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的冬天总是这样。数也数不尽的雪花彼此黏连冻结着,从看不见的高处落下。
每一片雪花都是团结的,每一片雪花都是自由的,将大地席卷覆盖为银白色,从如同低低压下的灰蒙蒙的天幕中落下。风席卷而过的时候,落下的雪花可以再次飞舞而起,飞舞着描绘出风的形状。通过那早已没有任何温度的阳光,变成彩色的亮片……如果你能看见每一片雪花的细节。你一定会赞叹它的美丽与规则。没有任何一片雪花在被创造时,是偷工减料的。
每一片雪花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片……都是美丽而又规则的。
可惜。创造它的造物主本身,太过残酷与冷漠。
……它太冷了。
细细的雪粒会在风的帮助下,侵入鼻腔和嘴巴。
它的造物主所赋予它的寒冷,会剥夺人类身上的温暖。
直到本来温暖的血液也变成锋利的冰碴。
少年就倒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身体的颤抖已经停止了。一丝丝微弱的麻痒感,顺着指尖,顺着脚趾头,缓缓的向上爬行着。
肿痛而又如同火烤的痛苦已经消失了。
少年只感到一种浑身暖洋洋的舒适。
在这冰天雪地的中心,他甚至开始感到浑身燥热难忍。
如果不是自己的四肢完全不听使唤了,他现在一定会脱掉身上的衣服。
“不能……不能睡着……我,我不能……”
少年那仅存的一点点意志力,让他依旧强撑着,没有彻底昏迷过去。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那仅剩的一点点视野里,飞舞着的雪花。
意识在逐渐模糊。少年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趴在雪地上。可惜他真的……一个手指也动不了了。
“……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少年如此想着,令他惊奇的是,将要死亡的自己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痛苦。
毕竟,最痛苦的“冻伤”部分已经过去。
现在,留给他的只有困倦与疲惫,还有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舒适感。
虽然这样死掉或许也不错。
可是……
“我不甘心……”
少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就是为了母亲,才会来到这里。自己那从未谋面的父亲,最后一次被人们看见,就是在这极北之地。没人知道,他抛弃了母亲之后,孤身一人来这里做什么。
母亲终究凭借着一己之力将自己抚养长大,受尽了邻居们的白眼和嘲笑,可是她从来都没有与那些坏人争辩过什么。她一直坚信着父亲会回来的。
可是,那所谓的父亲,直到母亲病重去世,也没有出现。
少年从不留恋自己长大的地方,那里对他而言,与炼狱无异。
他永远记得母亲临终前的痛苦与不甘心。
母亲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向着自己低声言语着。
诉说着她对于父亲的思念,和对于自己的歉意。
母亲明明没有犯任何错。
犯错的明明是那抛弃了她的所谓“父亲”,和那些莫名其妙的歧视着母亲的村民。
所以,他在村民们的帮助下,安葬了母亲之后。询问着沿途的旅店与猎人们,循着父亲的足迹来到了这里。
那所谓的父亲,才是招致这一切痛苦的根源。少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寻找那所谓的父亲。
找到他又能有什么用?
或许,只是自己不愿意在继续留在那炼狱中而已。
可是……自己还没有找到那个罪魁祸首,就要死在这里了。
“……我不甘心。”
这一丝的不甘依旧强撑着少年的精神,使得他没有昏睡过去。
只不过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愿意死吗?为什么?”
少年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与自己摇摇欲坠的意识下,那声音听来并不是很清楚。
自己终于开始出现幻听了。少年如此想着。
雪花依然飘落着,那最后一丝的视野也快要被盖住了。
突然之间。
一阵狂风吹开了覆盖在少年身上的所有雪花。
那几乎消失的视野又扩展开来。
少年的精神为之一振,随后就想要动动脖子,至少,看一看周围是否有自救的可能。
而这时,少年才绝望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严寒之下彻底冻僵,现在,不要说是脖子,他连自己的眼皮都已经无法合上了。
彻底结束了。
绝望的如此想着的少年,就准备要彻底放弃。
“……那就……帮帮我……帮我守护……帮我护卫……她们……”
那奇怪的幻听又响起来了。可惜现在的少年听不清楚。
而这时,与那声音同时的,一双粉嫩白皙的小脚出现在少年的视野中。少年在一瞬间,只认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毕竟,那双白皙的小脚突然出现,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在这寒天冻地中,没有任何防护,居然也没有任何冻伤的痕迹。
除了幻觉,还能是什么?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少年那几乎沉沦的精神突然之间恢复了,也让他重燃了继续活着的希望。
“不愿意死,对吗?”
那“幻听”再一次响起,而这一次,它十分清晰的,在自己耳边响起。
与那声音同步的,那双小脚也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这一次,少年看清楚了。
那双小脚的主人,根本就没有挪动一步。
它脚下的雪面,轻缓的托举着那双小脚,移动到了自己身旁。
人类做不到这种事。它是什么??
