，那一夜，她真真正正地走进他的心，对于苏盐，她就已经成为李承欢无法放手的心上月。
苏盐死了，在李承欢的怀中死去。
她说不想因为生病死掉，想让他出手，那年他捡到了她，那么她的命也就是他的。
于是李承欢抱着她，俯下身体，轻轻吻在她的唇上，然后一剑。
有泪水流下，打湿了两人的唇瓣，苦苦的。
那一年，明明六月盛阳天，北亭山却是大雪，雪花飘然，好像鸿毛，淹没了整座山头。
李承欢的怀中是早已冰冷的，不再温柔的少女的身子，他抱着她，眼神寂然，雪落乌发，他三千青丝化白。
那个时候李承欢好像明白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他的眼瞳里什么都没有，像一块腐蚀久了的木头。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被大雪淹没。
然后过了两三天，他站起身，雪云不散，他只一挥手，就引动了天地间的玄妙，更像是大道在他的手中，万物生长，北亭山像是来到了春天。
他来到后山花海，小心翼翼地火化了苏盐的身体，然后把她和师尊师姐们埋在一起。
然后他就御剑走了，到底是没有留恋，他的心里不管是喜欢还是遗憾后悔，都不剩了。
他回到了北亭山，叹了口气，而后盯着天际，一寸一寸地，掰断手中的白帝剑，他招来成为天道神仙最后的半步天道天劫。
他的一生，好像就是与什么人不期而遇，然后又离开的，虐甜虐甜的小故事。
仅此而已。
但是今生呢？
苏盐又回来啦，甜甜地喊着他师尊，他能像前世一样，收她为徒，然后给她温柔，又让她舍不得，让她死去吗？
这样对于她，不是很残忍吗？
身后的少女，见李承欢转过身去了，伫立在原地好久好久，没什么反应，有些奇怪，于是蹦蹦跳跳地来到他的身前，抬头看李承欢。
这个时候苏盐还没有张开，还小小只的，比嬴初墨更小，才十来岁，一米三四的模样，娇小可爱，但是活力十足，穿的是粉红粉红的，纱衣的裙子，轻飘飘的很好看。
虽然只是小孩子，但有些地方该长的都长了，她的脸是婴儿白中带些粉的，还很稚嫩地看着李承欢，眸子中是藏不住的欢喜。
已经是清纯绝美的容颜了啊，李承欢见过苏盐后来的样子，完全长开的少女一眼就足以倾城倾国。
她的眼瞳里很复杂，不是简单幼稚的模样，不符合她现在的年纪，但是看向自己时，又是很单纯的，温柔和爱意溢满了眸子。
或者说……李承欢眼前的，现在的苏盐，更像是曾经他那个笨笨的小徒弟，只是年纪小了些，声音都带些奶声奶气的。
“你……叫苏盐？”
“是呀是呀师尊，是苏盐啊，苏盐回来了，苏盐又遇到师尊了！”
“什么叫……又？我不记得之前遇到过你。”
“是前世啊，前世，师尊应该也回来了吧。轮回转生，苏盐也回来了呀！苏盐又可以遇到师尊了，这一世苏盐可以陪师尊好久好久，可以做好多前世苏盐还没有和师尊做的事！”
李承欢看着眼前的，一脸兴奋的少女，他好像被雷劈了一样伫立在原地。
震惊、意外，抑或者不可置信等种种感情，都难以形容他心里现在的感情。
他那个曾经的，舍不得的，挚爱的，笨拙幼稚的小徒儿，苏盐回来了！
回来了？
回来了！
回来了……
李承欢的心先是颤栗的不敢相信的，然后是狂喜，最后又化为空荡荡的失落。
就是遇到了又怎么样呢？
沐悠然和洛君然他这一世还能够拯救，但是苏盐呢？
她身上的病，就是前世的半步天道的他都不能治愈，这一世还只是洞虚的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李承欢不是不想相认啊，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把眼前的少女拥入怀中，但是不行。
最后他的，那些名为喜欢的，温暖柔软的东西，最后都会化成她舍不得的，对人间的留恋。
那太痛苦了。
所以李承欢眼神明明变换着，嘴巴抿了抿，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终究是没有说好久不见，他的眼神有意地冷漠了。
“我没见过你，我也没有收徒的意思，北亭山由我的师尊公孙墨染掌教，你要拜师，也应该找她去才是，只是师尊现在云游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走吧，现在北亭山只有我和师姐洛君然两人，还没有能够替师尊收徒的资格。”
“师尊不认识苏盐吗？”
李承欢摇摇头，他装作不知道。
“那重新认识一下好不好，我叫苏盐，苏盐的苏，苏盐的盐，是师尊最疼爱的，乖巧的小徒弟。”
苏盐朝他摊开手，她的眸子温柔，好像融化的雪糕。
“师尊，苏盐回来了呀。”
“我说过不会收你为徒的，别任性了。”
“苏盐也说过的呀，师尊不能仗着别人的喜欢，就肆无忌惮，然后追悔莫及了……不过这一世的师尊还不懂吧，没关系呀，苏盐会教师尊的，那些从师尊得到的温柔和爱呀，这一世的苏盐都会好好地还给师尊的。”
“这样子，到最后，师尊就不会像以前一样那么难过了吧……”
李承欢的内心触动了，好像有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徘徊，说告诉他自己真实的身份，但又有一层隔阂，冷冷冰冰地伫立在他的心中，阻止了他的冲动。
他不能。
不可以。
李承欢的眸子暗沉的，他不敢看苏盐的眸子，那里太炽烈了，看久了就会陷进去，然后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现在的苏盐还小小只的，她没有多重，当初遇到自己的她也其实没有多重，少女好像一只很轻。
李承欢提着苏盐的衣领，然后像提小鸡一样提她到山门口，本来是想丢的，这样也显得绝情些，但他到底是舍不得她疼，所以就轻轻把她放在了山门前。
“师尊这一世好温柔呢，嘻嘻……”
李承欢依旧冷着脸。
“我说过的，我不认识你，我也不会收你为徒的，你现在应该有家人吧，父母呢？兄弟姐妹呢？现在他们肯定很担心你，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孩子突然就跑上山说要拜师什么的，你也真是敢想，赶紧回去了，北亭山不大，我和师姐，还有一个小师妹就足够了，挤不下太多人。”
“走吧，别闹了……好不好……”
他终究是没有能够再对她说出绝情的话，李承欢在心底叹息，什么时候那个绝情冷漠，敲断骨头眼睛都不眨的自己，现在却那么优柔寡断了呢？
少年的最后一句话多少有哄的意思了。
苏盐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知道是被拒绝了，但是没有哭也没有闹，少女愣了一会，然后就突然笑了起来，她伸手向李承欢招招手。
“没关系啦，苏盐可以等的，等什么时候师尊想苏盐了，苏盐就在这里呢，不会走的，这一次师尊温和了好多，不像当初一样了，苏盐好开心，那师尊拜拜，苏盐在这里呢。”
李承欢看着傻笑开的，他的小徒弟，无奈着叹了一口气，然后关门，没有给她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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