“向我证明吧。如果你能挣脱冬魔的诅咒,我就帮助你。
向我证明吧。向我证明,你也可以帮助我。”
那声音继续言语着,平静而又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冬魔的诅咒?那是什么?
少年想提出问题,可惜,现在他连嘴巴都已经张不开了。早已冻僵的舌头与咽喉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奇异的存在却也不在言语,可是,少年却能感觉到,它在等待,而且,不会等待太久。
即使那位存在已经不在言语,少年却能感觉到它的耐心在渐渐消失。
少年在竭尽全力试图移动身体。他在心中嘶吼着。
“我要活着!!我要活下去!!!我……不能死在这里!!”
少年看不到。
那几乎与白雪拥有着同样纯粹白色皮肤的小女孩,寒霜凝结而成的雪白长裙,白色的雪丝凝聚而成的长发。
可她却拥有着一双银白色的双眼。
那双眼睛一直凝视着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一丝丝的失落渐渐流露出来。
也不是这个孩子。
那存在有些失望的如此想着,随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正在这时。
从雪面上响起了冰块崩裂的细碎声响,一只黑紫色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惊讶的转过头,却看见,那已经被黑色的雾气笼罩在其中的少年,渐渐活动着身躯,颤抖着,恢复了行动的能力。——少年碎裂了冻结身躯的寒冰,虽然他的躯体也因此,遍布了如同瓷器碎裂一般的严重裂伤。
细碎的崩裂声从他的手臂处延伸而下,被冻僵的身躯再次获得了自由。
她却只是看着那黑色雾气之中,若隐若现的东西。
一丝悲哀从双眼浮现。
“吞噬双生。……我可怜的……我可怜的……”
她如此叹息着。
然后俯下身来。
那本来已经被冻结如同冰面一般的雪面,立刻随着她细微的动作,缓缓膨胀,聚集着,扶起了那本来趴在地上的少年。半支持着他那刚刚恢复了一点行动能力的身体。
少年就以这样怪异的身形,与那存在对视着。
那没有任何言语的存在依然平静,她伸出一只手,轻触在少年的额头上。
只是一瞬间。
少年感觉自己身上所有的刺痛感、灼烧感、撕裂感,彻底消失,自己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四肢与手掌脚掌。
少年发现自己那本来没有任何触觉的手,随着这雪面的移动,居然已经移动到了那位存在大腿的位置。
手中的触感温润如玉,甚至有一点温度。
并且一根大姆指就这么掉在了她的脚边。
可是却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少年立刻有些慌乱的拿开了自己的手。
“对不起……我……”
那面前看起来年纪甚至都没有自己大的小女孩,却没有任何表情的盯着自己。她生气了吗?
正准备继续道歉的少年却看见,那位小女孩抬起头来,长呼了一口气。
本来还在周遭肆虐的风雪立刻停止了。
云开雾散,阳光立刻照射在雪面上,将整片雪原变成了银白色。
紧接着,少年看见,那本来落在她脚边的,自己的手指头,如同时间回溯一般,飞舞而起,再次连接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身上那所有如同瓷器碎裂一般的裂伤,也同时愈合了。
只留下一道道淡紫色的纹路。
“你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力。”
在那女孩的言语之下,少年站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的握了握手掌,动了动身体。
“我帮助了你,现在,作为回报,你也必须帮助我。”
少年看着面前小女孩那审视着自己的眼神,有些不解又有些紧张的,开口问道:“我……我只是一个,一个普通人,感……感谢您的救助,只是……我怕是,帮助不了您。”
“没必要这么早否认,你拥有帮助我的力量,但是,是否真的可以战胜那个怪物,也完全要看你的意志力是否足够强大。否则,你也不过是成为那怪物的奴隶。”
小女孩说着,伸手指了指少年的肩膀。
少年循着她的手指,看向自己的肩膀。
一只黑色的小小怪物,就这么趴在自己的肩膀。
看起来,就像是没有四肢的黑色胚胎,如同根须一般的黑色长须缠绕在自己身上。
少年惊慌之下,伸手试图打掉那肩膀上的怪物,却发现,自己根本就触碰不到它。
“……这是!这是什么怪物!!”
少年惊慌的跳脚。
他喘着长气,有些疲惫的停下了。他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依然平静的小女孩。
“那是冰霜巨人伊米尔的心脏。它的肉体现在也在寻找着自己的心脏,如果你无法阻止它……你就会变成它的心脏本身。成为它永恒奴隶的一部分。”
那女孩只是在一边平静的看着他。随后言语着:
“你必须去和这怪物的肉身打一架,如果你能战胜它,才能真的帮助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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